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是…中秋,要过节了。”程琉青远远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傅宴存对这些节日一向没什么概念,便也没接话只是默默地系上了披风。 程琉青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转头看着傅宴存说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闻言傅宴存的手顿了顿,说道:“什么事。” “到淇城之后我想去市集逛逛。”程琉青抿了抿唇,目光灼灼地看着傅宴存,“你若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 不放心什么二人心知肚明,傅宴存伸手捏了捏眉头,声音有些干涩,“要去的话,我陪你去。” 这个结果也算是意料之中,程琉青也不纠结只是趁这个机会又问,“我见你们商议了许久,事态竟如此严重吗?” “我知道赵择汇在向你施压,孟云也实在有很大的嫌疑,不过我恳求你…求你在截住他后能给他辩白的机会,这样无论他是与否,对你对挥庸都是百利无害的。” 傅宴存松开捏着眉心的手,凝眉打量了程琉青须臾,一开口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松弛,“我说过监卫司办案自由法度,我与赵择汇的私仇不会影响这桩案子,我更犯不着为了一个赵择汇去捏造案情,你大可放心。” 与傅宴存平和地共处了一段时间使得程琉青有些忘乎所以了,他说的话自己听起来头头是道,却忘了监卫司是傅宴存的逆鳞。 程琉青脸上的神情刹那变得慌乱,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一步,“是…是我多虑了,我只是方才见陆子禾说得焦急,便……”说着说着头越埋越低,声音也变得小了。 “我没有怪你。” 程琉青听见傅宴存这么说,只是还没来得及放下心中戒备视线里就闯入了一只手,凸起的指节和虎口上的茧。 “孟云的事昨夜确实已经商议妥当,我也能确保万无一失。” 商议妥当,程琉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抬起头看着傅宴存,好像不是这样的,傅宴存不会说谎。 程琉青问他,“那你为什么刚才还要叫林贡过去。”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垂在身侧的手被傅宴存虚虚拢着,热意瞬间包裹着肌肤,程琉青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闻言傅宴存像是懊恼地叹了一口气,“他来找你,我不喜欢。”想起程琉青略带歉意的笑,傅宴存又说,“是不喜欢他。” 程琉青尽力使他平稳的呼吸不要露出端倪,所以当傅宴存的手指扣上他的掌心时,他也依旧没有抽出手来。 程琉青忽然想起昨日的傍晚,他与傅宴存站在妩媚的黄昏下,傅宴存的面容被晚霞镌刻得深邃,看向他的目光里当真是炽热的眷恋。
第24章 傅宴存握得不算紧,程琉青略一用力便挣脱了,背了手抬头看着他。 “林副使办事得力,你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程琉青想起自己被关在水牢里行刑时林贡时常守在一旁,连上次傅宴存来岱镇都是将挥庸全权交给了林贡,可见傅宴存视他为心腹,不喜欢又从何说起,这个原因傅宴存最清楚,他也想听傅宴存的答案。 傅宴存低头摩挲着指尖,试图重温那一点温度,听见声音便抬起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程琉青。 “他能力出众做事也上心,我的确十分欣赏他。只是有些事情…”傅宴存用目光描摹程琉青的脸庞,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双明眸上,“我大抵不希望他太过关心。” 傅宴存眼里浓厚的情绪翻滚,像是顺着缺口一泻而下,程琉青被傅宴存看得心悸,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他只觉得傅宴存的目光如有实质,再这样下去就快要将他淹没了。 “原…是如此。”傅宴存的眼神让程琉青有些招架不住,他不想再说下去了。 傅宴存注视着程琉青的动作,话音刚落他就往前迈了一步拉进了与程琉青之间的距离,如今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就程琉青拉进怀中。 “我想你一定是明白的,”傅宴存抬了手逐步渐渐靠近程琉青的脸颊,“只是若你想要装作不懂,我也可以陪你继续演。” 傅宴存的话像是锋利的尖刀,一响起就刺破了程琉青试图伪装的外壳。 周遭朦胧的氛围被傅宴存直白而强势地入侵,属于傅宴存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心头的一丝悸动遭到了疯狂的反噬,程琉青不可抑制地泛起畏惧感,这样的场景他太熟悉了,像是在水牢的逼供。 带茧的手指摩挲着程琉青的脸颊,程琉青被惊得颤栗,手臂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像是要灼烧他的皮肤。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傅宴存像是面带笑意的刽子手,轻柔的动作却叫人恶寒。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程琉青偏头避开傅宴存的手,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几步,戒备地看着傅宴存说道:“我胸口有些难受,想休息了,你…你若无事便出去吧。” 傅宴存侧目看了自己落空的手一眼,转头又将目光转头移到程琉青身上,看着他捂着胸口的手没说话。 程琉青紧张又忐忑地看着傅宴存,绷紧了心弦等着他的回答,只觉得时间漫长又磨人,直到程琉青等到眼眶发酸了傅宴存才点了头。 “要紧吗?” 眼见着傅宴存又要走上前来,程琉青慌张不已,连忙后退试着逃避傅宴存的目光,“我休息一会儿就行了,不碍事的。” 程琉青戒备的姿态太过刺眼,傅宴存也不再坚持,收回手便转身走了。傅宴存走得干脆,房门关上的瞬间程琉青瘫软在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他试探了傅宴存三次,看似洞若观火,殊不知他才是被看透的一个。 程琉青想自己是太过狂妄了,自以为重活了一世便能够将傅宴存玩弄于鼓掌之间,只是他忘了傅宴存是什么人,从前将他折磨致死的毒辣之人,怎么会只凭寥寥几句话就被他捏了命脉。 程琉青蓦然回忆起方才傅宴存的目光,炽热又赤裸,明明在岱镇时是那样隐晦的。一定是他这几日那些愚蠢的行径,那些看起来欲拒还迎的动作,让傅宴存以为自己也是愿意的,也是他的一再试探才让傅宴存今日如此疾声厉色。 程琉青撑着地面站起来扶着桌子坐下,端起瓷杯想喝一口茶,送到嘴边才意识到这是傅宴存拿过的杯子,顿时觉得像是握了滚烫的炭火一般猛地将瓷杯扔了出去。 精致的瓷杯瞬间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茶水飞溅洇湿了屋内的地板。 程琉青打了冷颤渐渐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或许,或许傅宴存对他的确是真心的,他也的确有过一丝动摇,可要他与这样一个心思莫测,阴狠毒辣的人朝夕相处,还要做出一副眉目缱绻的模样,实在是让人齿寒,他做不到也不敢去想。 他一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悬崖勒马尚还不晚,趁自己对傅宴存的恩情还有用处,趁傅宴存还有顾虑。 他当然恨傅宴存,他也不想就这么算了,可傅宴存这样厉害,将他所想所做看得这样透彻,他不能不怕,况且若重活一世依旧栽在傅宴存身上,怕是要叫他生不如死。 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程琉青瘫倒在床上,盯着轻微摇晃的屋顶,像是看到了傅府院里床边的流苏。一切也好像回到了最初,回到了他面对傅宴存手足无措的时候,满腔怨恨却无力执剑。 闭上眼前程琉青脑海里闪过那日的黄昏,漆黑的夜逐步笼罩天幕,他坐在马上,傅宴存牵着他往岱镇去,朝着远处最后一丝溢出的天光走去。 或许他的确是动过心的,在傅宴存的身后,他未曾察觉的刹那。 ……… 程琉青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胸口闷得难受,学着大夫的手法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地上瓷杯的碎片已经被打扫干净了,桌上放着几个碗,程琉青走过去瞧了一眼是些清淡的菜色,许是在他睡着的时候送进来的,程琉青这时也有些饿了,也不纠结是谁送的,拿着筷子就吃起来。 吃了饭程琉青收拾了桌子就准备将餐具送出去,一打开门就见了陆子禾站在不远处,程琉青看着他就想起傅宴存,心里只想躲闪。 只是陆子禾见了他便迎上来,笑着打招呼,“程公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也与陆子禾无关。 “陆…大人。”程琉青顿了顿,半晌才找到合适的称谓。 陆子禾连忙摆手,极不好意思地说:“叫什么大人,程公子叫我子禾就好。” 闻言程琉青勉强笑了笑,只点了头没应话。 “把碗给我吧,我拿过去,大人说公子得好生休息。”说着陆子禾就要伸手去接程琉青手里的碗。 程琉青也不再推拒,将碗递过去后说道:“那多谢了,你也别再叫我公子了,叫琉青就好。” 哪里想陆子禾听了这话连忙左顾右盼,凑近了程琉青低声道:“私底下这么叫就算了,当面我可不敢。” 当面,当谁的面,陆子禾不说程琉青心里也清楚,顿时没了再聊的心思,也不再回应陆子禾调侃的话,只朝他点头示意便转身回了屋子。 陆子禾看着眼前关上的门有些发愣,心里打起了鼓,完蛋了,原来指挥真是单相思。 程琉青回屋后心里堵着一口气,看着屋内的一切都不顺眼,倒了茶水猛灌一口又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都错了,他一开始就不该跟傅宴存来。 程琉青心里又悔又恨,在屋内枯坐着反思这几日的行径,只觉得愚蠢至极。他不来岱镇,吴三能不会死,他不来也不会发生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万万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等回了京城,他拿了琵琶就一定要离开。 虽然冒了新的念头程琉青也不敢再做打算,毕竟他根本掌握不了事情的走向,他现在总算是明白打算得越多便越会落空。程琉青想清楚后便准备找点事情来做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船上布置简朴,这又是一艘规模极小的船,自然没有那些供人取乐打发时间的东西。 程琉青眼尖才瞧见了窗户旁的柜子里露了一角书页,一打开柜子才发现是几张誊抄了诗文的纸张,字迹娟秀工整,像是出自闺阁女郎的笔下。 “自问此时心,不足何时足。” 那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只写了这么一句诗,程琉青书读得不多,不懂得咬文嚼字,只觉得这像是警醒他,警醒他今日的的变故,警醒他傅宴存从来不是他能掌控的。 程琉青紧紧地闭上眼将心里的杂念摒除,他只有好好活着才算真的不辜负这一趟。 深秋时节天色黑得快,屋内没有点灯,不一会儿就被黑暗笼罩,程琉青将纸张放回柜子里便准备出门去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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