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手机那头的人似乎正与人谈笑风生,当他回答他时顺带着带了些笑意。“我正在乐安,方玖说······” 话未完,一道道女声突地冒了出来,兴奋而崇拜。 “柳教授,这就是世纪之书摹本照片吗?好神秘呀。” “哇,我算是开眼了。” “会不会出版复刻?好想收藏一本。” “这些是什么文字?我看不懂。” “诶你看,这个有点像象形,像个‘山’字,但是下面圈圈绕绕的是什么?莫非是水?”护士一扯柳长卿拿手机的右手衣袖,“教授这是什么文字?” “有完没完?”江白隔着手机朝那边吼,惊得正想回答的柳长卿一愣一愣地。他随即笑着跟护士们说抱歉,而后无奈走到一旁,清清淡淡说道:“方玖让我回来重新检查一下,估摸着也要到八点,我是今晚去检侦组还是明天?” 想让他们加班?江白幼稚地想着。顷刻间却又堆起笑意,道:“今晚吧,越快越好。” 柳长卿轻轻应了声,正准备挂,那头的江白却将他扯回电话里:“不过看你精神不错,想来复检也不需······算了,检吧检吧。” 柳长卿莫名其妙,又轻轻应了声,无悲无喜,听在江白耳里却含满敷衍的味道。江白隔空挑眉,没头没脑地问他:“方玖接的机?” 柳长卿闻言眉头微皱,语声冷了几度,似北风般刮了江白一脸霜雪:“江组长,我是嫌疑人,你是检侦组长,说得难听点一个兵一个贼。你若是以审讯人的身份问我任何与案件相关的问题,我可以和盘托出。但若你是以你认为的朋友的身份问我私人问题,很抱歉,我并不觉得我有必要回答你。我尽量八点前赶到检侦组,若无甚事,我先挂了。” 说完,两边的手机都果断退出了通话界面。 江白一阵恍惚,也莫名其妙,对自己,对柳长卿。他看一眼路上车水马龙,双手插着裤袋走向路边停车位。等他回到检侦组,已然晚上七点。想起晚饭未吃,便从办公室的柜子里找出一个杯面,用开水烫了,明明味同嚼蜡却依旧大口大口吃尽。想着麦子韩他们的报告估计要明天才能出,今日的案件侦查又交给了张朗他们,便干脆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休息,以期利用放松的神经重新思考着半个月来的一切,不知不觉便又入梦。 只是这一次,他看见的是雪,白茫茫软绵绵冰冷冷的雪,漫天而下,絮絮飘飞。苍茫无垠中,只有他一人独对一树消瘦的枯枝。 这场梦,以此淡淡开始,又以此淡淡结束。 江白醒来,却不知它是好梦还是噩梦。可不论如何,他心下窃喜着。雪,洁净无暇,恰似肮脏天地间的一抹清洁剂,将碧空还予人间。或许是预示着,案情即将明朗。 他心情算好,踏步出门,见格子间里坐着的顾谷仍在与某几人奋力加班,坏笑上脸,走过去倚坐在他桌上,道:“姑姑,过儿放雕回来了。还顺便捡了些柴枝回来,给你搭张床,你以后不用吊绳子了,可欢喜?” 顾谷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故作酸溜溜的:“你与你的雕在外头逍遥快活,我却要在这古墓里焦头烂额,你还好意思回来?别想用一张烂床就打发我。” “那如何才能打发你?”江白笑得更欢了,合着听闻的人,大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浓烈而憔悴的笑声。 顾谷随手丢给他一叠资料,道:“你我融为一体,同甘共苦。” 江白拿着资料,莞尔,却暧昧:“那行,晚些来我办公室。” 顾谷白他一眼,边敲字边佯怒,带着些微羞怯。“去你的,秦晚占了桌子,我占地板?” 众人似乎早已习惯此等无头无脑不拘小节甚至荒诞的打趣,竟都哈哈大笑起来。江白听见,知道众人心头舒畅了些,便也准备收场。他眉眼一弯,如一轮新月,冷淡;又如一朵桃红,多情。“你嘛,占沙发,我们挤挤就好,气死秦晚。也省得外头总以为我跟秦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不过就是苦了你了,姑姑。姑姑吃惯苦,也不怕再吃多······”他把资料递还给顾谷的手在半空滞住了。 敞开的玻璃门,望得到他办公室的拉帘,也望得到站在米白拉帘前憔悴的柳长卿。似乎因中毒又加之两天舟车,他的脸更苍白了,显得有些虚渺无定。弱柳扶风形容他则过于矫饰,更像是水边抓定了磐石的万里挑一蒲苇,看着无骨羸弱,实则骄傲坚韧。 他很平静地站在那里,虽兰芳玉树,却似有还无。 江白见到他,也不跟他打招呼,直接朝他走过去。江白觉得,望着他的时候,他觉得他仿如一座活火山,表面宁静苍翠,内里澎湃热烈,一朝释放,摧枯拉朽侵吞山河。他心下一凛,绕过他从自己的办公室拿出属于柳长卿的资料夹。出来,朝他招招手,便将资料与柳长卿一同交给一脸不情愿的顾谷与杨思凡。 三人进了审讯室,江白戴着无线耳唛抱臂在单面玻璃处往里看。 一坐下,顾谷若有若无地瞟一眼硕大的单面玻璃,而后客气地跟柳长卿仔细说了一番注意事项。说的是什么,江白也没有留意听,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柳长卿面上表情。可惜柳长卿似乎永远都是那副疏离而温和的淡静神情,江白不禁在想,是他本身如此还是后天有意训练? 顾谷说完,翻开笔录纸,正欲发问,杨思凡抢先一步冷言冷语,似乎不太待见柳长卿。“柳教授,请问四月二十日傍晚六点到九点期间,你去哪里了?做了什么事情?” 柳长卿看她一眼,从容自若得似是早已料到。那晚洗澡后,江白曾对他表达过怀疑他是杀害陈枫的凶手这一想法,所以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徐徐回道:“在家,七点半左右出门去乐天酒吧拿作弊学生名单,之后回家。” “作弊学生名单拿到了?”杨思凡盯着他,眼里不知是火还是冰,连身旁的顾谷都觉得她有那么些陌生。 “没有。” “后来也没拿到?” “后来钱浅亲自拿给我了,说是可能丢翡翠时无故丢失了。” “在家有没有人证?” 柳长卿一脸无奈,摇摇头。 “你跟钱浅是什么关系?何时因何事认识的?” “我们是朋友,六年前我来到五灵时曾遇到困难,是她帮助了我,后来熟络了便成为了朋友。” “是什么困难?” 柳长卿闻言,脸上神情在刺眼的灯光下失落了几分,摇头不语。 “你是不说还是不记得了?”她看着他黯淡的眼睛。 柳长卿放在膝上交握的双手紧了紧,指关节压走了血液变得突兀,泛着坚忍的白。他微微迟疑:“一点小困难而已,不记得了。” 杨思凡怀疑地看他几秒,而后刷拉拉在笔录纸上匆匆记着什么,豪爽又似乎气郁般一划,严正抬眼:“你认不认识陈枫?” “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她再问。 柳长卿摇摇头。 “陈枫是不是你杀的?” 柳长卿似乎对此怀疑颇觉好笑,嘴角微微漾出笑意,还是摇头。 杨思凡一拍桌子,震得里两人外一人心头一怔。“说话!” “不是。” “梁博生是你的博士生?” “不是。” “那为什么你对他印象这么深刻?为什么他一个理工科的跑来你这文科的听课?” 柳长卿对上她如山崖般峻峭的眼神,两手在膝上握住了,眉目间似乎有几许惋惜残留。“他为什么来听我的课,我私以为不过是感兴趣。严格来说,我与他不曾私下里聊过,连课堂知识都是在作业上以书面形式讨论,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查。至于为何对他印象深刻,只是由于这位学生有些特别罢了。正如你所问,一个理工学生一节不落地跑来旁听我的课,且讨论不直接来问而是在作业上写下,如此怪异又有趣的行为,我怎能不印象深刻?” 杨思凡一怔,而后笔尖飞速纵横交错。“他旁听你的课多久了?” “上学期,九月份开始一直都有来。” “期间有没有发现他行为异常?” “没有,自杀那一日的上午他还精神奕奕地来听课。” “是你让他自杀的?” 柳长卿轻叹口气,一笑,有些许凉意挥散于空气中,他心头也跟着凉了凉。“不是。” “你三天前因为什么事被紧急送院?” “在浴室被黑猫划伤。” 杨思凡紧紧盯着他。“是黑猫?不是白猫或黄猫?” 柳长卿不明所以,边点头边回道:“黑猫。当时它正蹲在帘杆上,忽然跃下抓我一把。” “这黑猫是你养的?” “不是,”他略微沉吟,“记得家中常门窗紧闭,连阳台窗也是关着的,不知黑猫从何处而来。原本是打物管的电话打算让他们来取了猫只,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什么?” 柳长卿眼里渐渐泛上玩味,不自觉往单面玻璃一瞟。只觉一片优雅而摄人的黑里倒映出一个完全瞧不见的身影,他正正经经说道:“如果不是你们的江组长莫名其妙拉我去医院,或许物管来捉猫捉到的会是我冰冷的躯体。” 杨思凡还想继续问,被晾在一旁许久的顾谷终于忍不住抢道:“也就是说,你完全不知道黑猫在你家,也完全不知道黑猫爪子带毒?” “确实如此。” 顾谷接着问:“你跟乐安的医生方玖是什么关系?” 柳长卿温温和和看他许久,忽而一笑,明朗而灿烂,却如天上游云,令人无法触及:“方医生似乎不曾接触这一连串案件吧?在黑猫袭击里,他只是将我生命从地狱拉回来的救死扶伤的医生。这属于私人问题,我选择不答。” 顾谷提醒道:“柳教授,若你不配合,我们更有理由怀疑你,所以柳教授,请你配合回答。” “无关的事情都可以让你们怀疑一个人,是否太荒唐了?”他反问。 “柳教授,”顾谷语重心长,“事实上,我们发现袭击你的黑猫爪子上附着的是被稀释的箭毒木汁液,而袭击陈枫的是原液,我们有理由怀疑柳教授你养猫杀人后演一场洗脱嫌疑的苦肉计。而且,白······江组告诉我们,你在未明毒素种类前提下,提出到方医生那里去,听你的意思是想让你活就得去找他,我们有理由推测你可能早知是见血封喉。到了医院,方医生虽然开始推脱拒绝,但听到你的名字后即刻接诊。唯一令我们觉得奇怪的是,方医生需要为你准备三种血,这问题与案件无关,可以稍后你自主选择答或不答。但是,我们不排除方医生与你串通。所以,柳教授,请你务必配合回答。” 柳长卿无奈,端了端身子,双手依旧交握着。
60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