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庚姑且把这句话当作赞美来听。 “要豪宅有什么用,睡觉还不是一张床一个枕头。你就没别的话要说?” “比如什么?” “比如在老顾儿子这件事上,我是不是做错了。那个世界也有哨塔,可他们却拿人命当哨兵的试刀石。所以我制造了一个机会,让老顾的儿子杀了他们的人——以那个世界的法律来看,我应该算杀人帮凶了,对吧。” “可你不是梦海世界的人,不受梦海的法律约束。你需要遵守的是我们的法律,而以我们的法律来看,你除掉了一个应该除掉的人,所以无罪。” 卫长庚继续抛出问题的后半部分:“老顾来自现世,依照现世的规则,他的儿子张叏一出生就自动获得了现世公民的身份。但是张叏残害了那么多梦海世界的人,应不应该被梦海的法律所制裁?当他与白典搏斗的时候,我非但没有出手相助,反而纵容白典将他杀死。那我算不算杀人帮凶?” 蓝时雨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卫长庚抛出的是一个“悖论”。 ——如果卫长庚协助张叏杀死梦海世界的人,却被判无罪,意味着卫长庚只需要遵守现世的法律;但这样一来,同样依照现世的法律,他协助白典杀死张叏就是有罪的行为。 ——但是他真的有罪吗? 蓝时雨低头思索了一阵,连火狐狸都安静下来,趴在他脚边。 良久沉默之后,他终于得出结论:“我觉得你是在试探我。” 卫长庚做无辜状:“我试探你什么了?” “你在试探我的道德边界。一旦我和你的边界不同,你就会疏远我。” 蓝时雨靠在白菜堆上抱怨:“天呐,真是恩将仇报。” 卫长庚笑:“你对我有什么恩吶?送剩饭的恩?” “要不是我一日三餐地来看你,你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蓝时雨凑上去与他对视:“是因为这个吗?新来的小家伙和你的思想同步,还是他不经意间让你产生了什么共鸣?” 卫长庚一本正经道:“你给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要是下次他问我、我就这么回答。” 继续扯皮已经没有意义,蓝时雨决定告辞。 “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上面就派人来修理你了。” “谁啊?又是黑崖的?他们手法不行,说实话我都有点腻了。” “大极夜的,你当他们愿意?还不是因为他们离这儿最近。” 将狐狸围到脖子上,蓝时雨提起空了的保温箱,最后埋下一个悬念。 “你这次的伤,黑崖的向导恐怕搞不定,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卫长庚的“惊喜”会不会降临还不清楚,另一头的白典倒是挺高兴——杜医生认为他恢复的速度明显优于预期,通知他准备进入“出水程序”。 所谓“出水程序”,简单说就是离开水疗舱,回归更干燥、更坚硬、重力也更大的陆地生活。但这需要大约二十四个小时的适应过程。 事实上从4个小时前起,水疗舱内就开启了“浴液循环稀释程序”,以便让麻醉剂的药性温和减退。 对于白典而言,这意味着一系列可能存在的不适症状,比如皮肤针刺感、关节疼痛,以及浮力逐步减少后的不稳定感。其中最严重的应该是幻视以及幻听现象,据说和误食了野生菌的感觉非常相似。 长期的独居生活让白典养成了极其谨慎的性格,不提野生菌中毒,就连季节性感冒都没得过几次——毕竟生了病可没人忙前忙后地照顾他。因此当幻觉如期而至时,他反倒有些兴奋。 在接下来去的两三个小时里,他听见过警笛声响、看见过玉郁佳城和刑侦大楼,甚至还见到过张叏从天花板上垂下半个脑袋,以及碎尸在水疗舱里飘来荡去。好在这一切都伴随着怪异醒目的光晕,所以还没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段时间,负责照料他的不是那位戴酒瓶底眼镜的中年医生,而是一个穿着宽大白袍的矮个年轻人。他自我介绍名叫绿生,是个古古怪怪的名字,但是配上本人就有了一种柔软清新的感觉,像春天里柳树上萌芽的绿叶。 白典很快发现这位瘦小柔弱的青年其实是位值得信赖的好医生,他不仅认真观察了解白典的状态和感受,对康复设备的调整也精准到位。这几天时不时会有老徐的跟班跑到走廊上骂骂咧咧,为了防止他们闯进水疗室,绿医生干脆把门一锁,亲自陪在白典身边。 也正因此,绿医生很快超越蓝时雨和火棘,成为了白典目前在这个世界里最熟悉的人。 他们聊了很多事——绿医生知道了白典的过去,以及他来到这里的契机。而考虑到白典的承受能力,绿医生虽然没有告诉他太多有关于外面世界的消息,却贴心地帮他找了不少解闷儿的东西——其中包括不少白典那个时代的影视作品,倒是让他“提前”看见了几部他“殉职”之前还没上映的大片。 转眼又是一天即将过去,陪白典看完一部电影的绿医生坐在水疗舱边打了两个呵欠。白典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瘦小的青年,也是个需要睡眠的血肉之躯。 他保证一旦身体不适会立刻通过语音系统呼救,反过来说服绿医生回去休息。 当困倦拖沓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轻轻的流水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和警笛鸣响。 白典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按照绿医生的说法,这有助于缓解幻觉发作的程度。 过了三四秒钟,嘈杂声响果然消失,他重新睁开眼睛,忽然发现一张苍白的面孔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紧盯着他。 本能先于理智发生作用,白典倒吸一口凉气,想要缩回身体。可是才刚动了动胳膊,就感觉一阵摇晃。 浴液中的80%已经被稀释成了清水,目前的浮力已经不足以支持他无拘无束地飘浮。好在他很快稳住了平衡,调整回安全位置。 那个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凑在白典面前。他生着一副相当美好的面容,骨相精巧、眉眼如画,浅色长发披散着,右眼下方还粘着一小块黑色的倒三角形。 强烈的既视感如一道闪电劈下,白典忽然认出了这个人。 就是他自己。 深夜的水疗室光线昏暗,但时不时会有色彩绚丽的亮斑出现在白典的视野里。他知道那些都是幻觉,所以眼前的这个“自己”显然也是幻觉的一部分。 他立刻又做了几次深呼吸,闭上眼睛调节情绪。然而几秒钟之后,他等来的不是幻像自动消失,而是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第012章 逃杀 白典悚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浅色长发的自己伸出双手,下一秒钟,脖颈上立刻传来被掐住的感觉。 他打了个寒噤,首先想到的就是通过语音向远在休息室的绿医生求救。 但是没有用,无论他怎么叫喊,呼救应答器里始终是一片死寂。 难道自己在做梦? 理智告诉白典,这是一场梦的可能性很大。因此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躺着等待苏醒就好。 可是窒息的痛苦却令他忍无可忍,觉得还是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他用语音召唤出全息投影系统,然后迅速用视线调整菜单。 黑暗中很快响起了“嘶嘶”低鸣,一条全息投影出的巨蟒突然从水浴池中蹿出,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浅色头发的幻影。 幻影吃了一惊,松开双手的同时后退以求自保。 重获自由的白典顾不上喘气,急忙在水里翻了个身,双手死死扒住了水浴池的另一侧。 好疼! 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接触到坚硬的实体,掌心中竟然炸开了一串针扎似的疼痛。但是他努力吞下了呻—吟,凭借着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向前爬行。 同时在另一边,全息巨蟒并没有与幻影纠缠,扭动一番之后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中。 幻影扑回水浴池边,发现池中已经空无一人。不过对面的池沿上却残留着大滩水渍,暴露了逃亡者的去向。 但是且慢——水渍很快从一滩变成了三滩,而且还在不断扩大,很快就分不清楚哪些才是白典留下的真正痕迹。 幻影似乎并不熟悉水疗室的布局。他绕过水浴池,试图寻找白典的下落。 就在这时,他面前突然竖起了一堵高大的石墙,美丽的宝蓝色墙砖上镶嵌着金色的走兽浮雕,正是地球上巴比伦的金星城墙。 即使明白高墙只是投影出的假象,可本能依旧难以克服。幻影试着伸手触摸,证实的确空无一物之后才低着头穿越过去。 不出意料,等待他的还有第二道石墙。 虚假伎俩一经撞破,故技重施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幻影冷哼一声,毫不迟疑地朝着高墙撞去。 然而这一次,高墙的背后是另一口闲置的水浴池。 没蓄水的空池大约一点五米深,底部是坚固的防水金属板。幻影一个紧急受身勉强调整了落地的姿势,但嗡嗡振响的金属板还是让他头晕目眩了片刻。 而当他爬出水池的时候,整间水疗室又变成了热带丛林,大大小小的叶片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繁花吐蕊,果实滴露,鸟兽穿梭腾跃,甚至还有溪水淙淙流淌。 如此眼花缭乱的场面,足以让某些意志不坚的人迷失方向。但是水疗室的投影系统难以负荷过于丰富的细节呈现,画面开始抖动频闪,并在闪动中暴露出了毫无伪装的房间原貌。 幻影就像一条闻见血腥的鲨鱼。他眯起眼睛,将一闪而过的真实布局刻入脑海:出入口在左侧,注水的浴池在右侧……当然,还有那只明明腿脚无力,却凭借小聪明负隅顽抗的“羔羊”,正努力朝着水浴池爬去。 找到你了。 既然视觉已经沦为干扰,幻影索性紧闭双眼,全凭记忆锁定目标。 可是他才刚跑出两步,竟迎面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整个人反弹回来,险些又摔进刚才的空浴池里。 他捂住额头踉跄了几步,猛然醒悟过来——频闪中“暴露”出的根本就不是水疗室的真实布局,而是一个被旋转了180度的全息投影。白典故意制造出“虚拟投影不堪重负”的假象,好让他误以为观察到了真实地形,然后在盲目自大中一头撞上南墙! 对于一个刚“出世”还不到72小时的人而言,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狡猾了。 但无论猎物多么狡猾,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挣扎都只是徒劳。 —————— 局势似乎对自己有利,可白典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如果允许打一个并不完全贴切的比喻: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喝下了巫婆毒药的美人鱼,正在经历从鱼到人的痛苦折磨。 不同的是,美人鱼只有双脚感觉行走在尖刀之上,而他浑身上下无一例外地疼痛着,活像滚在古时候名为“钉板”的刑具上。
253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