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外流淌进来的光扑在帘布上,却透不过去。 于是帘布之内,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初见凌元良的时候,他就曾体验过一回。 钟雪秦又重新坐下,把额头磕在床边,四肢无力地垂了下去。 - 吕兴德走后,守门的人很快回来了。 温苍却还站在紧闭的门口,手里拿着吕兴德给他的那个棕色小瓶子,还有一个注射器。 心突然跳得飞快,他很想马上冲过去给周明曲用上这药。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吗?没想到机会突然降临到了他眼前。 可是理智告诉他还有两个问题要考虑清楚。 第一个问题,这药是真是假?眼见着周明曲的情况已经回天乏术,哪怕药是假的,恐怕也有一试的必要。 第二个问题,才是温苍最头疼的问题。 这药……给谁用? 思虑良久,温苍才抬起脚步,缓缓踱了回来。 他先悄悄掀开了帘布一角,发现钟雪秦趴在病床边上,似乎是睡着了。 于是,他掀起帘布走了进来。 钟雪秦把脸埋在臂弯里,只透出一只紧闭的眼睛,呼吸平稳。 似乎是在确认他睡着了没有,确认后,温苍又回去了。 再过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件外套,悄声给钟雪秦盖上了。 这是他刚来时范红带给他的,说医院夜里会冷。 可怎么就没人给钟雪秦也拿一件呢? 也许是这个人看起来太强大太威严,也就没人敢去替他顾虑。 其实温苍很懂得这种感觉,平时看着再牛逼哄哄的人,肯定也有脆弱的时候。 男人说到底,不也还是人么? 温苍看着钟雪秦,摇头叹一口气。 好像自从在医院门口和纪英分别之后,温苍就再没见过纪英了。 温苍探着头,想看看床上的那个人。 那人浑身包裹着纱布和绷带,因为范红嘱咐过要保持透风,最好不盖被子,所以也就像个木乃伊一样生硬地躺在床上。 温苍从上到下,从下往上,从左往右,从右往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也看不出来这是那个纪英。 包裹得臃肿的身体,干瘪的眼皮,发黄发黑的面孔,凹陷的脸颊…… 温苍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强迫自己不要因为难受而发出声音。 等到情绪缓和,温苍又深吸一口气,探出一只手,去触摸纪英的手腕、脖子……可这些部位都因为厚厚的纱布而没办法感受到更深层次的脉动。 于是,他的手旋旋往上,停留在纪英的鼻尖。 一秒。 两秒。 三秒…… 温苍足足停留了一分多钟。 可是没有变化,他的指尖感受不到任何的湿气。 又愣了一分钟,温苍才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死了。 温苍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拆开他身上层叠的绷带,去探他的颈侧和手腕。 结果也是一样。 温苍浑浑噩噩地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单脚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很快地,他又把目光投向旁边还在睡觉的钟雪秦。 温苍抓搔着头发,又揉揉脸,嘴唇都被他咬破了。 最终,他仰头吐出一口气。 他走了回去,在床头柜里搜找着什么。 再过来时,温苍手里又多了一卷胶带。 他用棉被把纪英的身体卷起来,再用胶带一圈一圈把棉被固定好。 这些工作做完,发出的声音就算是王纶那个心大的小屁孩儿也该醒了。 可钟雪秦还是睡着。 也许是白天太累了,温苍没想太多,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想。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吕兴德给他的那个小瓶子。 棕色的小瓶子在黑暗里更看不真切,里头的液体像是深海的水,充满未知和迷幻。 吕兴德说过,这药只能在人还活着的时候用。 如果纪英已经死了,那么这瓶药该给谁用,这是再明确不过的事情了。
第154章 纪英 钟雪秦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床上被棉被团团裹住的纪英。 温苍已经离开了,身后的帘布也重新落了下来。 钟雪秦站起身,披在他身上的外套顺着他的动作缓缓滑落,掉在地上。 他没有睡,也知道刚刚温苍都做了什么。 他前倾身体,颤抖的食指轻轻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 不需要一分钟,只三四秒就烫手似的收回了手。 收回来的手,突然攥得很紧。 过了一会儿,钟雪秦松了手,行尸走肉一样拖着沉重的身体,掀开帘布。 温苍已经将注射器扎进周明曲的手臂静脉里,还维持着注射的姿势,而针筒里的液体已经被推空了。 看到掀开帘布的钟雪秦,温苍脸上的表情有了一瞬的错愕,然后又强装镇定似的,先缓缓把注射器抽出来,处理了一下皮肤上的注射针孔,再问:“你醒了?” 钟雪秦走了过去,把温苍从床边的凳子上拉扯起来。 温苍还以为钟雪秦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清楚关于药的事情,所以全程是懵的。 直到钟雪秦一拳砸在他肚子上,让他五脏六腑揪痛,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听我说……”温苍捂着抽痛的肚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阻止他。 钟雪秦其实没有用力,而且先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避免波及到周明曲。 因为他其实都知道,温苍根本不需要解释。 哪怕他从头睡到尾,不知道药的事情,也没看到温苍是先发现纪英已经死了才做出的决定,他依然愿意相信温苍的为人。 可他就是莫名其妙的生气,自暴自弃似的那种生气。 钟雪秦朝温苍走过去,他的气还没消,他想把温苍拉起来,让温苍能和他掐一架,哪怕是让温苍揍他也好。 但没走几步,病房里突然传出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起初只是病床摇晃似的声音,再后来是有透明胶带一点一点绷裂的声音。 伴随而来的,还有急促的喘息声和牵动喉咙深处发出的怪叫声。隐约的,还有咔啪咔啪的,类似僵硬的关节重新活动起来的声。 钟雪秦停住了脚步,这些声音比什么枪械大炮手雷都要更强烈、更震撼地,炸死了他的心。 温苍没比钟雪秦好多少,不仅仅是肚子上没有消散的疼痛,更多的是一种强烈抗拒着现实的情绪。 倏地,温苍又想起了在高速路旁的服务区内,他和纪英曾经定下的那个约定。 温苍撑起一丝力气,把钟雪秦拽到身后,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枪。 这是吕兴德留给他的,给他做个了结的。 可是里头却有三颗子弹。 温苍给枪上膛,举着枪到视线齐平处后,才猛然明白过来吕兴德究竟想做什么。 突然闯进医院里来的两个人,带来了另外两个感染者。这四个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真的是他们可以接纳的人吗? 夜里造访的吕兴德带来了珍贵的、只有一瓶的解药,头顶的隐蔽摄像头默默记录了两个人为了这一瓶解药会做到什么地步。 恐怕医院里的病房不止这么一间,他们被安排到一间病房也不是偶然。 不,这些也许都在其次。还有吕兴德最关注的一个问题:这药只在老鼠身上试过,那么对人也管用吗? 只需要一点小设计,吕兴德把他们俩玩转于手掌之中,还利用他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想到这些,温苍只觉得气愤,抬起枪口把头顶的隐蔽摄像头击碎。 ——扑通。 有人掉到了地上,在那帘布后面。 温苍紧张地握着枪,枪口不停抖动。他拿枪的手一向很稳,抖成这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帘布轻微晃动着,有人顶在帘布上,在帘布上顶出一个模糊的人脸模样。 温苍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如果是一个人,那么他必然会好好地掀开帘布。 如果只会不经思索地往前顶撞,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啊……呃……” 帘布后的人断断续续发出了熟悉又可怕的声音。 那个声音、那个声带、那个声线……在不久前还给他们轻声吟唱过温柔清冽的旋律。 他坐在椅子上,单脚点地,抱着吉他,浑身都发着光。 温苍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几乎要拿不住枪。 帘布上的人脸形状越来越明显,还有一部分瘦削的肩膀,眼见着就要顶开帘布。 就是这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在那天的游戏里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是不加掩饰的开心。 如果有一天,要温苍去哀悼这个人,也许温苍会说这个人为他们做过了什么什么,他是一个很棒的人之类的。 可现在,他满脑子都只有那个人的每个动作和表情,以及和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手里的枪突然被夺走,温苍惊愕地转过头,看到枪的板机被折断,枪管被捏烂,像破布一样被丢在角落里。 和温苍截然不同,钟雪秦的声音平稳得让人害怕:“谁也不能伤害他。” 温苍怔愣片刻,看到他缓缓走过去,赶紧拦住他:“你冷静一点,他已经……” 钟雪秦回过头来,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瞪着他。 温苍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再继续说下去,无疑等同于掐断钟雪秦最后的一线理智。 “我说过不会再抛下他,会一直陪着他,”钟雪秦依然用那种平稳的语气,“我一定会做到。” 温苍渐渐的,松开了拦着他的手。 钟雪秦走了过去。 这段路也就几步的距离,可他每跨一步,都像跨越了一个世纪。 来到帘布前,钟雪秦抬手把帘布扯了下来,将他完好地包裹起来。 他连挣扎也有些无力,钟雪秦不费多少力气,就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那个单薄的肩膀好像轻易就能捏断,那片没什么肌肉的胸脯好像轻易就能碾碎,那两对没什么力气的四肢纤细又苍白。 那时的钟雪秦嫌弃他的弱小,得知他喜欢自己后更是充满了厌恶和恶心。 这样一个人,锲而不舍地跟着他翻山越岭,坚持着、努力着,拨走自己的源源不断的耐心和热情,试图融化他冷漠甚至恶劣的对待。 那对黑亮的眼珠总是带着细腻的光点,那张苍白的脸总是无私地抛洒着笑容。 可这非但没有融化钟雪秦,反而让曾经的钟雪秦在排斥之外,还多了一分惧怕。 因为这是一个弱小……又无坚不摧的人。 当这个人落于汹涌的尸潮间,受感染的恶犬尸体撕咬着他的全身,他也还在呼唤着钟雪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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