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平庸,天资普通,又因为家庭原因,得不到足够的关爱和教育,只能沦为兄弟的陪衬,终其一生,都在努力摆脱“赔钱货”之名。 诸如黄老六之流,一掷千金,哪里是真正喜欢她,不过是图一个年轻干净,可以任意摆布。 杜雪们生得不甘,死得惨淡。既然宿命无可更改,他只想,还她们一个入土为安。 可是这些,他都不想说。 只静默一瞬,他便缓缓点头: “嗯。” 廖铭的视线,久久不曾移开。半晌,才放下抱着的手臂: “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 手中纸条已被攥出褶皱,裴郁微微颔首,向对方的包容致意。 廖铭顿了顿,又道: “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需要的时候,我会全力配合。局里这边,万一有事,我会替你兜着。” 裴郁张口,还没说话,又被对方一摆手打断: “别说谢谢,我不想听你虚伪的感谢,膈应。” 说完,廖铭手插裤兜,也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目送对方潇洒身影消失,裴郁也缓和了神情,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松开。 他在心底默念一句,廖队,多谢。 是真的。 ———— 引蛇出洞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查出沈月容身份的第二天晚上,裴郁恰好跟窦华一块值夜班。 看了看正在办公室整理材料,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的豆花儿,裴郁拿着装了临时电话卡的手机,绕开对方视线范围,来到办公楼下,找了个僻静楼角,拨通了沈月容的电话。 “喂,哪位?” 沈月容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警惕,些许戒备。 裴郁面不改色道: “我是西湾村老陈家介绍来的,听说您这块儿,能帮死人配婚?” 又说了几句从廖铭那里了解来的老陈家情况,裴郁很快便取得了沈月容的信任,开始着手这桩生意。 “……我弟弟身体一直不好,这回心脏病突然发作,一下子没挺过来,家里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裴郁手插兜,倚着墙,姿态随意,“但我父母总说,他年纪轻轻,还没来得及成家立业,太可惜。他们想帮他在底下成个家,了却一桩心愿,也算是我们做儿子的,尽一尽孝心。” 电话那头,他听见沈月容叹了口气,说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懂得做父母的辛苦啊……孩子命薄,去得早,当妈的除了帮他烧点钱,成个家,不让他在下头孤苦伶仃的,也没什么能做的了。你父母这份苦心,你要担待呀……” 出乎意料地,那语气并不是浮夸虚假,而是蕴含了许多真诚的怜惜,仿佛她是真正为一个年轻生命的早逝,而觉得感伤。 一时分辨不出她的感伤是真是假,裴郁也不欲多言惹她生疑,只应一句: “是,我知道。” 沈月容又絮絮地说了好些要他理解父母良苦之类的话,半天,才终于转回正题上来: “……你父母,对媳妇这边,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裴郁故意顿了顿,装作思考了一下,接着道,“最好是年岁相当,还有……最好是完整的,已经过世一个礼拜以上,他们说,太新鲜的,还对阳间有留恋,不安分。价钱你放心,不是问题。” 那边只沉吟一瞬,便答应下来: “没问题,你先把遗体照片发过来,我尽快去联系女方。” 应一声后,裴郁挂断电话,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鱼钓得,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 而且,要求女方死亡一周以上,就可以避免彭冬冬的人为干预。 至于照片…… 脑子里正转着念头,一道清甜又流丽的少年声音,带着明晃晃笑意,就在耳畔响起: “小裴哥哥,在等我吗?”
第43章 跟我走 对于沈行琛的突兀现身,裴郁没有丝毫惊讶。 他甚至觉得,就算自己此刻暴毙身亡,埋进土里,刻碑种树,沈行琛还是会盘着腿,坐在他的坟头上,敲敲墓碑,笑嘻嘻地问上一句——小裴哥哥,你在家吗。 裴郁倚在墙边,甚至懒得抬眼看他: “我在等,符合要求的尸体。” “我就是你要等的尸体。”沈行琛语音含笑,靠他越来越近,他鼻端已经能闻到那种熟悉的,淡淡香水味道,“什么要求,你快说,是穿制服表演窒息死,还是浇上水表演溺死,还是……不穿衣服那种,欲仙%欲死?” 暧昧意味明显的上扬尾音,让裴郁不由抬眸,凉凉瞥他一眼: “表演碎尸。” 话音未落,他发现今晚的沈行琛,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眉眼还是那双眉眼,黑曜石色瞳仁熠熠闪光,只是…… 他又仔细望了望沈行琛。 眼睑周围扫了一层晚霞颜色,深棕色眼线斜飞,微微上挑,衬得双眼越发秾丽,原本的浅玫瑰色薄唇,染上深浅层次,妖艳的红,勾勒出诱人形状。 配合唇边大有深意的微笑,沈行琛整个人少了几分清爽少年气,倒多了一些撩人的妩媚感。 那双红唇轻启,一开一合: “那……我要小裴哥哥亲手来碎,别人,我可不同意。” 裴郁从怔然中缓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瞅他: “你化了妆?” “漂亮吗?”沈行琛做作地抚了抚脸颊,特意凑得更近,好让他看清楚。 裴郁双唇抿成一条线,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沈行琛这个描眉画眼的形象,确实很漂亮。 但是……他还是更想看到对方未加修饰的少年模样。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素面朝天的沈行琛,已经足够好看。 这样想着,他便沉默下来,一语不发。 谁知,沈行琛倒是眨着眼睛,认真地问: “我和你大学交的那个女朋友比,谁更漂亮?”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鬼问题。 裴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那双黑眸里流动的情绪,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甚至比提到江天晓案的时候,还要虔诚。 就好像,这是个至关重要的事情,非得弄清楚不可。 活人的想法都很奇怪,眼前这个活人的想法,尤其奇怪。 要不是知道对方接近自己,是为了打探师父严朗的藏身之处,他简直要怀疑,沈行琛是在吃醋。 演戏还真是演全套,也不嫌麻烦。 他心底轻嗤一声,撂下一句: “以后别化,不好看。” “是吗,不好看吗?”沈行琛非常在意似地,表情瞬间垮了下来,没了笑意,还伸手摸了摸脸,“我照镜子的时候,还觉得挺好看的呢。” 裴郁抱起手臂,眸光闪了闪,故意道: “丑死了。” 沈行琛失望地撇撇唇角,眉梢眼角尽是沮丧: “好吧,那就听小裴哥哥的,以后不化了。” 说完,还不无幽怨地,朝他递来个媚态十足的眼风,尽显魅惑。 裴郁避开那双过于热烈的视线,微微昂首,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显得高冷一些,听上去不是那么有求于人: “有兴趣,扮演一下尸体吗?” 听到他这话,沈行琛的沮丧似乎缓和了不少,眸中的火光瞬间被点亮,唇边绽开一抹明媚的微笑,使他看上去,更像一枝夜开的玫瑰: “我说过的,唯你是从,死生不计。小裴哥哥想让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想让我死多久,我就,死多久。” 说这话时,沈行琛又向他凑近一步。这种与活人距离过近带来的危机感,迫使裴郁将目光转移到对方脸上,被动地打量那双星光流转的黑眸。 墨色眼眸里,闪烁着裴郁所熟悉的那种,濒临疯狂的光芒,比火焰更沸腾,比黑洞更绝望。 炽热与冰封,两种相悖属性,相当矛盾却无比契合地,融合其中。月色迷蒙,落在他眼角玄色的波浪上,像冥河水面昭昭的雾气,横冲直撞。 如同被触及到某个开关一样,裴郁的心忽然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现在,他不承认也得被迫承认,在左右自己情绪这一方面,这个叫沈行琛的活人,已经初战告捷。 他需要再调动一些意志力,来对抗自己眼中,快要掩饰不住的,可称之为兴味的神色。 是的,这个活人,实实在在,真真正正,让他产生了一些兴趣。 不再排斥,想要窥探,甚至,前所未有地萌生了一分期待。 这一发现让他感到惶恐,不安,不知不觉间,连呼吸也加重。 那是他从未设想过会踏足的领域——对活人有兴趣的世界。 那个世界愚昧,贪婪,令人生厌,丑恶比美好多,卑劣比高尚多。 高风亮节的,一生受难,寡廉鲜耻的,一步登天。 这样黑白颠倒,薄情寡义的世界,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非进不可。 但是。 沈行琛在里面。 不仅在里面,还向他拼命招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小裴哥哥,我为你,死生不计。 他不相信这些无需成本的,碰碰嘴皮子就能说出的,骗人鬼话。 可他居然有点想听。 至少,在这些字眼裹挟着淡淡香水芬芳,铺天盖地朝他眼耳鼻口奔袭而来时,他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世上还有人,不在乎他的怪异,他的孤僻,他的离群索居,他的向死而生。 不把他当作一个,需要特殊对待,保持一定距离,关注思想变动的异类。 又或者,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被活人抛弃的那一类。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沈行琛潜入自己家标本室那天夜里,与那副人体骨架并肩而坐,温柔调情的画面。 夜风微凉,月光半明半暗,披在相伴而坐的两人身上,如同前生造定,阴阳和合。 定睛看去,那副骨架的头颅漂亮,骨相精致,正是沈行琛无疑。 而旁边坐的那人,赫然却是他自己。 一股从地底生出的凉意,顺着双腿,向上蔓延,侵入他四肢百骸,每一个关窍,每一个细胞,在初夏温和的晚风里,硬生生让他打了几个冷战。 躯体的抖索扯回了他游荡的魂灵,裴郁骤然回过神来,呼吸一窒,深深凝望着面前的沈行琛。 对方同样回望着他,幽深眼眸里,荡漾着一种纯真的撩拨。 裴郁用力握了握手指,掌心渗出一点潮湿的薄汗。 良久,他放开手,看着那双黑眸。 “跟我走。” 裴郁说。 语气里,冰雪消融,玫瑰盛开。
第44章 沈行琛死了 “小裴哥哥,在你自己的工作环境里,干嘛像做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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