### 午饭后,柳弈把车留给今天还要去好几个地方的戚山雨,自己叫了辆网约车,往郊区的别墅群去了。 他要拜访的是谭教授和他的夫人洛医生。 说起来,柳弈与谭家的缘分起源颇有意思。 去年年初,柳弈和戚山雨救助了一个因母亲遭瘾君子杀害而变成了孤儿的小婴儿,谭家夫妻收养了那个孩子,柳弈和戚山雨也和他们成为了好友。 算起来,柳弈也有好几个月没去看望谭洛宝小朋友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长得飞快,柳弈在车上一边盘算着小宝应该已经长到多大了,一边分心琢磨着乔兰亭的案子。 一小时后,网约车停在了别墅门口。 柳弈熟门熟路地摁响了门铃。 门还没打开,他就先听到屋里传来小宝宝欢乐的叫声,且声源来越近。 两秒后,门开了,谭教授抱着已经一岁多了的谭洛宝,笑盈盈地迎接他:“好久不见了呀,柳主任,欢迎欢迎!” 说完,他举了举怀里的小宝,“来,跟柳叔叔打个招呼。” 谭洛宝当然不认得这个曾经把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替他暖身的“救命恩人”了。 但小孩子天性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尤其漂亮叔叔笑起来双眼会弯成好看的月牙状,显得那么温柔的时候。 于是谭洛宝将长大了一圈但仍然肉嘟嘟的爪子朝柳弈伸了过去,用还有些含混的吐字,呀呀叫着“抱抱”。 柳弈一把将宝宝抱了起来,掂了掂重量便知道,谭家夫妇真是待这个养子犹胜亲生,养得很精心了。 “走,到屋里去。” 谭教授将柳弈请进别墅,边走边说:“我太太今早跟她的姐妹们出门去了,刚才给我发了微信说马上就到家了。” 身为鑫海大学里学术名声和学生口碑都很好的历史系教授,谭先生是个很擅长察言观色,且社交情商满点的人。 他知道柳弈今天除了探望小宝之外,应该是还有事要跟他太太聊的,但却很礼貌地没有提前打听柳弈要说的是什么事。 柳弈笑着点了点头,一边在客厅和谭教授闲聊,一边陪着已经能走得很利落的谭洛宝小朋友在婴儿围栏里绕圈,并时不时将企图翻越栏杆的小家伙捞回来,用各种会动会响的玩具逗得他咯咯直笑。 二十分钟后,谭太太到家了。 她跟柳弈打过招呼,两人又在客厅遛了一会儿娃之后,洛医生便借故将柳弈请到书房,关起门来说话。 ### “真是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 柳弈朝洛医生抱歉地一笑。 他感觉好像从嬴川那案子开始,他每回登门似乎都是带着问题来的。真亏洛医生脾气好,没嫌弃他节假日还拿这些繁琐事儿来打搅他们的家庭生活。 “没事,别跟我客气。你能来看小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洛医生的笑容很开朗也很真诚,“而且跟你探讨学术问题还挺有意思的,哈哈。” “‘探讨’不敢当。” 柳弈抿了抿唇,“这次是我单方面找你咨询一个罕见的精神分裂症。” 他顿了顿,“是‘楚门综合征’。” 涉及自己的专业范畴,洛医生的态度立刻就严肃了起来。 她是儿童心理学方面的专家,特别擅长儿童心理创伤辅导,在业内很有名气,也凭自己的专业素养帮助了很多患者。 虽然柳弈这次要咨询的内容不是她主攻的研究方向,但洛医生在精神类疾病方面的知识还是很丰富很扎实的,一听便挑起眉,“怎么,你碰到‘楚门综合征’的患者了?” “嗯……准确的说,是‘死者’。” 柳弈无奈一笑,“而且我还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个‘楚门综合征’呢。” 接着,柳弈就把自己知道的乔兰亭的病情归纳概括给洛医生听。 因乔兰亭已死,柳弈不可能直接与病人本人接触并与之对话,他所知道的所有信息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或是从病历里看来的——信源包括乔兰亭的金主杜思昀、助理Elina,还有只给他看过两次病却被当成了罪魁祸首的精神科医生吕雅云。 “唔……你这病例,有点意思。” 听完柳弈的叙述,洛医生手肘撑在书桌上,低头沉思,“听着倒确实挺像是‘楚门综合征’……” “是的。” 得到了专家的认可,柳弈对自己的判断更自信了:“这几天我上网查了一些资料,但对‘楚门综合征’的案例报道还是太有限了……” 他顿了顿:“我想知道的是,这一类型的精神病会让人突然产生‘轻生’的念头吗?” 柳弈对自己的尸检鉴定结果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虽然疑点重重,但他至今还是觉得,比起他杀,乔兰亭身上的伤口更像是自杀留下的。 可即便“楚门综合征”属于精神分裂症的一种,而精神分裂症的病人自残、自杀的比例都不算低,柳弈也还是不能草率地把乔兰亭的死亡归类为“兴之所至”或是“突发奇想”引发的自杀——特别是他的既往病史从来没提到他有自杀倾向的时候。 “‘自杀’是吗……” 洛医生在脑中飞快地搜索她知道的有关“楚门综合征”的信息,“我记得有一篇论文好像提到过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拉过手提电脑,决定当场验证自己的记忆。 “我们可以看一看……”
第046章 2. mimic-17 洛医生还记得关键词,很快就在Google Scholar里找到了自己想要查阅的论文。 因为“楚门综合征”属于罕见的精神分裂症,所以能找到的几乎都是特殊病例的个例分析,柳弈和洛医生也只能从散发的病例里归纳总结它们的特点。 “就是这篇。” 洛医生点开一篇论文,对柳弈说道:“他提到的一个‘楚门综合征’患者的继发自杀倾向,我觉得挺有参考价值的。” 这是一篇去年发表在权威精神类杂志上的论文,作者是个美国医生,柳弈不清楚它有没有杂志引进后的中文译本,不过洛医生搜出来的这篇是英文版的。 柳弈好歹在不列颠邓迪大学呆过好几年,很流畅且迅速地就把整篇论文给通读了一遍。 “原来如此……” 看完论文,柳弈就知道为什么洛医生会在许多论文里单独把这篇挑出来给他看了。 这篇病例分析详细记录了一个名叫Bella.J的美国籍西班牙裔“楚门综合征”女患者的病史、治疗方案和病程转归。 Bella原本是个模特,后来得了良性的脑肿瘤,做了肿瘤切除术后,精神开始出现了异常。 可能由于她从前经常经营油管频道,因此Bella的“楚门综合征”表现为总觉得身边围绕着无数的偷拍镜头,会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全都巨细靡遗地在网络上直播。 她觉得自己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剧情,为的是让她的直播变得更有趣。 论文里举了一个例子: 有天早上她在面包店买了一份早餐,有位绅士看她左手热咖啡右手纸袋子,就礼貌地替她开了门,Bella却跟那位无辜的路人说:“你这样是不行的,不够戏剧性,观众不爱看!你应该撞翻我的咖啡,这样我们才能开始一场浪漫的邂逅!” 除了每日生活在“被网络时刻关注”的想象中之外,和许多的妄想症患者一样,Bella甚至会给自己的妄想补全出一个符合她自我逻辑的完整剧情。 她给她的“直播”起了名字,叫“Funny Bella Time”,且会跟旁人描述这个从来不存在的频道今天涨了多少follow,观众又怎么赞美她或是咒骂她,为了她疯狂掐架。 与大部分的“楚门综合征”患者为疾病所苦不同,Bella倒是挺享受这种在自我世界里成为万人迷的妄想。 只是随着她的病情愈发严重,不仅给家人带来困扰,甚至会自称拿到了新“剧本”,半夜跑到街上裸舞以至于惊扰路人和邻居,几次惊动警方之后,家人只得把她送到了精神科医生那儿接受治疗。 Bella在心理诊所治了一年多,症状起伏,时好时坏。 然而在作者发表这篇论文的大约一年前,Bella却吞枪自杀了。 作者分析了Bella自杀的经过,他认为主要原因可能有两点。 首先,有一段时间Bella明显妄想症加重,躁动、焦虑、睡眠障碍,在表演型人格与恐慌症发作间反复切换,于是医生给她调整了用药,新增了艾司西酞普兰。 艾司西酞普兰是一种目前在精神科被广泛使用的SSRI类抗抑郁药,本身的安全性是没有问题的。 但在艾司西酞普兰的副作用研究中,有一定比例的抑郁症患者在使用了该药后出现了自杀自残的现象。 不过由于抑郁症患者本身就很容易产生自杀的倾向,且通过系统治疗后通常会有所改善,所以并未在该药品副作用中明确标注出这点。只规定艾司西酞普兰不适用于儿童以及未满十八周岁的青少年——因为当此类人群服用药物后,会有部分人产生更加强烈的自杀愿望以及自杀企图,并且会有更高的自残或自杀频率。 Bella当年已经成年了。 可即便她已二十九岁了,但仍在换了艾司西酞普兰后大约两个月就很突然地选择自杀,并且一次就成功了。 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艾司西酞普兰的锅,但这篇论文的笔者仍然把它放进了考量因素之内,并建议在用药初期密切观察患者情况,谨防出现自残自杀的倾向。 其次,在讨论完药物影响后,笔者以一句“Bella的自杀并非毫无预兆”为转折,讨论起了第二个可能性。 ——Bella觉得自己即将被另一人取代。 与精神分裂症里的“替身错觉”不同,Bella并不是觉得身边熟悉的人被陌生人“夺舍”了,而是认为她的直播已经“过气”了,有一个新人即将完全代替她的网红地位,于是她的剧本将无人续写,她的人生失去了意义,而她的生命也将走向尽头。 事情的起因是附近搬来一个了模特儿,同样是西班牙裔,一头黑色的卷发,身材修长健美、凹凸有致,和Bella曾经的人设很接近,且只有十九岁,更年轻也更美艳。 Bella出门时偶尔碰到那位年轻的网红模特儿,当时人家正带着她的团队当街直播跳舞,摄影师举着装备对着她唰唰拍个不停,引来路人驻足围观,场面好不热闹。 或许是这一幕刺激到了Bella的某块与众不同的大脑皮层或是某根过分纤细的敏感神经,她给自己编了一个“过气”的剧本,认为对方成了新的“主角”,而她这个弃子已失去了立锥之地,是废物、是垃圾,是可以消失的累赘了。 她曾经向家人和所剩不多的朋友倾述过自己的这些想法,也隐晦地跟她当时的精神科医生提过,但大家都被她想一出是一出的疯狂念头折磨得疲了,根本没当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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