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内。 林夙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找管家要了近日送去将军府的药材清单。 他不信江悬的说辞,什么毒药解药,春风度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一介小小太医破解,也不会百余年来都被皇室作为秘药使用。 不过从清单来看,张临渊找萧长勖要的都是些较为珍贵难得的补药,其中只有一两味解毒的药材,不算罕见,光看这张清单,看不出任何端倪。 林夙想了想,叫来一个人: “你去查,张临渊张太医最近一个月与什么人来往、买了什么东西,一五一十,都查清楚。还有,派一个人到太医院守着,张太医若是去,记下他拿了什么东西。” 那人领命:“是!” 萧长勖从外面进来,看见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出去,不由得好奇:“什么事这么急?” 林夙低头捏了捏眉心,说:“没什么,我让人去查张临渊。” “你不相信问雪?” “不信。” 这两个字答得斩钉截铁,萧长勖不禁失笑:“可我觉得他说的有理。” “就是因为太有理了。”林夙摇着轮椅过来,抬眼看萧长勖,“你不觉得这毒解得过于容易么?春风度是什么东西,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所以我想知道,阿雪撒谎要掩饰的究竟是什么。” 这回萧长勖也陷入沉思:“这么说的话,确实蹊跷……要不要叫张临渊来问问?” 林夙摇头:“他恐怕不会说。你打算何时攻打新安?此事一日不了结,我心中一日不安宁。” “若问雪领兵,师出有名,随时都可以。但新安的线人传回消息说,萧承邺打算年后强行征召地方兵力,届时百姓定然怨怼他穷兵黩武,天下一片怨声载道时,我们再出兵,想必会容易些。” 林夙不置可否,淡淡“嗯”了一声。 萧长勖叹了口气:“今年这年,注定过得不太平。” …… 三百里外,新安行宫。 宫闱深处某间寝殿,一人侧卧于榻上,浅眠醒来,缓缓开口:“何……” 刚发出一个字音,忽然想到什么,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短短不到两个月,萧承邺变了个人似的,面颊凹陷,眼底乌青,双眸仿若夜幕下的泥沼,阴郁、幽深、令人胆寒。没有了何瑞和江悬,他愈发暴虐易怒,宫人伺候得稍有不顺心,轻则打骂,重则处死,宫闱内外人心惶惶,几乎没有人敢靠近他。 他从榻上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衫,光脚踩在华丽柔软的地毯,就这样走到窗前。 这间寝殿位于行宫内最高一座高楼。新安行宫本就为玩乐观景所建,视野极佳,站在此处,可隐约望见京都。 推开窗,一阵寒风袭来,萧承邺微微皱眉,眸色愈发阴寒。 “阿雪……” “啊!” 江悬从梦中惊醒,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坐起身,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出他惨白如纸的面容。 为何……今日会突然梦见萧承邺…… 房里只江悬一人,谢烬脸皮再厚,也不好日日粘着他一起睡。江悬用掌根抵住自己心口揉了揉,低头长出一口气。 “公子?”玉婵在外面轻轻敲了下门,“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江悬抬起头,说:“我没事。” “做噩梦了吗,奴婢为您煮一碗安神汤?” “……嗯。” 过了一会儿,玉婵推门进来,端着一只小碗。 “公子许久不做噩梦了,今日为何突然……”玉婵忧心忡忡,将安神汤放在江悬手边,“是不是近日太劳累了?” “或许吧。” 江悬端起碗,随便应付喝了两口,压下心头惊悸。 “要么奴婢喊将军过来?” “不用了,做梦而已,不必打扰他。” “您现在好些了吗?” “我没事,别担心。”江悬把碗递给玉婵,问,“现在几时了?” “刚过丑时。” “知道了。你回去歇息吧。” 玉婵点点头:“是。” 江悬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要说今日的梦也不算噩梦,他只梦到萧承邺在他面前,对他喃喃一些听不清的话,问他恨不恨自己。江悬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萧承邺似乎是笑了,笑着笑着忽然开始发疯似的嘶吼、摔打器物,发够了疯,他踉踉跄跄到江悬面前,一声接一声地叫“阿雪”,就在他想要抚摸江悬脸颊的时候,江悬侧身躲开,从梦中惊醒。 回想起梦中一切,江悬一阵胸闷。——他对萧承邺竟已厌恶至此,就连睡梦中的触碰,都避之如蛇蝎。 不知不觉,窗外透进微光。 晨昏交替,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远处传来不知名鸟叫,和不知谁家的鸡鸣狗吠,此起彼伏,唤醒沉睡的天。 江悬半宿未眠,天明了,方才感到困倦。又过一会儿,到平日起床时间,玉婵悄悄推门进来,轻手轻脚为江悬准备衣物。江悬等她进到卧室,从床上坐起来,低声道:“玉婵。” 玉婵猝不及防,惊了一跳:“公子。今日怎么这么早?” “我半夜醒来,没有睡着。” “那您,起床还是?” “不了,我想睡一会儿。你去告诉岐川,叫他今日自己去军营,不必等我。” 玉婵点点头:“是。” 叮嘱完,江悬躺回去,这回终于安心闭上眼睛,没多一会儿,沉沉进入睡眠。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没再做噩梦,醒来之后听玉婵说,谢烬出门前来床边看了一眼,见江悬安然无恙才放心离去,临走前叹了口气,说:“睡得这样沉,看来是真的累了。” 这些天江悬不仅与谢烬一起练兵,还日日练习骑射和武术,日复一日,废寝忘食。谢烬早就担心江悬这样会吃不消,每日提醒他好几遍要休息,无奈江悬说自己有分寸,谢烬看他确实生龙活虎,只能由着他去。 好不容易江悬愿意睡懒觉,谢烬自然求之不得,出门前叮嘱了好几遍,谁都不要叫江悬起床。 江悬听玉婵说完,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所以你就真的不叫我?” 玉婵心虚:“将军吩咐的,奴婢不敢不听……”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对了公子,还有一事。” “何事?” 玉婵左右看看,做贼似的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枚信封,低声道:“今早在门缝中发现这个,上面的字迹,像宫里那位……我没敢告诉将军,你瞧瞧。” 江悬接过信封,信封上只写了三个字,“阿雪收”,一眼便认出是萧承邺的字迹。 将军府中有萧承邺的人么,竟能把信送到他房门口……江悬想着,打开信封,里头是一张纸和一支发簪。 发簪? 江悬蓦地怔住。——一支样式极为普通的金嵌红玛瑙簪,靠近尖端处有一小片深色痕迹。 江悬认得,这曾是他的发簪。 七年前他被萧承邺的人救回宫中,那时头上戴的便是这根簪子。 一开始萧承邺对他缺少防备,第一次试图强行与他发生关系时,他用这根发簪刺伤了萧承邺的脸。萧承邺勃然大怒,当即将他关入地牢,足足半月,用尽刑罚。从那之后,萧承邺不许江悬身边出现任何尖锐的东西,所以在宫中七年,江悬从未戴过发簪。 难道这上面的深色痕迹,是当时留下的血迹么…… 江悬攥紧发簪,眼神黯了下来。 展开信纸,信上只有一句话,亦是萧承邺亲笔手书: “阿雪,来见我时,要胜过当年昳丽。” “……” 江悬深吸一口气,将信纸揉作一团。 玉婵没看到信上写了什么,只知道江悬脸色难看,像是动了气。她小心翼翼开口,问:“公子?” 江悬抬眼:“昨天夜里到今天早晨,可有什么人来过?” 玉婵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公子睡下之后,就没人来过了。今早只有谢将军来过。” 看来是身手不错的人,竟能在将军府进出自如,毫无痕迹。 玉婵又问:“此事,要告诉将军么?” “嗯,”江悬淡淡道,“等他回来,我与他说。” “好。” “你退下吧。” “是。” 房里安静下来,江悬缓缓抬手,松开,手中纸团轻飘飘掉在案上。 再见时昳丽与否他不知晓,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有足够锋利的箭矢和刀刃,绝不会再像那根发簪一样,看似尖利却任人左右。 回想起七年前那一次,江悬闭上眼睛,咬紧了后槽牙。 “萧承邺……”
第56章 55 “干嘛打人啊。” 谢烬回来之后,江悬对他讲了发簪的事,但没提信上那句话。 谢烬将发簪举到眼前,眉头紧锁:“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跟你叙旧么?” 江悬摇摇头,垂下眼帘:“我不知道……或许是想提醒我,我于他而言,就像这支发簪一样不自量力。” “他放屁!”谢烬没忍住骂了句,骂完忽然想起什么,惊道,“他别不是在上面下了毒,阿雪,你碰过了么,快叫张临渊来看看。” “……看过了,没有毒。” “哦……” 谢烬再一次仔细端详起这根发簪,看来看去,看不出异常,于是作罢:“罢了,管他想做什么。” 江悬皱眉,低声道:“我担心的是,府里有萧承邺的人。” “你说来送这封信的人么?”谢烬想了想,“这人看样子身手不错。是我大意了,我会加派人手在府里巡查。” “嗯。你自己也要当心,萧承邺为人不择手段,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他?”谢烬轻嗤一声,随即想到什么,脸色沉了下来,“你说的有理,对我不利事小,万一他想害你怎么办?这样,为了你我安全,今日起我来你房里睡,万一有刺客,我可以保护你。” 谢烬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说前半句时,江悬还以为他真的担心有刺客,没想到后半句却是这样。 江悬又好气又好笑,扬手拍了一下谢烬脑袋,说:“你想得美。” 谢烬捂住自己脑袋,扁扁嘴:“干嘛打人啊。” “我不用你保护,你照看好你自己就好了。” “那,那我需要你保护可以么,我睡得沉,刺客站在床边我都不一定能发现。” “是么?那你安然活到现在还真是命大。” 谢烬眉毛一扬,仿佛接受了天大的夸奖:“那可不是。” 江悬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笨蛋。” “开心了?”谢烬低头凑到江悬眼前,捏捏他的脸,笑眯眯道,“开心就好。一根弄脏的簪子,有什么好生气的,赶明儿我给你买十根更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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