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芝灵有些木讷地望着两人,俞安雨的语气称得上温和,虽然他介绍得云淡风轻,但很显然他们和白港分局的警员们不在同一个级别,可即使如此,却也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身居高位的盛气凌人。 看来这次的确闹得很成功,竟然已经惊动市局的大领导了,冯芝灵哑然:“两位领导好。” 俞安雨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对于发生在你们家的事,我感到很遗憾,对于小朋友的遭遇,也感到很痛心。” 冯芝灵扯了扯嘴角,果然是领导,说的话都讲人情味多了,只可惜,这群警察嘴里的话并不是发自内心的,他们不过是想要从自己嘴里套出宋伟旗现在的行踪。 这群警察根本就不能体察受害人家属的痛苦,他们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要维护社会长治久安,所以不能让恶性刑事案件进入公众视野;要保护未成年人,哪怕是一个未成年罪犯;要给公众一个体面的说法,而真相太刺耳,所以要捂住受害人家属的嘴。 他们不在乎真相,也不执着于给一个死去的孩子讨回公道,在他们看来,受害人家属的情绪用天价“人道主义赔偿”就能安抚,他们高高在上,用说服不了任何人的理由劝你接受现实——孩子已经没了,活着的人应该向前看。 在他们看来,你不接受,不是因为你不接受孩子死得不明不白,而是你贪心不足,嫌他们给得不够多,你吸引舆论的关注,和他们对峙,只是想要狮子大开口要一个更高的价钱。 到底要侮辱人到什么程度才甘心,他们不仅给自己死去的孩子标价,还以为自己是在和他们讨价还价。 从一开始他们的交涉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怎么可能达成一致呢? 冯芝灵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悲愤,在一次次向警方示弱哀求,展现自己的弱小无助后,她总算意识到,这个行为毫无意义,只会让他们进一步确信自己好欺负。 俞安雨继续说:“这个案子从现在起将转到市局,调查会从头开始,同时,也会对于之前调查中的渎职行为进行追责,我们一定会给受害人以及家属一个满意的答案,也恳请你们,能够再相信警方一次,我们不愿意看到受害人家属为了求真相走上犯罪的道路,也不希望嫌疑人,甚至一个加害者,成为新的受害者,如果真相要通过犯罪的手段获得,那一定是司法机关的过失。” “俞队,我们给过警方太多次机会了,我不想再做一个明事理的受害人家属了,我的孩子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太久太久了,比起在这里说服我配合,不如先正视我们的需求,”冯芝灵看向俞安雨,眼神坚定,“请警方公开案发当日实验楼的监控录像吧。”
第63章 俞安雨欲言又止,白港分局错误的问题处理方式,让受害人家属和警方的关系降至冰点,冯芝灵对警方只有提防和猜疑,在这个前提下,任何拒绝、任何居高临下的发言都可能会激化双方的矛盾,无论此刻他表现出怎样的诚意,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扭转冯芝灵对警方的印象。 “很抱歉,警方没有办法满足这个需求。”坐在俞安雨身边的牟言缓缓开口,虽然是拒绝的话语,但语气却无比真诚。 俞安雨转头看牟言,牟言一脸坦诚地望着冯芝灵,用温和的声音向她解释:“关于警方无法公开监控录像的原因有二,第一,从调查合规性的角度,具有争议性的重要证据,不能够在办案途中公开,这对涉案双方都不利,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只要我做出能够承担相应的后果的准备,也是可以强行公开的。” “牟队……”俞安雨低声提醒,牟言抬手示意俞安雨自己心里有数,扯了扯嘴角,从始至终都没有回避冯芝灵的目光。 冯芝灵有些动摇,她本不该再相信任何警察的花言巧语,可她的确又从牟言的眼里读出了悲悯,那是极度善良的人才会露出的神情, “但这就涉及到了原因其二——警方必须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哪怕,他是个罪犯,这个天然的枷锁,让我们无法‘破例’。” 一切又回到原点,“保护未成年人”,这是警方到目前为止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警方越是“保护”未成年,在事实上就越是“忽视”了那个无辜死去的未成年。 冯芝灵提着的那口气也泄了出来,她目光暗淡,移开了视线,好像对警察失望了太多次,她都有些免疫了,果然刚才产生的“这两个人或许真的会帮自己”的想法只是错觉。 “我知道,在这里谈论‘保护’未成年,是对受害人家属的二次伤害,警方在这个案子的处理上,因为这一点,带给了受害人家属非常糟糕的体验,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也许在你看来,我和俞队此刻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想要从你嘴里得到有关霍承轩的情报,诚然,知道霍承轩现在身处何处,是当下非常重要且紧迫的事情,但是我打从心底,更想要探寻,是否有另一个途径,能够让我们重新建立互信,达成一致。就像刚才俞队说的,如果寻求真相需要受害人家属走上犯罪的道路,那一定是司法机关的过失,我恳请你能原谅警方在处理这个案子时的失礼与失职。”牟言说着,垂眼颔首,是非常有诚意的致歉。 俞安雨也在牟言说完的同时颔首,无需提前交流或任何动作语言上的暗示,两人的动作出奇的一致,诚意十足。 牟言又抬眼看向冯芝灵:“也恳请你,再相信警方一次,我们要保护每一个未成年人,但在此之前,我们更要捍卫世间真相,真相高于一切,它不应该被其他任何因素左右。” 眼前两个警察和自己交流时的态度,说话的内容与方式,都和分局、派出所的警察们有天壤之别,甚至在某个瞬间,让冯芝灵觉得自己被一种直觉击中——或许可以相信这两个人,自己承受过的那些不公,都是因为下属部门的失职,如果交给他们,或许是另外的走向,他们或许不会辜负自己。 可很快冯芝灵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想再给警察机会了,信任这种东西本就易碎,捧着期待,敞开心扉交出去了,被打碎一次,就圆不回去了,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凭什么要再给警察机会? 冯芝灵深吸一口气,哽咽着开口:“要是警方早点有这样的觉悟就好了……牟队,世间遗憾万千,有舍才有得,有得便有失,对于警方,对于我们,都如此,今晚十二点,一切都会大白,在我看来,警方能在此刻表现出的最大的诚意,就是亲自公开监控录像了。” 两人走出审讯室,带上门,都收起了刚才在审讯室里和冯芝灵沟通时的温和神情,牟言掏出手机,一边拨电话一边压低声音对俞安雨说:“她刚才很笃定十二点监控录像会被公开,这无关于警方是否主动公开,他们背后有一个电脑高手,就算警方不公开,他们很可能也会通过其他……” 话没有说完,电话便接通了,牟言吩咐那头的崔盈:“盈盈,联系微博官方做好拦截,如果今晚十二点前我们没能找到宋伟旗,对方很可能通过其他途径公开监控录像,提前做好风险预案,关注好热搜动态。” 挂断电话,牟言回过头来看向俞安雨,俞安雨也后知后觉:“我们早该意识到,宋伟旗联系霍毅亭提出诉求,却没有威胁办不到会怎样,因为一定会公开,警方不公开,他们就自己公开,而故意留下信号让警方找到小木屋,是为了让警方听到霍承轩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他们在向警方抗议,却还是留给警方机会,他们想让我们来公开真相……” 牟言无可奈何:“可是俞队,这涉及未成年的隐私,我们不可能公开。” “我知道,”俞安雨长叹了一口气,“想办法找到宋伟旗吧,还有三个小时……” 俞安雨说罢加快脚步,走了几步发现牟言没跟上,回过头,牟言还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俞安雨问他:“牟队,怎么了?” “冯芝灵的身后有一个电脑高手,这是我们已知的……” 俞安雨走回到牟言身边,点了点头,牟言继续说:“这个人很厉害,他得到了监控录像,送冯芝灵上热搜,黑进天眼关闭监控,覆盖监控,以及远程启动宋伟旗的手机……” “嗯……” “能做到这个程度的黑客不多,愿意做这些的黑客更少——俞队,你知道island和‘处刑人’之间的差别么?” 俞安雨迟疑着摇了摇头,牟言眉头紧锁,对上俞安雨的视线:“在过去大部分情况下,island都是站在警方这一边,协助警方,可是他开盒了代孕链条,他觉得官方错了,他不接受,这说明他不是完全不会挑战公权力,他只是在回避和警方产生正面冲突,就像此刻,明明愤怒不满,却还留给了警方一丝余地。” 俞安雨一怔,刚想要替他那倒霉弟弟开脱,又突然想到黄屿柠去北京接受调查前在电话里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也以为我已经学好了。 黄屿柠认识“处刑人”,这件事陆离已经求证过了,甚至他们是彼此重要的朋友,无论是他们俩谁干的,黄屿柠一定都知情——他默许了,甚至参与到了其中。 被国家招安后,黄屿柠的确是安分了,偶尔暗怂怂的小打小闹,影响在可控范围内,俞安雨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自从“处刑人”出现后,黄屿柠的行为似乎就有些脱轨了,让他调查“处刑人”,他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糊弄过去,之后代孕链条开盒也一定是两个人一起策划执行的,他却一个人把责任扛了下来。 俞安雨闭上眼叹了一口气,这狗崽子才吃过苦头接受完调查,怎么敢再犯的? “不管冯芝灵背后帮助他们的黑客是谁,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宋伟旗——牟队,你先回会议室,我得给陆主任打个电话,今晚估计咱们都得耗在这儿了。” 牟言苦笑,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在会议室等你。” 俞安雨推开露台的玻璃门,寒风扑面而来,深冬夜晚的露台空无一人,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黄屿柠的电话,很快电话就接通了,那头是游戏背景音效,黄屿柠大大咧咧地开口:“哥,怎么了?” “在干嘛?” “塞尔达。” 俞安雨挑眉,但悬着的心也缓缓落回了肚子里,他冷声问:“看热搜了吗?” “什么热搜?”黄屿柠答得敷衍,电话那头的攻击音效很密集,甚至有点鬼畜,应该是在“战斗中”,他理直气壮地否认,“不关我事啊,我在造高达呢。” “不关你事,那就关你那个朋友的事,时间紧迫,游戏先暂停,黄屿柠,去问你那个朋友,他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的游戏音效戛然而止,黄屿柠底气不足地开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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