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白色骨架外罩着的那层透明轻纱,在窗外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缥缈轻扬,无风自动,连带着整副骨架都像有了灵魂一般,轻轻浅浅地呼吸着。 沈行琛的手指从骨架上轻柔滑过,将月光铺洒均匀。指尖在那颗颅骨的侧边流连轻抚,那神态温存迷醉,像温柔的情人旖旎求欢。 裴郁的开门声,仿佛并没有惊扰到沈行琛。对方也不看他,只轻轻一笑,吐气如兰: “你回来了。” 那像被轻烟弥漫的嗓音,裹挟沈行琛身上淡淡香水味道,轻轻巧巧地,飘入裴郁耳畔和鼻端,仿佛调情时的软语呢喃。他一时分不清沈行琛的话,是对谁而说。 对他,还是对那副泛着幽幽冷光的人体骨架。 裴郁抱起手臂,轻靠在墙边,毫无感情地看着沈行琛: “你怎么进来的?” 话一出口,又立刻意识到,实在问得多余。 早在认识这个人第一天,对方便悄悄进来过自己家,留下那个愚蠢又可笑的红色数字10。 要进一个门,钥匙是最没有创意的办法。 他见沈行琛缓缓放开那副骨架,视线轻轻扫视一圈整个屋子,似笑非笑地,落回到自己身上,像栖息在花瓣上的蝶: “原来小裴哥哥,有这样的爱好。” 房间墙边的架子上,摆满了仿制的标本,心脏,肝脏,肾脏,大脑,颅骨,眼球,甚至连血丝都栩栩如生的,断裂的残肢。 再加上那副光洁而美丽的骨架,整个房间,就是一间医学院校里,独属于法医专业的标本陈列室。 裴郁微微昂起下颌,眼底神情冷淡,不发一言。 沈行琛把骨架轻轻放在窗台,恢复原状,又轻巧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披着月光,微笑向他走来。 “我好像比我以为的,更喜欢你了。” 他听见沈行琛这样说。 那语气里,带着明明白白的诱惑,和似有若无的堕落,伴着危险又迷乱的幽微香气,在昏朦的月色里,撩拨得摄人心魄。 裴郁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每一口香气,都与体内的二氧化碳充分交换,血液中香味浓度,高达百分之百。 沈行琛靠他越来越近,浅笑盈盈: “唯一的遗憾,你的人体骨架,材料不够真实。” 裴郁眸光闪了闪,却立在原地,并没有避开。 这副骨架,是他特意拿医用生物陶瓷,天然橡胶,以及特殊性能的复合金属等材料,耗费许多个夜晚,用心制作而成的。已经在最大程度上,接近真实人体骨骼的质感,比例完美,线条流畅,光泽度与柔韧度,甚至更胜一筹。 毕竟,真实的人骨和标本,他不能据为己有。 于是,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白了对方一眼: “我上哪儿找真骨头。” 沈行琛却越发笑得蛊惑,整个人几乎贴到他身上: “把我的给你,要吗?” 好闻香味溢满眼耳鼻口,裴郁无声吸着气,凉凉盯着对方: “你舍得吗?” 沈行琛双唇间的温度,萦绕在他颈侧,如冥河水面上的雾气升腾: “应该问,你舍得吗?” 被刻意加重的“你”字缠绵缱绻,仿佛真是从情%欲纠结里破土而出,来自饮下爱之鸩毒,甘心沉沦的情人。 裴郁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冥河水面却愈发荡漾起圈圈涟漪: “有朝一日我死后,如果有幸留下全尸,就捐献给小裴哥哥,做一副真正的骨架,放到你的床头,永远永远陪着你。让你每天醒来睡去,目之所及,都是我。好吗?” 那声音有着一半故作戏谑的调侃,一半少年心性的认真,听在裴郁耳中,忍不住心头微微一动。 很快,他便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悸动,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死了就别再来打搅我清静。” 说完,不等沈行琛答话,他就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你又来干什么?” “你猜呢?”沈行琛眨眨眼睛,黑曜石上有星星坠落。 裴郁口气毫无起伏: “卷宗我没带回来。” “那个不急,反正时间还很充裕。”沈行琛摇摇手指头,下一秒,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枝花,左摇右晃: “喜欢的花儿,要送给喜欢的人。” 裴郁不接,也没动,静静瞅着他。 沈行琛将那枝白纸玫瑰,慢慢插在一只颅骨的眼窝里,唇角有梦幻般的笑意: “小裴哥哥,你还有六个机会。” 猩红点缀的洁白花瓣,盛开在那只骷髅头上。一眼新生,一眼死亡。 这种奇异的和谐,让裴郁一时有些移不开视线。他几乎贪婪地眼望着那花,呼吸着鲜血与香水的味道,无暇分心别顾。 良久,他才从这样危险的沉迷中醒过神来,深深呼出一口气,看向沈行琛的双眼,也恢复一片冷静的清明: “你找我师父,是想干什么?” “哟,那可不好说。”沈行琛半真半假地勾起唇角,“我可能找他上床,也可能,杀了他。” 最后三个字的口气如此漫不经心,笑意盈盈,仿佛不是在说杀一个人,而只是,信手摘一朵花。 裴郁凝视着沈行琛,像审视一尾溺死在海里的鱼: “那我不可能告诉你。”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嘛,小裴哥哥。”沈行琛笑笑,指尖向他衬衫前襟上移来,“你自己也会想知道的。” 裴郁又后退半步,想避开对方动作。 那指尖轻巧地追随他后退,在他肩上,颈侧,跳着轻盈的舞步: “我能告诉你的是,七年前,虽然严朗办了病退,但是他并没有生病,反而是他儿子大病一场,动了手术。”
第24章 冥府王座之侧 七年前师父儿子生病的事,裴郁也有所耳闻。 只是,师父一向醉心工作,为人低调,从不对个人生活多加张扬。加上那时他儿子看病和手术都在国外,裴郁并不是很清楚,严朗也没让他多过问。 现在想来,江天晓案,师父病退,师父儿子大病一场,许多事情似乎都发生在那个时候,前后相隔并不久。 只不知是偶然的巧合,还是谁有意为之。 默然半晌,他听见沈行琛一副好商好量的微笑口气: “我说过,不会难为你的,小裴哥哥。我知道你现在有案子要忙,时机不合适。” “而且,”沈行琛向他飞来个柔情涌动的眼风,“我可舍不得胁迫你,要等你自己想通。” 裴郁抿了抿双唇,对那种显而易见的勾%引视而不见。 “好吧,既然今天还是不能和你上床,我就先走了。”沈行琛语气颇为遗憾,眸中神情却是狡黠,“你改变主意的话,我随时恭候。” 裴郁还没说什么,又见他朝自己含情脉脉地一笑: “随时,随地,我都洗干净等你哦。” 裴郁抿着唇走远两步,一语不发,伸手拉开房门,凉凉地睨着对方,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送客手势。 “不挽留我一下吗,小裴哥哥。”沈行琛走到门边,又转过脸,冲他眨眨眼睛,“这漫漫长夜,如此空虚,如此寂寞,夜风那么冷,床板那么凉,你孤单一个人,冷冷清清,多难熬呀,我会心疼的。” 裴郁终于忍无可忍,从唇角挤出一个字: “滚。” 沈行琛看着他,半委屈半得逞地叹口气,摊一摊手,便从房间门口出去了。 直到听见家门不轻不重地砰一声被关上,裴郁才把气吐顺了,整个身体放松下来。 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一句非常中二的话—— 冥府王座之侧,岂容活人酣睡。 下一瞬,他甩甩头,打散这些字眼,并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被某人的傻%逼气质传染了,他暂时还没有想发展成神经病的意愿。 这样想着,他才放开门把手,轻舒一口气,走向那枝,盛开在颅骨眼窝中的玫瑰花。 ———— “廖队,咱们这……到底是贸然前来,真的不用带点礼物吗?她们家……怎么说也是刚刚结了婚……” 窦华纠结地抓着车门,要开不开,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廖铭看也不看他,自顾开门,下车: “你是来吃席的?” 豆花儿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抓抓头发,去拉车门。 那天半夜参加婚礼过后,村民们的表现和彭冬冬的说辞,看上去似乎无懈可击,却又隐隐透着不对劲。于是几个人商量一下,再次驱车来到西湾村,想跟杜家父母打听打听。 也许因为这回是大白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西湾村的村口显得不再阴森可怖,豆花儿的胆子也大起来,都开始考虑新婚贺礼的事了。 裴郁从车后排下来,一样懒得理会他,跟着廖铭往杜家走。 杜家大门上,大红的“囍”字还在微风里簌簌招摇,残留着那夜喜庆的余韵。 杜雪父母倒是恰好都在家,对这几位不速之客的态度,惊讶明显多于欢迎。 裴郁他们很快就被对方认出,正是市局的警察,因此在你来我往的言谈当中,或多或少地,就掺了点儿警惕和戒备。 被问到冥婚之事时,杜雪的母亲杨映霞,忙不迭地摆着手道: “……这是我们西湾村多少年的风俗,谁家不按规矩来,那是要遭报应的……” “……年轻的小姑娘,小小子,没结婚就死了的,可是大不祥。要是不给他们在底下成个家,他们的魂儿是要作乱的,会搅得上面家宅不宁的……” “……愿不愿意?咋能有人不愿意呢,底下的孩子成家立业,安安生生的,也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片苦心呐……” “……你说彭司仪?认识,大伙儿都认识,他是专业的,这片儿红白喜事都找他……收费啊?嗐,我们小老百姓,一穷二白的,给不起那么多,一回也就是一二百,有时候整条烟,弄瓶酒,那就算讲究的啦……” 她眉飞色舞地说着,裴郁看到杜雪的父亲杜会军,就在一旁讷讷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附和两声,一副颇为唯喏的模样。 这夫妻两个看起来,的确正是一对刚为女儿办完婚礼的父母。除了缺少一些女儿早逝带来的悲痛之外,他们话里话外,都透着一点操心劳力的疲惫,和因为女儿终身有靠,而心满意足的欣慰。 只是,裴郁暗忖,如果能将这份心力,用在女儿还活着的时候,恐怕杜雪本人,也不至于走到自杀这一步。 死后的哀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死者长已矣,活人顾虑的,永远是自己的排场与体面。 他抬眼,看了看廖铭。对方感知到自己的目光,也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向杜家父母问道: “彩礼你们怎么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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