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殿内,微黄的烛光闪烁着。 殿内有两人,陈琅跪坐在蒲团上祈福,尼姑站立在佛像前,她手里拿着三根线香凑到蜡烛前点燃。 佛像前,明净看着陈琅问道:“陈施主似乎有心事。” 陈琅看向前面的明净:“我有一事请教师太,何为善何为恶。” “善恶有道,善者做本心之事为善,恶者违背伦常之事为恶。如恶人行善事也为善,善人行恶事,违本心也为恶。”明净说道。 “那何为好人,何为坏人。” 明净看向他:“一切众生识始起一想住于缘,顺第一义谛起名善,背第一义谛起为恶。好与坏皆有因果,如孝子救母入室盗窃,失手错杀主人,此时为因,主人的儿子为父报仇又杀了入室盗窃者,此为果,那么两者之间孰好孰坏,孰错孰对。” “万物皆有因果,受教了。”陈琅说。 “施主所问,为自己还是别人。” “为别人。” “既是为别人,那心中自然早有定论,又何须再问贫尼。”明净转过身去面向佛祖,手中捻着佛珠转动:“施主可知此庙建于何时。” “唐朝。” “时至今日已有多少年。” “一千四百零四年。” “可知为何而建。” “不知。” 明净转过身来,手上的念珠哗哗作响,她坐到了陈琅前面的蒲团上,与陈琅面对着面。她今年大约五十有五了,但一双眼睛却极为的明亮,真像带着禅意似的。 她和陈琅对坐着,手指依旧盘着念珠,开口道:“此地古为黔,多山且险峻,武周时期多僧人,一位苦行僧途经此地,救下一冻僵稚子,眼见稚子奄奄一息,他效仿佛陀割肉喂鹰,便割腕以血饲之,得血润泽,小儿果真苏醒活了过来。僧人怜他年幼便问:你可以愿意随我修行。幼子答:不愿。” 僧人问:所去何地。 幼子答:报仇雪恨之地。 幼子感激僧人救他,便说日后大仇得报必定为他铸造一座金身。 僧人便问幼子所姓。 幼子答:“姓长孙,家中有人被流放黔州。” 僧人问:“生卒几何,官拜何职。” 幼子答:“显庆四年流放至黔州,自缢卒,位低任尚书右仆射,位最高任太尉。” 僧人听之默然。 幼子临走前又向:“他此去之地是否凶险。” 僧人答:“死无葬身之地。” 又过六年,一仆役携带一座金佛入黔,又拿出百量黄金为僧人修建了一座寺庙。 “寺庙便是如今的迷津寺。”陈琅问。 “是。”尼姑答。 “那僧人与稚童呢?” 明净看向陈琅,嘴角含笑,她摇了摇道:“故事还没有结束呢,且听我说。”她说:“稚童离开的一个月后,武皇密令绞杀了僧人,稚童六年后自戕于神都洛阳,死无葬身之地。” 陈琅听后沉默。 “长孙是……”陈琅问。 “是。”尼姑答 她注视着陈琅说道:“你可知僧人最后说得死无葬身之地说的是谁?” “稚童,他自己。” “不错。” 明净转着佛珠,望向陈琅又说:“救下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却落了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你说值还是不值?” 陈琅也看向尼姑,那双漆黑的眼睛浓稠的像墨,良久良久的沉默着。 在这充满焚香的佛殿内,陈琅如同入定一般。他双手合并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佛像,眼神平波无澜看不出有多虔诚。 他大学的专业属于工科,学的是建筑。古建筑研究与修复少不了要研究史料,有关寺庙修复就要涉及佛教,他虽有涉猎却从来不信。他既不信宗教,也不信人心,或许他骨子里就和他父母一样流淌着冷漠的血液,他认为这是父母留给他最有用又最无情的东西。 他的父母都是地质研究专家,崇尚科学,也极为的理性。他们从相识到结婚一切都水到渠成,谈不上相爱,有一定的共同话题,却不足以支撑婚姻,他们离异后,陈琅寄居在南京的奶奶家里。 直到父亲再次结婚,他拥有了一个弟弟,这个不算熟络的家庭才算有了一点样子。但是那时陈琅已经的性格早已有了定性,变成了一个懂礼斯文却又极度冷漠的性格。 和所有高知家庭教出来的孩子一个模板,他学习成绩极度优异,是所有人都称赞的样子,他知道这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模样,也包括他的父亲。 新家庭的组成他并无喜悦也不排斥,或许是弟弟的到来,让家里有了人味也多了欢声笑语。 而上天就像开玩笑,正当这个重组的家庭迈向正轨时,就给他们来了当头一棒。 那是陈琅永生不能忘记的一个画面,他亲眼看见他弟弟死在他面前,头骨断裂,脑浆和鲜血溅了他一身。 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影响和冲击是空前的,直至今日依旧是他心里极为隐秘的疮疤。 他常年利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却适得其反,医生告诫他的状况不适合再高强度的工作下去,他选择了贵州这个不受重视的项目。 正是这次特别的行程他救下了棠琳,而更加意外的是,棠琳和他死去的弟弟长得极为相似,诸多因素叠加,让他觉得这是一次上天给他的补偿,亲眼看着一个弟弟死了,却又在多年之后救下一个极为相似的人。 他渴求在棠琳身上找寻弟弟的影子,但是又清楚的知道这个人不是他的弟弟。 他错乱了自己的感情,处于一种溺陷式的自我补偿,他对棠琳好,这种奉献感让他得到满足。 从心理学上来说,他这是一种情感上的投影,这种投影让他溺陷在其中,并且享受着这种畸形心理慰藉。 而棠琳就成为了他情感上的寄托者,在梦没有破碎之前,他是可以做到无要求也任何的目的的牺牲,并且自我的认定为是有价值的,借此来弥补他曾今所缺失的那份责任感而带来的不幸。 可棠琳是鲜活的,像一株有毒的花,极度的美丽,带着致命地吸引力,从古至今,任何接近危险美丽东西的人,都要付出重之生命的代价。 可即使这样,也会有人飞蛾扑火,虽九死其犹未悔。 即使有毒也要碰,美丽的东西,人被吸引靠近那是本能。 良久之后,安静的殿内,陈琅的声音响起:“无论值不值得都会救。” 明净笑了笑:“施主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停顿一会又说:“可眉眼之间藏有郁气,而郁气结于心里多年始终不能解。” 陈琅一顿露出一丝诧异,看到尼姑依旧是稳如泰山般的坐姿,神情沉着。他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师太还会看面相。” “贫尼不止会看相,还会摸骨。”尼姑的瞳孔在烛光下显得幽深,她笑道:“施主可愿一试。” “看相,摸骨,指点迷津,周易六爻,明净师太当真是博学。”他顿了顿说:“那便请师太试一试。” 明净直起身来,她缓步走到陈琅面前。 殿内的烛光跳动着,一闪一闪,泛黄微光照耀着偌大的佛像,明净的影子被照得又高又长和佛像接壤,巨影之下如同另一尊佛像。“施主有一言错了,周易六爻贫尼并不精通,但曾有一老道教过贫尼简单的占卜。” “如何占卜,算气运财运,还是日后的命运。”陈琅淡淡道。 他眼看着尼姑轻微摇头,她抬起一双手伸向自己。 那是一双称不上好看的手,指节粗壮,皮肤好似皲裂的树皮一样粗糙。 猛得一下,陈琅感觉自己的下颌和脑袋被一双手捧了起来,粗大的手指顺着他的骨骼摸索,手掌的纹路如同刀刻一般粗糙。佛珠垂在明净的手腕,时不时轻轻地拍在陈琅的脸上,他闻道一股极其浓郁的檀香味,又像是经卷沉淀的霉味。 尼姑忽的看向陈琅,略显浑浊的眼睛闪着火炬般的明光,她慢悠悠地说道:“六爻占卜我略学得一点皮毛,三个卜占出来为正,是老阳,两个阳一个阴即为少阴。”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一变锐利如剑:“若三个都是负面则是老阴。” 她突然掰着陈琅的头偏了一下,陈琅一惊,不自觉地向上耸动。而那双手犹如铁掌,她掌着陈琅的头,一寸一寸地摸着他的骨:“六爻变化四种,老阳,少阳,老阴,少阴,占卜如同窥视天机,可摸骨断命的本事贫尼却从未出错。” “那请师太说说我的命如何。” 猝不及防的,尼姑捧着他的头向上仰着,两人视线顷刻对上,殿内的烛火烧得霹雳哗啦的作响,一根香燃尽断裂在香案上。 她浓黑的眼睛像是参透万物直达灵魂,她幽深地说道:“施主玉枕骨高生于富贵之家,但六亲缘薄,克父克母,命中带煞,对其身边之人呈极恶之势。你一生有两劫,少时一劫为血光之灾,却被亲近之人所挡,而那人死于非命。” 陈琅漆黑的瞳孔放大,手指不受控地发抖。他猛得挣开尼姑的手,从蒲团上站起来在殿内无措的踱步,又猛得转过身去看向尼姑,寡淡的眼里竟然隐隐可见崩溃之意,他冷冷地说:“师太摸骨的本事令人赞叹,但是我既不信教,也不信命。” “命里安排终究是因果循环,种因得果,每个人所做之事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偿还回来。”尼姑依旧平静如常,她开口说道:“施主既然不信教,也不信命,那又何苦在佛殿上跪三个小时,施主又是为谁祈福。” 明静洞若观火的注视着陈琅,仿佛将他看穿。 “为谁祈福……”陈琅喃喃自语道。 他既不信教,也不信命,却为了棠琳在佛殿上跪了这么久。 他也说不清缘由,但是一闭眼就是昨天棠琳三窍流血的样子,入梦了,看见棠琳死在了他眼前,全是血,满手的血,山上的杜鹃开满了,如火如血红得刺目。 即便醒来了,他也吓得不轻。 尼姑叹息一声,她转身去香案拿过一个签筒递给陈琅:“施主既然心中有困惑,不如求签问问佛祖。” 陈琅接过签筒。 大殿之内,尼姑又点了三根线香,烛火烧红了香,她把香稳稳地插进香炉,把香案上的掷茭递给陈琅。 陈琅接过掷茭,他手指抚摸着古朴的木,心下不宁,一种不安的预感在警示着他。 外面的长廊漆黑一片,槐树的影子投在窗棂上如同无数人影。四下静谧无比,他仰头看佛像只见佛像斑驳不堪,心中惶惶不安,就在此刻殿外传来一声猫叫,极为尖利,他心中一惊。 “掷!”突然这时尼姑出声。 陈琅把手中的掷茭抛出,木块在地上翻滚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直到稳稳的停住。 “杯茭两凸是为两阴,神明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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