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忽然心潮涌动,未及思索,脱口而出: “有个叫霍星宇的人,无缘无故失踪了。” 果然,搭在锁上的手一顿,动作有短暂的停滞。 然而这停滞已经足够。裴郁可以确信,严朗对于那个霍星宇的认知,绝不仅仅停留在那份有他亲笔签名的,江天晓案的卷宗上。 他不晓得这些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难以言说的秘辛,但凭借沈行琛带来的所有证据,还有那段七年前丁胜和霍成麟的录音,他有理由相信,霍星宇的失踪,是严朗并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如果,那份卷宗里的尸检报告,真是由严朗一手操控,黑白颠倒的话。 因此,裴郁几乎是隐隐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在小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一字一字,诉得分明: “案发快三个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咔哒一声轻响,锁扣打开,严朗的神情隐没在淡薄的月光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嗯,知道了。” 小穆的身影出现在裴郁视野边缘,也许是看见他们两个还在交谈,便在一旁停下来,时不时向这里张望一番。 “七年前。”裴郁微微蹙眉,“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霍星宇,江天晓,单小梅,沈行琛,严朗,霍成麟。 还有沈行琛拿给他的那三十张,编号并不连贯的学生档案。 纷繁如雨的名字和影像在他脑海里交织重叠,横冲直撞,寻不到通往真相的路。 不管他的猜测是否正确,他想听到严朗亲口说。 严朗说的,他都会信。 可严朗只是淡淡应声,便三缄其口,将一切都笼罩在云山雾罩之下: “从前我只信因果,觉得所有事情发生,都自有它的道理。可后来,年纪渐长,反而开始认同宿命。” 他特意强调了宿命这个词,裴郁不由眸光微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眼底振荡。 “命里无时莫强求。”严朗的语气里不乏超脱,但听在裴郁耳中,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妥协,“若因强求而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这,就是他们说的报应。” 最后一个词让裴郁轻轻一颤,微微昂起下颌,任夜色鲸吞掉他眸中流转的锋芒。 “有些事,知道真相是残忍。如果我是你,就会选择眼不见,心不烦。”严朗转过头来,冲他眨眨眼睛,唇角噙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你说,是不是?” 裴郁不言,以沉默表示自己的反对。 让他秉公执法,替死者说话的是严朗,让他放弃追问,不要执着于真相的,也是严朗。 活人,为什么永远这样自相矛盾。 他现在几乎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接下来要走的路,就如同面前瑟瑟波动的湖水,看上去不会停息,却无论如何挣扎,都跃不出这苍茫的水面。 “行了,时间差不多,就回去吧。”严朗向一边的小穆招招手,对他下了逐客令。 裴郁缓缓点头,看着小穆将酒瓶和花生米收起,动作熟练得仿佛已做过千百回。 他抿抿唇,终究没忍住,叮嘱一句: “注意身体,酒要少喝。” “嗯。”严朗应一声,嗓音一如既往,低沉而稳妥。 裴郁站在原地,望着小穆很快便将一切收拾好,又朝自己默默颔首示意,从始至终,安静而利落。 轮椅上路的辘辘声响起,他视线落在严朗不复挺拔,高度只到小穆胸口的背影,晦暗而深沉,逐渐与夜幕融为一体。 “师父。”他忽然开口,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拢成空拳。 辘辘声停下,隔着几米的距离,眼神和脊背的对峙。 裴郁徐徐吐出蕴结的气息,口气与方才严朗说信命时,同样释然: “我走了。” 良久,轮椅上斑白的鬓角微动: “嗯。” 辘辘声重新响起,沿着落满黄叶的小路远去,没有回头。 裴郁立在秋风料峭的湖畔,无灯无月,任湖上悄无声息升腾的夜雾,将他整个人吞没。
第155章 特效药 碎尸案的轮廓已初具雏形,关于凶手的抉择也已落定,接下来几天,裴郁便一头扎在解剖室里,针对各种证据和线索,做出验证和鉴定,力图使自己还原的案件,减少可能被推翻的漏洞。 DNA鉴定结果告诉他,乔湘已经出租的那间房子客厅地面的血迹,和那辆白色吉利帝豪后备箱的隐血,都与死者孟临溪比对成功。 被埋在土里那根夺命数据线,和那把曾用来分尸的菜刀上,都分别提取到了人体组织的残留。经鉴定,全部来自孟临溪本人。 除此之外,裴郁还做了详细的尸检报告,以及抛尸地点的行进路线图等,最终确认了乔湘的整个作案过程。 放下笔,他无声地叹口气,压下心头泛出的一点恻然,拨通了沈行琛的号码: “小何侦探。”他挑挑眉梢,“来一趟,有事相求。” “遵命。”对方倒是笑意莞然,有求必应,还表示,巧了,自己正好也有事找他。 等沈行琛避人耳目地出现在他解剖室里时,裴郁先发制人,率先开口,提出自己的要求——找到乔湘。 “哟。”沈行琛笑笑,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他,盈盈眼波流淌无尽的媚惑,“小裴哥哥这么信任我?你们警方都找不到的人,让我来找?” “少废话。”裴郁环起双臂,倚靠在解剖台上,好整以暇望着对方,扬一扬下颌,“能不能找?” “能,当然能。”沈行琛眼尾一挑,嗓音里逐渐有玫瑰花汁漫漶,“可是……总不能白找吧?” 一边说着,一边就朝他靠过来,近到裴郁能将对方身上淡淡香水味道,悉数收进呼吸道。 裴郁心中一动,放任那阵好闻香气充斥眼耳鼻口,轻轻启唇: “说。” 下一秒,沈行琛凑上来,吻上他温凉双唇。 裴郁只愣怔了一瞬,便伸手揽住他的腰,另一手向后撑住台子,以免跌倒。 说,哪有做来得实在。 沈行琛诚不欺他。 活人口唇温热绵软的触感令他难以自拔,不由得加大了手臂力道,将人揽在身前,整个人贴在自己身上。 绵长而动情的深吻,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手指无意识地探进对方衣衫下摆,勾勒后腰形状,在光滑肌肤上,印下转瞬即逝的光影与线条,如提香的笔扫过画布,留下鲜明的色彩与情%欲的余温。 一个吻持续了许久,直到怀中的人忍耐不住,低吟一声,裴郁才猛然惊觉,现在还是白天,工作日,上班时间。 他耗费许多心神,调动全部毅力,才将沈行琛推离自己怀抱。 对方显然双腿有点发软,险些站立不稳,黑眸中水光潋滟,精致脸庞上也泛出一分迷离的水红,如花汁冲淡。 乍然被他冷落,沈行琛有些不满,扶着解剖台,瞪他一眼,幽怨神色尽显。 裴郁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敲敲腕上表盘。 天地良心,他被迫把人推开,也是很不爽的。 “好吧好吧,我帮你找人。”沈行琛开口,少年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被情热渲染过的喑哑,听得裴郁又是心头悸动,需要费力把持: “谁让我唯你之命是从呢,小裴哥哥,你是治好我厌世绝症的特效药。” “彼此彼此。”裴郁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道,喉中所缭绕名为欲%望的烟雾,让自己都惊了一惊。 “等找到人,我来接你。”他听到沈行琛含笑说道。 话音落下,便看见沈行琛从解剖台旁起身,像来时一样,抬腿翻上他的窗棂。 还来不及嘱咐一句小心,对方便像只轻盈的小鹿似地,动作轻快地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裴郁过去扒着窗户瞅瞅,自然,又收获一枚情意绵绵的飞吻。 他默默点头,作为回应,看着那个单薄的少年身形,消失在视野尽头。 收回视线后,裴郁又花了好久,才平复心中汹涌如卷雪的潮汐。 这个小浪货对他的诱惑力,远超他想象,似乎正朝着失控的方向上狂奔。 他走到墙边水池旁,用冷水洒了把脸,向后抄一把头发,让自己恢复清醒。 发梢迸溅细碎的水珠,落在他手背和衣襟,星星点点,像谁不肯离去的缱绻目光。 ———— 沈行琛的反馈十分迅速,几个小时后,裴郁便坐上了对方那辆灰蒙蒙的帕萨特。 “确定要进去吗,小裴哥哥?” 车在望海市郊区一处建筑大门前停下,沈行琛眼睫忽闪,认真提醒他: “你这一去,就相当于跟廖队长唱反调了。” 裴郁颔首,淡淡开口: “作为法医,我别无选择。情与法的抉择固然艰难,但没有人,能逾越法律而存在。” 不知道是否有错觉产生,他说这话时,似乎看到沈行琛的眸光黯淡了一瞬,又迅速恢复惯常的曜黑。 “对,没人能逾越。”沈行琛微微一笑,轻轻重复道。 裴郁不及多想,对方便将车停妥,拉门下去: “走吧,乔湘就在这里。” 他跟着出来,抬眸,看清大门上“红枫医疗中心”几个大字。 这个地方依山傍水,风景明秀,观感与严朗住的那家“好时节”相差无几,应当属于疗养院的范畴。 活人真的挺悲哀,他暗暗想道,这样好的景色,偏偏要等生病后,才能住进来慢慢欣赏。 前半生拿命换钱,后半生拿钱换命,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跟在沈行琛后面,裴郁看到对方三言两语,轻而易举搞定工作人员,朝人家挥挥手,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没办法,有些人天生就会和活人打交道,这一点他不服不行。 走进疗养中心,视野豁然开朗,露天广场地处开阔,有山有水,怪不得被称为休养散心的好地方。 穿着同款蓝白病号服的人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无不意态悠闲,步履安宁。 转过一片草坪,他们在小人工湖边树荫下,一个阒无人迹的角落,看见了正安静坐在大石头上的乔湘。 她身上穿的不是病号服,而是宽松休闲的家常便装,面朝湖水而坐,落在远方的目光没有焦点,显得散漫而忧伤。 微风吹起她鬓边未拢起的碎发,飘摇如湖上泛黄的杨柳枝。 秋日淡薄的阳光洒下来,使她看上去,像一幅蒙尘已久,年代遥远的油画。
第156章 来自冥府的刽子手 对于他们的突然造访,乔湘在经历了最初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站起身,目光从裴郁和沈行琛身上扫过之后,又转向湖面,略显憔悴的眼底,有种平静的疏离。 与裴郁上一次见到她时不同,乔湘脸上没再化精致的妆容,然而脸庞依然清秀磊落,眉宇间流露出掩盖不住的,优雅的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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