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对方把车开到公寓楼下,还没停好,就忽然说事务所的客户有了新线索,得去跟,他下车后,便自己开车走了。 原本忙碌一天,已经饿了的裴郁,此刻却突然失去了吃饭的兴致。 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沈行琛并不是为了纠缠他而存在。 手段不能当成目的。对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冲着七年前的江天晓案,而他裴郁,只不过是探查真相的路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比认识到这件事情更令他郁闷的是,他发觉,自己居然失落了。 实实在在,假一赔十那种失落。 习惯了那个人如影随形的存在,习惯了那个人时不时的疯疯癫癫,习惯了那个人不定时炸弹似的无理取闹,也习惯了那个人身上,掺杂淡淡烟草气息,清新又妖娆的好闻香水味道。 只要那双黑曜石般的小鹿眼眸,朝他半天真半诱惑,雾气昭昭地一笑,一整天与活人接触下来的烦恼,都渐渐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喜欢。 他不想欺骗自己。 可是活人明明不值得喜欢。 可是这个活人是沈行琛。 可是沈行琛接近他另有所图。 可是他喜欢沈行琛。 脑海里清晰地蹦出这句话时,裴郁指尖的柳叶刀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一不留神,将手里正在打磨的骨头削下来一块。 他把骨头和刀扔在桌上,发出铛啷啷几声金属撞击的脆响,认命地闭上双眼。 向后抄一把头发,发梢扎在掌心,酥酥麻麻,意料之外地像过电。 他不由得自嘲,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还会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真是既可耻,又滑稽。 还有一点小甜蜜。 能怎么办呢。 阻止不了的心动,就让它动起来吧。 于是,裴郁唇角微不可察的上扬弧度,就这样时隐时现,别别扭扭地,保持到了沈行琛进家门。 “哟,小裴哥哥。”果不其然,沈行琛一眼就看到了被他专门放在客厅桌上,削坏的那半块骨头模型,不无惊奇地浅笑,“我真是活久见,你的神刀手,还有失灵的时候?” 裴郁故意扬一扬手,口气状若无意: “受伤了。” “对哦。”沈行琛眨眨眼睛,神色恍然,“那就可以理解了。” 说着,还上前一步,抚慰性地拍拍他肩头: “小心一点嘛,流血可是很疼的。” 话音落下,沈行琛便自顾走开,去收拾自己的事。 留下裴郁在原地,静默半晌,没能移开脚步。 就这? 天知道他做了多久心理建设,向梁静茹借来多少勇气,又是咬牙又是横心,不惜再落个矫情的印象,才决定把受伤这件事挂在口头上,说给对方听。 结果,就这? 一句轻飘飘,不咸不淡,不痛不痒,连安慰都算不上的话,就完了? 平时见了他就像狗熊见了蜜,恨不得扑上来吞吃入腹才好,关键时刻,倒开始掉链子。 两个人的缘分之桥,刚刚竣工,就哗啦一声,放烟花似地崩塌了。 裴郁重重呼出一口气,握一握拳,为这到目前为止唯一一次想要尝试卸下心防,却一败涂地的经历,默哀了好几分钟,才静静转身离开。 活人真的靠不住。 喜欢谁,都不如喜欢自己。 ———— 孟临溪的右下肢在废弃工地现身后,这起碎尸案便再也掩盖不住,暗戳戳地暴露在公众视野里。 无数形形色色,真真假假的版本,如瘟疫一般流传在各路媒体发出的报道中,争相打破望海市民的平静生活。 传到后来,连“变态杀人狂魔再现江湖”,“连环杀手先肢解再煮食”之类骇人听闻的谣言都出来了,流言纷扰,防不胜防。 一时间,望海市悄悄陷入一种无言的恐慌当中,而这恐慌里又夹杂了不少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兴奋。 活人群体从来都热衷于这种事不关己的杀戮。每当有人被处以极刑,无论目的出于正义还是邪恶,总有人躲在屏幕背后搅乱浑水,趁机宣泄高潮,掀起一场又一场无声的狂欢。 局里将接收到的舆论压力,巧妙转接到一队长廖铭头上,命他限期破案,平息甚嚣尘上的变态杀手论调,还望海市一片晴朗的天空,向人民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而这几日,沈行琛也很少出现在裴郁眼前。除了有时裴郁回家休息,两人短暂地睡在同一张床上之外,倒也没有过多交集。 毕竟,两个人还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裴郁想。 其实他挺喜欢目前这种各自忙碌的状态,不会过分亲近,也不至过度冷漠,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给了他一个逐渐适应的缓冲过程。 想到这里,他不禁要感谢起沈行琛口中那位“把事务所砸了”的客户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这边的小心思忽忧忽喜,暗潮涌动,廖铭那边却是焦头烂额,一地鸡毛。 死者孟临溪最后的尸块,右上肢和左下肢,终于在北城区一座烂尾楼下,被市民出门遛狗时发现。 裴郁跟着廖铭等人赶过去时,早已围了一圈群众,乌泱乌泱,人头熙攘,现场被破坏得一干二净,毫无勘查价值。 万幸,由于尸块腐烂生蛆,虽然外包装被翻开,倒没被附近的野猫野狗啃食,也算残存下一些证据。 无奈,裴郁等人只好将碎尸重新包好,躲过警戒线外虎视眈眈的各种长枪短炮,略显狼狈地逃回局里,仔细检验。 “我是真没想到,当警察还要在大街上被人拿摄像机追着拍。”豆花儿爬上副驾驶,反手关上门,呼哧带喘地说,“我要早知道自己有这潜质,就当明星去了,那来钱多快呀。” “人那是拍你吗?”廖铭凉凉道,朝后视镜里抱着尸块的裴郁瞥一眼,“明明是拍尸体。” 裴郁坐在那里,不动如山,任凭豆花儿探着脑袋瞅了瞅,迅速缩回去,明显看到对方打了个寒颤,露出生理性反胃的神情,又强撑着压下去。 孩子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他想,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情有可原。 时间一久,都会习惯的。 尸体和爱,都一样。 令人作呕,抗拒,浑身发冷。 令人亢奋,沉迷,欲罢不能。
第136章 生日快乐 “最后一块,有什么新发现吗?” 一队办公室长桌边,几张碎尸的照片一字排开,裴郁立在那里,听见廖铭朝他发问,便微一点头道: “先说尸块的共同点。第一,断端经过多次砍切,并且断口都避开了骨关节,可以想见,凶手一定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尸体分开。通常来说,凶手杀人后分尸的目的有四,一是为发泄仇恨,二是纯粹心理变态,三是销毁证据,给办案人员增加侦查难度,四是为了,方便自己处理尸体。” 他指尖点住照片里孟临溪狰狞腐烂的脸,面无表情: “至于本案,我个人倾向于第四种。尸体太大太沉,抛在哪里都很显眼,只好砍成几块,扔到不同地方。尸体的头和躯干相连,只砍开了一半,我推测,这是凶手最后下刀的部位,而这时候,凶手力气已经用尽,无法砍断,就把头和躯干扔在了一起。关于这点,廖队应该认同我的看法。” 他看向廖铭,对方轻轻颔首,面色稍显凝重: “没错。五块碎尸,却分别抛在四个地点,我们有理由认为,凶手在完成杀人碎尸并抛尸这一系列行为后,已经筋疲力尽,没办法再多跑哪怕一个地方。” “这也印证了我之前的说法,砍切创集中在断口,说明凶手力量有限。”裴郁手指在照片上滑过,继续阐述: “第二,尸块上包裹有大量黑色塑料袋,都是市面上常见的普通品种,并且缠绕了很多透明胶带,像打包一样裹起来。尤以头部为重灾区,撕袋子的时候,甚至能把脸皮一起扯下来。” “嚯……” 他听到豆花儿发出一声倒吸凉气的感叹,余光瞥见对方悄悄后退了一步,又离他远了些。 “过度包裹,多此一举。”廖铭在一边淡淡说道。 裴郁望了他一眼: “从以往的碎尸案来看,包裹异常严密,往往反映出凶手情感比较细腻。同样,头部蒙得过于严实,说明凶手感到恐慌,不敢直视死者的脸。” “他都敢跟切菜一样切人了,还恐慌呢?”豆花儿难以置信地问。 “所以说,分尸是手段,不是目的,凶手是为了方便抛尸,才下刀的。”裴郁说,“可见凶手对于杀人这件事,并没有准备,应当是突发状况,激情杀人。” 见豆花儿陷入短暂沉吟,廖铭垂眸看不清神情,他抿抿唇,抛出脑海中旋转已久的念头: “我怀疑,凶手是女性。” “什么?!”豆花儿嗓音里满是惊疑,眼睛也瞪成了灯泡,“不会吧?!” 裴郁转眼,去看一旁沉默不语的廖铭: “廖队也同意,对吗?” 廖铭眼睫微微低垂,平日那种犀利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被掩在棱角分明的眉眼之后,显得越发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半晌,裴郁才听到他的反问: “你找到了别的证据支撑,是吗?” “是。”裴郁坦然承认,两指拈出其中一张照片,拎在半空,“死者的右手掌心里,发现了一枚这样的水钻。” “水钻?”豆花儿有些好奇地凑过来看。 裴郁点头,另一只手将一个透明小物证袋放在桌上,那枚水钻静静躺在里面: “颜色银白,呈雪花形状,直径约四毫米,背面镀了一层水银皮,初步推断,是从某种饰品上掉落的。” 他顺着物证袋抬眸,捕捉到廖铭的视线,深沉,幽静,像一汪古老的潭。 “这种饰品……”豆花儿小心拿起那只透明小袋,对着窗外橙黄的夕光照来照去地瞅,“也不一定只有女性会戴吧,我就见过小何侦探戴的耳钉,布灵布灵的,比这个还闪。” 乍一听见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裴郁微微怔了怔,很快便调整好思绪,云淡风轻道: “综合其他几个疑点,凶手为女性的可能性更大。” “那……裴哥你上次不是说,孟临溪估计是被勒死的。”豆花儿放下袋子,神色不无迟疑,“要是女性,还能做到吗?” 裴郁移开眸光,略一点头: “死者体型瘦小,如果处于醉酒状态,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能看出来,是用什么东西勒的吗?”豆花儿往前迈了一步,探着脑袋,强迫自己去看那些照片上的腐骨烂肉。 裴郁环起手臂,缓缓说道: “凶器应当是某种细而结实的绳子,很有可能是就地取材。”
140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86 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