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老板懵懵懂懂接过烟,朝对街走了过去。 黄文昊倚在路边的电线杆后面,单手端着一杯甜得发腻的热奶茶,咬着吸管偷偷看着对面的人。 程子磊在城区里窝了七八天,东南西北地乱窜,不知道在搞什么,今天终于舍得从旅馆里出来了。 正盯着,一个男人从对街走了过来,探身敲了敲路口一辆私家车的车窗。 白车降下副驾驶的车窗,两人在路边交谈起来,几秒后,声音越来越大,有吵起来的势头。 “就是你刚才拉的客人,我门口那个男……”车门外的中年男人直起身朝对街一指,视线里却再也找不到话题里的人。 “卧槽人怎么没了……你起开,我要动车。”白车里响起一阵道压抑着怒火的嗓音,黄文昊听在耳朵里,眉梢微抬了抬。 “真是见鬼了今天。”金纸店老板也撒丫子往回走,生怕店里丢了什么东西。 白车下一刻便响起了启动的声响,黄文昊用力吸了两口手里的奶茶,将塑料杯扔进可回收垃圾箱里,大步跨下马路牙子,在白车驶动的前一秒,眼疾手快地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师傅,到东部汽车站。” 车主戴着一顶福尔摩斯式的猎鹿帽,登时一脚刹车站在原地,偏头朝身侧看来,一脸的怒不可遏,“不是,谁告诉你这车载客了?”
第64章 墓碑 小县城没有禁燃禁放的规定,跨年夜很是热闹。新年伊始,从清晨起来空气就弥漫着一股遥远记忆里的鞭炮味儿。 长街的喧闹是隔绝在东门大院之外的,俞远睡得极好,一觉醒来已近正午。 窗外仿佛凝固般的乳白色天空,似乎在酝酿着新年的第一场大雪。 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这一夜的时间已经存了不少祝福短信。 一路下滑,他轻易地一堆花里胡哨的消息里看见向野昨晚刚过十二点就给他发来的一条简单的“新年快乐,俞疙瘩。” 他在对方那里的称呼,从最开始的小白榆,进化到木头,再到现在的榆木疙瘩,可谓是一波三折。 他一边起床,一边给对方去了电话,他们原定的计划是今天去A市看望乔雨凡,还提前约好了高丹和崔籽迪一起。 这几日他也一直让私家侦探盯着程子磊的行动。其实在得知乔雨凡生下孩子之后,他就想过这人可能是冲着这件事回来的,尤其程子磊一直没有离开市区返回兴阳的意思,更加深了这一猜想。这次前去探望,他想向野也会找机会适时提醒乔雨凡。 听筒里待接听的嘀声响得有些长了,俞远单手套上衣物,右眼皮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心里顿时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慌。 好在下一刻,听筒里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才起床啊?”向野语气里带着笑,“新年第一天就这么能睡。” 俞远心神一定,有些发懵地傻傻应了声,“嗯。” “可能要晚一些出发了,我回店里有点事。”向野道,“下午两点左右,我到大院门口找你?”说话的背景音里有修车的动静,似乎还有人在远处喊向野的名字。 “好,高丹她们也差不多那时候过来。”俞远边说边走到洗手间,热水器快速流淌出热水,装满刷牙的陶瓷杯,他抬手关停水流,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回店里干什么?” 这几天下来,他多次打探过关于1月11日的事,甚至每天晚上下自习之后,他都尝试过偷偷观察向野的去向,可一切正常,向野回出租屋之后,并没有再外出的迹象,看上去根本不像正帮警方调查洪厂的样子。 “回来遛狗啊。”向野答道,“我不在,风筝都快憋疯了,哎你说要是我考到外地去上大学,干脆把它带走好不好?” 不远处的金毛似乎是听懂了,十分兴奋地贡献了两声赞同的“汪汪”。 俞远却从这佯装的轻松里捕捉到了熟悉的谎言味道,那种越接近那个日子就越发焦虑的心慌冲击着他,嘴里却配合道,“那小白怎么办?” 向野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咯咯笑了几声,漫不经心地说,“只要它愿意,我也带它一起走。” …… “好了,先挂,一会儿见。” 向野挂断电话,面色缓缓沉了下来,转身向厂间里走。 “风声”立在支撑架上,像一个沉眠已久的黑衣武士。向野凝眉看着这辆摩托,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张嘉厝倚靠在墙角,正给蹲在地上拧螺丝的小学徒指导技巧,见到他进来,挑了挑眉,“给谁打电话呢,叫你半天不应声。” “一个朋友。” “啧。”张嘉厝没再追问,朝黑色摩托扬了扬下巴,“轮胎、链条、离合、刹车片,都照你的要求换了。怎么回事,这么大费周章,又想动车?” “车一直放着,早晚都得放烂。”向野语调平静,“总得往前跑才行,要么跑到终点,要么就死在赛道上。” * 下午两点,酷路泽驶出东门大院,停在了路边显眼的位置。 后座上的两个女生讨论完了近期学校八卦、昨晚的追剧体验以及变态的假期作业之后,终于短暂地安静下来。 车窗外缓缓飘起了小雪,崔籽迪从座椅中间往前探了探身,“向野什么时候到啊?下雪了,要去接他吗?” 俞远抬腕看了眼手表,“快到了吧,他出门时给我发了消息。”话音落下,胸口就突然闷得难受,那从上午就开始不安定的右眼皮又突突跳了起来,一下一下,像危险迫近的脚步。 他微微降下车窗,几片雪花飘进沉闷的车厢,落在皮肤上,蔓开一点微不可查的凉。视线透过后视镜看向转角的路口,等待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横冲的不安感一下比一下强烈,迫使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向野的电话。 视线未及之处,铃声在街角的巷道里响起。 向野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眼底蔓开一点笑意。正打算滑动接通,一条消息从屏幕顶端跳了出来。 傅宁:- 『耗子来消息。人跟丢了,小心。』 “别动。”一道阴沉的声音霎时间在背后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的细雪仿佛都停止下坠,铃声响停,无人的巷道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向野的脚步顿在巷口,再往前一步便能踏上正街,看见东门大院的院门。可后腰处抵着的尖锐匕首,让他半步都无法挪动。 下一刻,一击重肘狠狠落在他的后枕处,在他来不及回头看清对方的脸时,晕眩感就沉沉袭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耳边被一阵忙音覆盖,俞远垂下手臂,推开车门下车,顺着街口的方向走去。整个人都被越来越大的雪花包裹覆盖,那种一阵阵的心悸却不见停息,他手足无措地正准备再拨,手机突然在手里振动起来。 俞远脚步一顿,视线慌忙地聚集到屏幕上,却不是此时此刻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他心烦意乱地点了接通,对面的声音也满是烦躁,“小老板,人跟丢了。” “怎么回事?” “目标对象今天中午从城东的一间旅店里出门,在一家金纸店买了东西。然后…我这边出了点状况,对方就消失了。小老板,跟着这人的不止我一个,这几天他可能早有察觉,所以才一直没什么动作,今天这路线是他规划好的,一瞬间就不见了。” 俞远脑子里像是有一道经久不息的嗡咛,吵得人头疼,他锤了锤太阳穴,往车边折返,“多久了?人在你视线里消失多久了?” “大概…有一个小时了吧。” “一小时零十三分。”听筒里传来另一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闭嘴吧小屁孩,要不是你瞎指路,也不至于卡在这儿。”对面吵了两句,重新传来声音,“小老板,现在怎么办?” 俞远拉开车门上车,“我给你个地址,你去那个小区盯着,有任何情况,立刻报警。”挂断电话,他把乔雨凡的地址发给对方,转身对满脸惊讶的高丹和崔籽迪道,“我先送你们回去,今天去不了了。” 崔籽迪拽了拽肩上的包带,颤颤巍巍问:“是不是向野出什么事了?” 俞远打满方向盘掉头,沉声道:“他没事。他不会有事。” * 新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如柳絮般漫天飞舞,把光秃丑陋的枝桠落满,把肮脏泥泞的小道掩埋。 向野再次醒来的时候,视线便是颠簸向上的石阶。 清醒和晕厥反复上演,在人影浮动的房间里,无数拳脚纷杂落下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而遥远。 此刻的天已经彻底沉了。 他被人拽着后领搡下面包车,然后拖拽着向上走,随着逐渐苏醒的意识,几乎要散架一般的四肢慢慢有了知觉,脚尖不停磕在石阶上,仿佛一次次被折断。 还好,很快他就被扔在一片冰凉的地面上,痛觉瞬间被冻僵在身上。 “是不是这一年过得太安逸,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向野缓缓抬眼,视线穿过飞舞的雪花,轻蔑地落在身前青白的墓碑上。
第65章 白昼如焚 酷路泽的雨刷一阵阵抚掉落雪,拐过长街西口,在人影寥寥的街道上急行,半分钟后就刹停在摩修店锈斑斑的淡青色铁门前。 俞远下车掼上车门,迈进院里,一眼便和厂间前一张打过照面的脸撞上了视线。 对方显然也还记得他,微微站直身,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何突然出现。 俞远大跨步迈过去,“向野呢?” 张嘉厝被他着急的状态搞懵了,反应迟钝地答道,“说要去市里,半小时前就出门了。怎么了?” “他没来…”俞远心里发凉,目光无意间扫过厂间正中停着的黑色摩托,有些断裂难续的念头,似乎就要碰在一起。可他此刻满脑子都被不安占据,完全无法集中思绪。 “会不会是去了网吧那边?”张嘉厝道。 网吧指的是胡志成他们家的网吧,和贾仝家的旅馆一起,都开在西街口这一片,算是向野他们常在的聚集处。 俞远又有了方向,立刻转身往外。 酷路泽停在网吧门外时,贾仝和胡志成正窝在网吧收银柜后面烤火,方形的电烤炉上烤着好几块糯米糍粑。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趴在胡志成肩上眼巴巴瞅了半晌,才终于得了一块,抹上蜂蜜,乐滋滋地跑开了。 小男孩刚捧着蜂蜜糍粑跑到门口,玻璃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满身的寒气探进身来,和柜台后转身看来的两人对上了视线。 “学霸?”贾仝惊讶地瞪眼,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此刻的俞远完全称得上狼狈——眼角赤红,面色晦暗惨白,头发应该是被融化的雪水打湿,又在严寒里结出细碎的冰渣,黑色大衣敞开着,围巾胡乱地挂在颈间,连一呼一吸之间呵出的白气都透着一种混乱的焦躁。和平日里整齐端正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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