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小远?”梁君禾的声音从客厅里传出来。 俞远回身答道,“是我的同学。” “是那个在医院来看过我的孩子吗?” 俞远看了眼远处的向野,“是他。” 说话间,梁君禾已经来到了门口,“怎么这么不懂事,下着雪呢,快请同学进来坐啊。” 向野走到了门内投射而出的一道光线下,努力扯出一抹笑,“不用了奶奶,我这就走了。” “来了干嘛要走。”梁君禾走下石阶,朝向野招手道,“快进来。” 俞远没让她走到雪地里,自己穿过庭院来到院门边,眼神瞥了瞥向野半湿的头发,“进来坐一会儿吧,有两个朋友也是来看奶奶的。” “你不想我进去,我就不进去。”向野道。 “没有不想。”俞远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却没有多余解释,淡淡道,“跟我进去吧,雪越下越大了。” 走进温暖的房子里,向野整个人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牛奶和焦糖香气萦满空间,惠姨正端着一盘烤好的曲奇走出厨房,看见向野,和蔼地打了招呼。 向野跟在俞远身后,穿过玄关进入客厅,客厅沙发上好坐着一个少年,俞远说的朋友,应该就是高丹和这个少年。 听到一行人回来的声音,少年回头看来,平静地扫过前面的人,在看到向野的瞬间,眸中神色颓然亮起。 林夏放下手里翻阅的一本相册,不受控地站起身来,紧盯向野道,“是你!”
第58章 涟漪 俞远皱眉,不自觉地朝向野身前挪了挪步子。 他知道林夏迟早会找到向野,可却私心地希望那一天晚一点来。 他完全没想到向野会出现在这儿。 看清铁栅栏外的人影那一秒,他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是想找个地方把这个人藏起来。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向野眼底的神色——浓黑的,绝望到令人窒息的,像永远也不会亮的夜。 他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他不想让他一个人站在雪里。 客厅里的氛围十分怪异,两方对立而站。 向野完全处在情况之外,他看着沙发前的男生,在记忆里搜寻一圈,除了觉得对方有一点眼熟之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高丹最先反应过来,指了指向野,对林夏道,“你说你想画的那个人,就是他啊。” 林夏点了点头,“是他。” “都别站着了,坐下来吃点饼干吧。”梁君禾披着一条羊绒披肩,整个人看起来优雅温和,她扶了扶俞远的肩膀,嘱咐道,“奶奶先去休息,照顾好你的朋友们,一会儿送他们回家,开车小心。” 俞远应了声好,梁君禾就在朱姝惠的搀扶下上了楼。 客厅里只剩下四个人,在呈直角摆放的沙发上两两而坐。 茶几上摆着林夏刚从包里翻出来的湖蓝色符袋,他已经将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向野这才想起来,自己以前确实在学校里见过这么个抱着画板经常跑行政楼美术教室的同届同学,不过接触甚少。 高丹和俞远挨得近,她膝上抱着个抱枕,手里捧着热牛奶,微微侧身,眯眼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神色怪异的俞远打量了一番,“芋圆,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没有。”俞远否认得很快。 “你真的很不会撒谎。”高丹摇了摇头,笑道,“不过你真的很幼稚诶,从小就喜欢和林夏哥较劲,到现在还这样。” 林夏倒还不在意,他坐在高丹旁边,此刻往前探了探身,目光真诚地看着向野,“所以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吗?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我非常喜欢。” 向野:…… 高丹:…… 俞远皱了皱眉,他知道林夏这个人在表达上天然的缺根筋,说话直言不讳,爱憎清晰,永远也学不会委婉。尽管早已习惯,但恍然间听见他对向野说这种话,还是觉得刺耳。 高丹一时语塞,此刻也侧身道,“林夏哥,讲话不要这么直白,会吓到别人。” “我有说什么吓人的话吗?”林夏不解。 “不是,你是男生,向野也是男生,你夸人也要含蓄一点,不然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你是说他会误会我喜欢男生吗?”林夏又往前坐了坐,高丹立刻就意识到他又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但还来不及阻止,林夏就看向向野道,“虽然我不觉得这对我邀请你做我的人体模特有什么影响,但我不是同性恋,你是吗?” “啊——”高丹崩溃地叫了一声,红着脸道,“这话题扯远了吧。” 比她更听不下去的人是俞远,他站起身,顺势拽起了沙发上的向野,跨步从茶几前绕了出去,“跟我走。” 向野被俞远带到了一楼楼梯下的一间卧室,两人没有任何的对话,俞远便松开了手,自顾自走进浴室,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吹风机走了出来。 “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俞远把吹风机递给他,“头发都是潮的。” 向野沉默着接过。 “为什么不进来?”俞远看着他,因为他的沉默而略显焦虑,“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突然想来见你。”向野有些疲惫的勾了勾嘴角,走进浴室吹头发。 吹风机温热的风吹拂向野长长了的柔软发丝,耳后的伤痕和齿轮纹身若隐若现。 俞远没有离开,他站在门边看着镜子里的向野,这种只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才会出现的场景,带着暧昧亲近的生活气息,让他的心莫名熨帖。 “把围巾摘下来吧。”注意到向野动作别扭,俞远提示道。 向野一顿,镜子里交汇的眼神躲闪避开。 俞远立刻就捕捉到了异常,上前一步,抬手扯开了向野围在脖颈间的针织围巾。 入目的景象令他心中一紧,白皙细长的脖颈间,一圈青紫色的淤痕醒目至极。 俞远呼吸重了重,语气冷厉,“谁干的?” 吹风机的声音骤然静止,向野后退一步靠在瓷砖墙面上,没再遮掩,反而微微仰起头,任由那淤痕暴露在俞远眼前,喉咙里滚出两个字,“常青。” 俞远目光灼灼,一种暴戾到难以压制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仿佛只有撕毁些什么才能重归平静。 忽然间,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侧,拇指上下滑了滑安抚道,“别担心,没事。”向野另一只手重新围拢围巾,“出去吧。” 走出卧室没再坐,高丹和林夏都已准备要离开。 这初雪只是一道深冬的预告,还下不出铺天盖地的架势,飘了一阵,这会儿已经悠悠转停。 林夏就住在大院另一头的公寓区,又和向野说了些关于画画的事,便独自告别离开。俞远去车库开车出来,高丹爬上了车后排,把副驾驶座让给向野。 俞远开得很稳,先把高丹送回大榆树的面馆,随后转出长街,去最近的药店买药。 向野昏昏欲睡,恍惚间视线透过窗户,看见站在药店柜台前扫码付钱的少年,再清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出租房的楼下。 向野打开车门下车,俞远也跟着下来,把装着药的塑料袋递给他拎着,自己则打开后备箱的门,从里面提出了一个大袋子。 “我陪你上去。”俞远平淡地说。 向野没有拒绝,掏出钥匙开门上楼。 俞远上一次到这间出租屋,还是向野刚搬过来的时候,那时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还没戳破,还用“朋友”的名义保持着平静和谐的相处。 墙上的开关被摁下,冷白灯光照亮不大的屋子。 俞远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从里面拿出了一条崭新的电热毯,牌子是向野在商场看见只会匆匆掠过的那类。 “是闲置的,你先用着。”俞远说着,就要上手掀开床上的被褥,打算把电热毯铺上。 向野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道,“你放着,我自己来。” 俞远伪装了一晚上的疏离冷淡有些岌岌可危,他挣开了向野的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探进向野被围巾遮挡的脖颈,终于低声道,“傅宁之前找过我,他说你最近可能有麻烦……” “和你没关系。”向野当即打断他,“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没有人该为一时的善心而负责终生,我不要你出于同情和善良的救助。” 他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你给我擦药吧。” 刺鼻的药膏用棉签一点点涂抹在伤痕处,俞远动作很轻,但仍能感受到向野皮肤上不受控的颤抖。 俞远知道,他其实是个很怕疼的人。 “你的那个朋友,叫林夏是吗?”向野突然问。 俞远没料到他又会提起这个话题,把用完的棉签扔到垃圾篓里,又重新拿了一根,应了声“嗯。” “他还挺有趣的。”向野说完,脖颈间的力道一重,疼得轻轻“嘶”了一声,心情却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他垂头看向蹲在窗边的俞远,手掌撑在床沿边,外套的肩袖松垮垮地垂在身后,向下的视线带着不为人知的挑逗,“你说我该不该答应他?他画的那种画是要全裸的吗?” 俞远向上凝视他,胸口的起伏明显地大了些。 气氛越发焦灼的时刻,“啪——”地一声,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停电了。 俞远作势要起身,一双手压在了他肩头,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微弱光线透过窗户,照亮向野俯身低垂的脸。 对视的时间被无限期地拉长。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交缠的视线被缓缓拉近,唇齿触碰的一刹那,俞远全身像过电一般。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像是个被引诱的猎物,恍恍惚惚地迷失在猎手设下的陷阱里。 浓重的药味交融在空气里,增添着不那么完美,却又十分奇异的感受。 细微的水声在床前纠缠轻响,每一次柔软潮湿的交换,都在心尖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蔓延,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番外二 凫山寺的祈愿 兴阳的初雪常在十二月,但这一年硬是撑过了年末,才飘飘扬扬地落。 凫山寺的清晨弥漫着清冽的气息,向野拉开两扇木门,伸展双臂,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柴火味。 雪落了半夜,眼前的山林全披上了一层皑皑之色,和着弥散的烟雾,颇有一种“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的缥缈意境。 他看了眼时间,已近8点,在寺里这时僧人们应已上殿做完早课、食过早饭,准备开始晨扫了。 果然下一刻,便闻“沙沙——”的扫地声响愈来愈近。 向野面上一热,他昨夜睡得很沉,完全没听见早上打板的声音,此刻赶紧拾掇好自己,转出香客留宿的群房。 一个小沙弥正执帚清扫道路上的积雪,向野同他行了个合十礼,往前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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