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卑劣? 十七年前裹挟血腥味道的夏夜晚风,从眼前呼啸而过,窗棂边谁的身影轻飘飘,如枯叶跌落。 裴郁想,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四个字了。 沾满鲜血的双手,瞒天过海,摇身一变,拥有了决断真伪,敲定善恶的正当职业,借一点师父的余晖,半明半暗地混前程。 谁也不知道这双挥舞柳叶刀的手,曾犯下怎样值得唾弃的恶劣罪行。 除了他自己。 沈行琛将他的沉默当作认同,不甚在意地笑笑,继续说下去: “我自己陷在烂泥里,不想把你也搞脏了。” 说着,也不管裴郁骤然降温的眼眸,把指间燃尽的烟蒂,以一个完美抛物线弹进墙角垃圾桶,并回身拿来一叠纸质文件,交接公务似地向他展示道: “这些是我刚收集来的资料,应该会对江天晓案有帮助。” 一面展示,沈行琛还颇为认真地,一张一张指给他看: “你看,这是七年前严朗的个人银行账户收款记录,这里显示他曾经收到过一大笔钱,来源不明。还有这个,是他的儿子严修诚当时生病,做手术住院留下的费用记录,这两笔钱一进一出,差额不是很大……” 对方林林总总掀了好几张纸,裴郁却只想着他刚才所言,要搬回事务所的事,心绪冗乱,根本没听进去。 沈行琛把资料理好,递过来,裴郁只冷冷盯着他的脸,不去看,更不去接。 空气安静半晌后,沈行琛只好挑挑眉梢,好脾气地笑笑,将资料放在身后的解剖台上,去拿外套,准备离开。 裴郁上前一步,抓住他手腕,将整个人扯到解剖台边。 沈行琛轻呼一声,一双水光荡漾的大眼睛望了望他,一脸半真半假,不明所以的天真纯良。 “你说的有事,就是指这个?”裴郁拿眼神瞟一眼那些纸质资料,目光很快又落回那张漂亮的少年脸庞。 沈行琛点点头,还不忘补一句刀: “还有,我要搬回事务所了,小裴哥哥。” “好,很好。”裴郁也点头,眼底的温度却一点点冰封,“你脑子里就只有那个姓江的案子,是吗?” “啊?”这把沈行琛是真正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不过,他也不用明白了。 下一秒,裴郁抬手,哗啦一声,将解剖台上的文件全都挥落,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而后,抓着沈行琛的腕子,就将人抱上了解剖台。 “小裴哥……唔……” 没说完的话,被他用双唇堵在沈行琛唇齿间,化作情动难解的无声交缠。 他站在沈行琛身前,扣着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按,吻得天昏地暗,抵死缠绵。 或许,从对方第一次爬上自己床的那天起,他就该做这件事了。 拖延到现在,是他太怯懦,不敢承认自己被一个活人,步步为营地,勾起无法熄灭的欲%火燎烈。 就在方才,听对方说要从他家里搬出去,他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想象一个,没有沈行琛的人生。 没有人腆着脸,笑嘻嘻凑上来,喊他小裴哥哥。 没有人手上沾了调料香气,在标本室门口探头探脑,叫他出来吃饭。 没有人睡觉前衣服脱一半,故意爬到他面前晃来晃去,勾%引失败后,又灰溜溜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侧,气得不愿意伸手去关灯。 沈行琛缺席的人生,他忽然忘记,该怎么过下去。 这个叫沈行琛的活人,误打误撞,死皮赖脸侵入他原本死气沉沉的生活,像一束光,照亮他如永夜般,冗长而无望的生命海洋。 让他忽然觉得,人活着,也不是只有痛苦与绝望。 像他这样卑劣的蝼蚁,也拥有了爱的权利。 怀中的人似是有些喘不过气,开始小幅度地扭动挣扎。裴郁放开那双温润柔软的唇,伸手从眼前人的衣衫下摆探进去摸索,微微俯身,在沈行琛耳边,半嘲弄半认真地宣告: “我知道,你想为江天晓讨公道。” “……嗯……”沈行琛轻哼一声,伸手扶住他肩头,一双黑曜石中水波迷离,白皙双颊在窗口照进的月色里,泛起一点酡色的潮红。 裴郁的指尖游移盘旋,轻拢慢捻抹复挑,所过之处点燃情动的星火,一寸一寸,烧成燎原的银河。 他轻轻吐出温热气息,唇畔拂过沈行琛耳垂,小巧碎银耳钉也随着他的摆弄,逐渐升温: “你自去讨你的公道,跑来招惹我干什么。” 衣衫自肩上滑落,蝴蝶形状优美锁骨于月光中半明半昧,沈行琛攀着他脖颈,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勾住他腰身,主动贴上前来,喘息轻而细碎,情难自制的笑如花苞绽开: “……第一眼就心动的人,怎么甘心放过。” “要招惹,你就招惹到底。”裴郁轻轻嗤道,语气里沾染前所未有的蛊惑,手也向下探得更远,“惹一半跑了,你是在和我比,谁占有欲更强吗?” 沈行琛微微颤抖,却依旧倔强地昂起头,颈侧线条圆润流畅: “如果……嗯……我说是呢?” “那,很遗憾地通知你。”裴郁指尖轻抚玫瑰花瓣,听到沈行琛的声音,仿佛接收到冲锋的号角,挥兵直下,“你输了。” “啊……”沈行琛低喘一声,好看的眉头稍稍蹙起,双手无意识地,将他肩膀抓得更紧。 “不是口口声声号称,要为我献身吗。”裴郁不理会他下意识的,似有若无的推拒,浅吻如蜻蜓点水落在他唇边眼角,一面又快速而利落地,扯掉对方身上碍事的衣物,“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里献吧。” 沈行琛说不出话,只好用一些单音节回应他。 这声音听在裴郁耳中,再也忍耐不住,手下一用力,将人按倒在解剖台上,自己也抬腿覆了上去。 玫瑰花在暗夜盛开,展翅蝴蝶循香飞来,乱花迷人眼,戏蝶暗流连,中天明月满,好花将欲燃。 动情的吻如暴雨落下,冲垮他理智的城堡。这一刻,裴郁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性与自制力一败涂地,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只剩下情%欲的本能,披坚执甲,攻城略地,大获全胜。 还不够,他想。 还远远不够。 他想在眼前这个人的血液里泅泳,在他的骨头上起舞。 还想乘着情%欲的航船,驶向他眼眸的最深处。 这个人,这个叫沈行琛的活人。 这样的温存款款,这样的情迷意乱,这样熟悉香水味道,一半痛苦一半愉悦的缭乱浅笑,都只能属于他裴郁一个人。 只能。 没人能把沈行琛从他身边夺走。 哪怕是死神,也不行。
第162章 蛱蝶采花来 窗口照进来的月光清淡而曼妙,为室内发生的一切不可描述之事,披上一层朦胧惝恍的轻纱,如梦境流散。 蝴蝶展翅盘旋,被月影映得明暗参半,色调算不上温柔,玫瑰花瓣竞相开放的声音破碎在耳边,如珠玉纷纷。 十只削葱根莹白像上好的玉料,攀住肩峰层峦叠嶂,如海上生明月,梢头掩初云。 戏蝶凭时舞,香风动花絮。夜静青苔凉,好向郎边去。 月亮似乎也觉出一点羞涩,躲躲藏藏,隐身在暗沉沉天幕之后,却又不甘心就此错过,便以星辰当眼眸,偷偷由银河岸边探出头,悄悄化身一次波提切利的出水维纳斯。 水面上的玫瑰花半冷半热,簌簌带雨,楚楚可怜。 裴郁觉得,他活到这么大,今天才第一次明白了“风花雪月”四个字怎么写。 风是沈行琛的一呼一吸,每个空气分子都裹挟海浪的惬意和醇醪的甘美,万紫千红总是春,诗家三千盛景,都比不上此夜良宵。 花是沈行琛眉梢眼角的浅笑,弧度纤柔,上翘得刚好,淡妆浓抹总相宜,西子现身也要相形见绌,应惭实愧。 雪是沈行琛清凌凌的嗓音,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滚珠碎玉,幽咽泉流,天赐的人间琢玉郎,宛转剪明窗。 月是沈行琛眸中的光芒,映在冥河水面上,九月初三夜,皎月似长弓,波光粼粼,画船凝碧,深秋的夜色也澄澈过心潮的海洋。 裴郁的神情在迷离月光映照下,有种不顾一切的,温存的暴烈,仿佛真要把眼前这个人拆骨,吸血,吞吃入腹,才算心满意足。 对方身上熟悉好闻香水味道,混合淡淡清新烟草气息,占据他眼耳鼻口,每一寸清晰又敏锐的感官,令他肆意迷恋,放纵沉沦。 他早就提醒过沈行琛的。 别让他迷上这副骨骼,血肉,还有这张皮囊下艳烈朽烂的灵魂。 两具已经腐朽溃烂的灵与肉,一旦触碰,便是永生永世的难解难分。 现在想逃? 晚了。 蝴蝶一面扇动双翼,一面栖息在玫瑰花上,只觉得全天下最好看的颜色,都被悉数渲染上了眼前这片莫奈的花园: “以后,不经我允许,你就不能想着死。” “只要我还没死,你就得陪我活着。” 沈行琛艰难地点头,又被他噙住双唇,含有明明白白的占有与教训意味,沉入万劫难复的情%欲深渊。 世间最丑恶也最神圣的罪孽,就在这个半明半昧的暗夜,借着星火与月色,降临在两人身上,彻底沦为亚当与夏娃隐秘又放荡的帮凶。 良辰复好景,明月上高台。 月移花影动,蛱蝶采花来。 航船虹桥过,红烛深浅埋。 莺啼宛转语,花染玉露白。 …… 等裴郁终于从解剖台上下来时,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他立在解剖台旁,一边穿衣服,一边朝台上的人望过去。 许是蝶恋花的程度有些过分,沈行琛想要起身翻下来,手腕刚撑住台面,又无力地滑落,半真半假地倚坐在台子上,既像求助,又像娇嗔。 被那双略显幽怨的黑曜石盯住,裴郁不大自然地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对方线条流畅优美,却没力气再抬起的腿,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点怜香惜玉的愧疚来。 冲动了,他暗想。 情到深处,控制不住。 实在是罪过。 趁对方现在还顾不上控诉自己,他拿来纸巾和清洁用品,亲自动手,将一片狼藉的沈行琛清理干净,销毁罪证。 而后,又在受害者有恃无恐的“请求”下,帮人一件一件套上衣服。 没辙,他亲手脱下来的,就得亲手给穿回去。 月光把沈行琛白皙皮肤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映得明晰无匹。若不是亲眼所见,裴郁简直难以相信,做出这样疯狂举动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那些浓淡不一的红痕,是他刻下的烙印,表明眼前这个活人,从内到外,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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