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有些为难了。 原先这样的情况也不多见,之前有几次周末加班,李宣父亲的抱怨情绪很重,洛译说话不好使,不得老人家偏爱。 但李宣不来不好开展啊,毕竟追悼会需要主持人控场。 洛译只好让顾晓晨去接应李宣,而剩下陈闻……本来洛译不让陈闻过来,本来什么狗屁心理顾问也不是一线的,和李宣一样属于后勤组,洛译有时候爱带着李宣,是觉得女生在外面好说话,大老爷们沟通起来难免会冲起来,气氛就不好了。 但是陈闻坚持要来,洛译反而就不坚持排挤对方了。 顾晓晨把这种情况总结为见色忘义,当然他只敢和李宣私下吐槽。并且他们还暗自打赌,赌这两人会不会发生点什么。 洛译干咳了两声,问:“起那么早没吃早饭吧,一块吃点去?” 陈闻依旧穿着黑衬衫,背着小黑书包,巴掌大的脸,干净端正的五官,黑白分明的眼睛,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侧边的刘海有些长,头发也有点点长到了耳后——按照规定来说,作为警方工作人员,男性不许留长发,洛译要追究起来还能罚一罚陈闻的钱,不过陈闻应该不缺钱,洛译也不会真罚。 洛译在想,他一向不介意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留长发唱摇滚的他也见过不少,艺术家也总是不修边幅,可陈闻这样,他只觉得好看。是不是有一种人,天生留什么发型都好看?试想了一下陈闻把头发剃光的模样,不会有人把他错认成尼姑吧?啧。 陈闻只是很平静地回答:“好啊。” 一瞬间,洛译好似被泼了冷水,不知道接什么话,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两人到了润发广场外边,沿街有很多店铺,早早开了门。今天除了是姜哲追悼会的日子,还是个普通的周末,有三三两两围着收音机打太极拳的大爷大妈,也有打着哈欠买早餐的加班人。 他们找了个露天的小摊子,豆花一块钱一碗,便宜。 陈闻一点也不拘谨,只是拿纸巾仔仔细细擦桌子的模样,才让洛译回过神想起对方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洛译问:“你怎么知道关雪要自杀?” 这个问题,他昨天就问过了。甚至连模棱两可的答案都得不到,陈闻只是那么一说,那副随意的态度,似乎根本没有想让洛译在意。 陈闻反问:“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想自杀?” 洛译皱了皱眉:“我没事想这个做什么?我又不自杀。” 洛译活了三十来岁,日子不能说一帆风顺,但在他家庭给他创造的优势下,他也算从未偏离正轨。除了当年出柜的时候比较艰难一点,顶多也就是旁人看他的眼光很奇怪,他脸皮厚死了,完全不在意。 所以他从没觉得人生会艰难到,过不下去。 人为什么会产生自杀的念头?因为活着太难了,还不如死去吗? 两碗豆花端上来,冒着热腾腾的气。陈闻拿起勺子,往碗里戳,一块完整的豆花很快碎成了坨坨。但那样会很好吃,洛译见状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陈闻轻轻尝了一口,继续说:“有时候试着思考一下死亡,没什么不好的。我念大学的时候,曾经旁听过隔壁教室的哲学课,讲的就是关于死亡的辩证思考。” 洛译很好奇:“还有教这种课的啊?” 陈闻点点头解释:“这门课并不是真的教人怎么求死,在沮丧的时候或是失去健康机体的时候,死亡的确能解决暂时的痛苦,但我们应该透过死亡去看到另一面,也就是生的那一面。” 洛译好像摸透了陈闻顾左右而言他的方式,硬是没被对方带跑偏话题,继续追问:“说到底,这和关雪要自杀有什么关系呢?” 陈闻没有被戳穿心思的窘迫,只是无奈地笑笑,好像带着一丝宠溺的意味,就像是那种,同学之间教题目,一个心思在题,一个心思在人,那也只能宠着了呗。 洛译觉得自己这种揣测很不要脸,但还挺受用。 于是,他摊开手掌,比了个请的动作:“陈老师,请发表您的高见。” 陈闻无可奈何,只能分析说:“关雪这个人,你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应该可以大致总结出来吧?” 问题抛回来,不就是做人物分析吗,洛译工作以来见过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人,不论是从外观归结还是性格归结,他手到擒来。 于是他回答:“关雪,94年生,今年16岁。从小家境优渥,长相也符合普世的审美标准,用当下的流行词来总结就是白富美。” 陈闻有些诧异,或许是流行词这个点戳到了他,总觉得有些好笑。 洛译心想自己也不是老古董吧,怎么回事?他继续说:“在外人看来,关雪好似拥有一切,但我觉得她什么都没有。她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因此她自出生时就没有见过妈妈。而关志兴在外面也养了不少女人,有没有私生子女不好说,至少关雪得到的父爱,少得可怜。” 陈闻认同:“家庭教育的缺失,的确会让孩子误入歧途。” 洛译:“这么说太绝对,一个人的成长教育,并非全来自家庭,虽然家庭占大头,但咱们的孩子从小学开始,一周有五天,一天有十个小时待在学校里,学校的影响也不可或缺。” 陈闻的一碗豆花见底,又喊了一碗,是不是特别喜欢吃? 洛译边说边留心,觉得眼前的陈闻挺真诚的,差点又要被骗,不能掉以轻心被美色迷惑啊! 陈闻问:“那她在学校里如何呢?” 洛译回答:“说来很奇怪,她最开始在学校里是受欢迎的,许多人都想和她交好,包括很多男生都会喜欢她。她也能顺利组织起一中的粉丝后援会,说明她有一定的号召力和管理能力。但是这些到后期,就完全变样了,人人都讨厌她,排挤她。” 陈闻想了想:“我并非帮霸凌者开脱,只是关于人际交往,其中的好与恶都得辩证地看待。关雪的家庭不算普通,尤其是她的父亲关志兴,是道上出了名的恶霸。” 洛译听陈闻一本正经地说“道上”,觉得匪夷所思。 拿陈闻的立场,陈家不也在道上混了很久吗?但他是怎么做到这样置身事外的?好像真的在冷静分析一件事情罢了。 陈闻不解地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洛译连忙塞了一口豆花,嘟囔道:“没有没有,你继续。” 陈闻狐疑片刻,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她能从关志兴那学到的,全是下三滥的一些手段,比如暴力、权力、自私、占有等等。所以她的人际交往一旦时间长久,就会暴露很多问题,然后分崩瓦解。在她过去的生活里,这样构建和崩塌,可能发生了无数次。” 洛译好像有些听明白了。 他说:“关雪对待姜哲,是不是也有一些极端?” 陈闻点点头:“通俗一点说,就是关雪对某些事物的占有欲很强。结合她的过往经历,是可以支撑这样的结论的。而现在她还能掌控的东西或是人已经没有了。” 洛译不可思议:“这就是她要自杀的理由?” 陈闻不置可否:“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洛译还以为自杀的理由会是——愧疚,这样的词,毕竟因为关雪,两条鲜活的生命再也无法继续。 可陈闻说的也没错,对方掰开了揉碎了把观点喂到他的嘴里,他也能理解关雪失去了支撑她活着的轴心,自然也就不想活了。 陈闻这个人,好像和之前满口大道理的专家相比不太一样。但这就更让洛译怀疑,陈闻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和他日夜相处,增进感情吧? 一顿早餐的时间里,陈闻与洛译探讨了很多,这样的讨论并非要为关雪犯罪找什么理由开脱。他们都知道,犯罪是事实,但这份事实的背后,带来的思考是如何预防与杜绝。 悲剧里最悲哀的一幕是,悲剧无限地发生,无法停止。 洛译的耳机里传来通报:“关雪出现了。” 他与陈闻对视一眼,两人迅速起身,并肩往商场里跑去。
第038章 关雪在后半夜醒了。 仓库中间有一堆已经烧成灰烬的残骸,晚上小强会烧一些纸箱给关雪取暖。她身上盖着不知哪家偷来的毛毯,毛毯下搓了搓手,她看向一旁,有一条裙子挂在货架上。 昨天小强踩好了点,带她去了这附近一户人家里。那家住着个单身的女生,白天上班,晚上才回来。于是关雪得以洗了个澡,顺便拿了条裙子,她自己的话说是觉得好看。 小强不知道关雪的打算。 他说过的会去自首,已经被他提上了日程。 天光透亮,小强半睡半醒地睁开眼。这种逃亡的日子他过惯了,睡觉也不能睡踏实,得留着心眼关注外面的动静。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动作很轻,没敢吵醒关雪。但当他想要打开门的时候,关雪却很快醒来,问:“你去哪里?” 小强尬笑地解释:“去买早餐。今天吃抄手好嘛,我不喊他放辣。” 关雪皱眉道:“你不会去自首吧。” 小强:“不会,我答应过你,我不会去。” 真真假假,关雪判断不清楚,但她知道,很多事情都会结束在今天了。她看着小强离开,然后换上了那条裙子,大红色的长袖长裙,搭上她的黑色打底袜和黑皮靴,非常惹眼。 她拿出一支口红,轻轻涂抹,苍白的脸上瞬间有了精气神。 离追悼会开场还有一个半小时。 关雪套上外套,走出了这间阴暗狭窄的仓库,重新回到阳光下。这感觉真是久违了。在她有限的年岁里,不经历过什么,是很难懂此刻的感受。 她搭上一班开往润发广场的公交车。 车上的人很少,她选择站在下车门的边上,方便随时可以走掉。 公车上的小屏幕放着广告,其中有一则是警方发的她和小强的通缉令,寻求广大群众帮助。关雪不自觉将头低下。 并没有人在意广告内容,这样的事情离普通人的生活还是太远。 到了润发广场,她逃命似的跳下车,跑远。 这个广场她来过许多次,很熟悉。她知道这一趟,是赴死。 小强拎着买的早餐回来,却发现仓库里没有人。他瞬间惊慌失措,也没有顾着遮掩,终于被邻居发现了踪迹。 小强很暴躁,问邻居有没有看到关雪。 邻居却狐疑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结果小强一把拿出刀子,怼着对方威胁不许报警,随后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润发广场。 洛译接到电话说有人报警称看到了小强。此刻他拨不出多余人手,便打给顾晓晨,得知那边李宣已经救出来了,就让对方赶去报警的地方查看。 一旁的陈闻看了看表,离追悼会开场还有半个小时。
184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