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始愕然望着江倦,如果不是这两人就并排坐在一起,他都怀疑这小小的身体里藏着的是江倦的灵魂了,怎么会这么…… 江倦起身蹲在云兮面前,尝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活的久一点,可以做很多以前你没有做过的事,你不想试试吗?” 女孩扁着嘴,看起来有点心动,但很快那点燃起的星点火苗就又熄了下去,“我不要,一个人,我会很害怕……” “不会是一个人的,我们都在,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们? 萧始感到诧异,他这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吗? 可惜云兮没有因为他这番话回心转意,反而更失落了,“可是哥哥,你不是也要死了吗?如果还是剩我一个人的话,我……我会很害怕。” 江倦还没来得及难受,萧始倒是先敏感了,一只滚烫的手从身后搭在他肩上,慌得声音都变调了,“她在说什么?你……” 江倦拍拍他的手背,那是一个极具安慰意味的动作,让萧始颇感意外。 从前的江倦一贯不屑跟他解释什么,可现在,他居然在安抚他? 现在他整个人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但萧始偏偏说不出是什么。 江倦摸着云兮的头,声音轻得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不会的,我的伤很快会好,可以陪你很久很久……那些你期待已久,却没有机会去做的事,也有人能陪你实现了,相信我。” 女孩还是将信将疑,她并不怀疑江倦的话,只是被失约的次数多了,心里难免有担忧,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江倦俯身抱住女孩,咬牙站了起来,将她带到窗边,拉开素白的窗帘。 屋外耀目的阳光泄进病房,他抬手挡在女孩额前,帮她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我可以带你去更高的地方,看更远的风景,陪你走更长的路。所以,坚持下来,就当是多陪陪我,好不好?”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云兮搂着他的脖子想了许久。 也许是那天窗外阳光正好,枝头添了新绿,迎面拂来的春风和煦,让衰亡在严冬里的生命重获了新生,女孩再次翘起小指,甜甜笑着:“那我们说好啦,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江倦修长匀称,遍布伤痕的手勾住了女孩的手指,萧始忽觉这一幕恍若隔世。 犹记当年的江住也曾向弟弟伸出小指:“我主外,你主内,就这么说定了。” 那时江倦笑他像个小孩子,不肯用那么幼稚的方式对他许下承诺。 可如今,若是能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愿意重回那日,勾住哥哥的手。 云兮被护士带走后,江倦背靠着落地窗,回眸看着初春暖阳。 那从背后传来的温度终于让他切身感受到,春天真的来了。 “独自面对死亡需要很大的勇气,当年的我和她一样,也很希望有人能陪在我身边。你说,要是我能陪她走完接下来的路,她会不会就没那么害怕,会不会也……偿了我那时的遗憾呢?” 说完他便没了力气,皱着眉头贴着窗子滑坐下去。 玻璃上一片鲜红触目惊心,萧始连针头都顾不上拔,托住他的身体疯狂按铃。 江倦靠在萧始肩头,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沫。 他没有听清那时萧始嘶声对他说了什么,只觉着那翕动不止的唇有些碍眼,索性搂住他,将自己的唇也贴了上去。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他看到了那人愕然却难掩伤感的眼神。 看,你被我弄脏了。
第103章 窒息 这一次江倦睡了很久。 难得处在深度睡眠中, 连姜惩来探望的时候他都毫无知觉。 萧始解释:“他受伤严重的时候就会这样,手术之后会有一段时间清醒,有时醒的比麻醉药效散的还快, 他会趁这个时候做完所有自己放心不下的事, 之后会再次陷入昏迷, 睡上几天不醒都有可能。” 姜惩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这是什么原理?没听说谁有这习惯啊。” “有的,一些经历过战争的士兵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他们会从昏迷中突然醒来,以防敌人随时可能的偷袭。他们很多人都知道自己在战场过度恶劣的条件下可能活不成了, 就只是想给战友, 亲人, 朋友留下一句遗言, 回光返照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萧始看着安睡的江倦,心比伤处还疼, “他上次有这种反应,还是从白云药厂的爆炸现场出来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突然就醒了, 含着泪默默地看着我……亲吻了我手腕上的伤口。” 如今想来, 那或许是江倦在生命尽头表达谢意的方式。 感谢他守在自己身边,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让他不至于到死都伶仃一人。 萧始拉起衣袖,给姜惩看了他左腕狰狞的疤痕, 又迅速盖了回去, 哽咽道:“他就像梦游一样坚持离开病房, 坐着轮椅在十字路口……他在给自己烧纸。” 每当想起那时的江倦, 萧始都觉着心要被揉碎了。 “那时候他神智不大清醒, 耳朵也听不清声音, 可能是糊涂了才会跟我说:萧始,哥哥走了有很多人都记得,我走了的话,你可不可以也记得我……这句话我能记一辈子,你说他怎么就那么惹人心疼。” 姜惩觉着舌尖发涩,硬是把那些徒劳的安慰话都咽了回去,“现在知道心疼了也不晚,以后好好补偿他比什么都有用。不过说句实在话,他在你面前表现出的样子跟在我这儿是完全不同的,你有没有想过,在没有其他人参与的那段空白期里,他最依赖的人其实是你?” 萧始愕然,“哪里不一样?” “这些如果不是你自己悟出来就没有意义了。我能感觉到他在你身边是很安心的,他太需要人陪了。要不这次病休你们一起出去散散心吧,多进行社会活动也有助于他早日恢复。” 姜惩看着昏睡中胸口几乎没什么起伏的江倦,不禁有些担心:“呼吸太浅了,他睡这么久真的没问题吗?” “睡眠时人体自身的修复速度是最快的,可能一觉醒来,他就说得出话了。” 针对他们这次遇险,姜惩进行了例行询问,萧始也毫无保留地细说了他们进入云间山后发生的事,包括途中见到叶明宣和陈箨的插曲,以及被推落山崖的细节。 他捂着额头,双目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到现在我都想不通那时候我是怎么了,突然觉着头晕,绊了一下就跌下断崖了,你说有没有可能跟孙晨飞当时的情况是一样的?” “未必。”没有证据,姜惩也不好把话说死,“我们不知道孙晨飞在死前具体出现了什么反应,在得到铁证之前,所有的猜测也就仅仅是猜测而已。况且现场进行过几次勘查,也没人报告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你算是个例,暂时还不能确定和案子有关。就算不考虑这一点,当时和你在一起,半径范围不超过两步的阿倦却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反应,说不定是和体质……也不对,他体弱多病,按说不管是药物还是环境,对他的影响应该更大,怎么偏偏出事的是你?” 姜惩百思不得其解,打量着很少像现在这样老实又寡言的萧始,叹道:“你突然这样,我还挺不习惯的。” 萧始哭笑不得,“我也是人啊,会受伤,会流血,会疼也会累。”他仰靠在枕头上,看着隔壁床位安安稳稳睡着的江倦有些惆怅,“连我都没想到,那个时候他居然会拼死救我,他明明可以从手铐挣脱出去,和我,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一刀两断,可他却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你认为的那些不堪回忆恰恰是阿倦和这世界的联系?” 姜惩也是在说出这话的前一刻才想通这一点,连他都惊讶于自己语出惊人。 “过去那些年,他一直都在扮演着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角色,而且一度认为那就是他的未来,所以对他来说,他真正活着的只有在成为江住以前的那二十几年。可他的父母兄长相继离世,我也与他渐行渐远,各自奔赴不同的人生,那么维系他和从前,或者说从前的自己的唯一纽带,就是曾经深入过他的生活,而且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你。” 姜惩把江倦的被子拉至下巴,盖住了他侧颈上一道淡淡的伤痕。 “恢复身份以后,他一直想找回从前的自己,可他迷失在了切换的过程中。我问过一位在心理学教授,他说如果阿倦一直找不回真正的自己,那他很可能形成双重甚至是多重人格障碍,在往后的人生中一人分饰多角,会很痛苦。” 萧始被心头重压坠得透不过气,沉重道:“我见过得这个病的人。” “听你这语气,应该下场不怎么好。” “那人也曾是个卧底的缉毒警,履历很好看,从小到大都是优秀的邻居家的孩子。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不得不在多个身份之间切换,有时是给警方提供关键线索的线人,有时是为了任务潜伏的卧底,又有时是毒枭最为看重的心腹。在组织被剿灭后,他重新回到过去的岗位,但深藏在他心底的暴戾人格却在多年后成了连环杀人狂。” 萧始摇头道:“造化弄人,最讽刺的是负责侦办那些命案的人就是他自己。在犯下多起血腥的人命大案后,他因为过度害怕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不想给社会继续造成危害,最终选择饮弹自尽。他的案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研究的目标,但无法跟他共情的我只能用‘可怜’这两个字来形容他。我绝对不希望,这悲情的一词未来用在江二身上。” “放心吧,他不会走到那一步的,有你在呢。”姜惩点了点江倦的鼻尖,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确定他处在深度睡眠中才道:“叶明宣的事,他暂时不知道也好,这些日子就让他安心养伤吧,案子都先交给我,别让他操心了。” 说到这个,萧始稍微坐直了些,靠近姜惩轻声问道:“叶明宣是怎么死的,陈箨被抓了吗?” “叶明宣在一棵白杨树上吊死了,分局去勘察现场的途中有人发现他被吊在林子里,周围的脚印很杂乱,经过比对和留在你们坠崖现场的两行脚印是一致的,其中一道是叶明宣自己的,没什么悬念,那另一道就应该是陈箨的。” “白杨树?”萧始疑道:“这树能长到三十米,枝杈接近顶部,人能碰到的位置基本都是树干,就算有开叉低的树枝应该也很难支撑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怎么会是在白杨树上吊死的?” “这一点我们也想不通,云间山里除了白杨以外还有大面积覆盖的松树,遍地都是那种踮脚伸手就能碰到,枝干还很结实的老歪脖子树,在叶明宣陈尸的位置附近就有一棵,他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吊在溜直的树上吗?说到这个,叶明宣的死状也很奇怪,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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