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尸群不断试着进入安业坊,曾在坊外长久撞门,坊中居民推来沙土石板,一层一层加固了两个坊门,又派青壮年男人轮流守在贴着坊墙筑屋的人家的屋顶上查看情况,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白天。入夜后,坊中居民不敢出声,更不敢点灯,害怕会将附近的尸群吸引过来,再次激起它们的狂性。 一道竖着铁刺的里坊外墙不过一丈高,挡不住奉玄和佛子,两人踩住砖缝一下就翻进了黑漆漆的安业坊,将巡街值夜的人吓得转身就跑。奉玄解释了情况,巡街人主动带他们去安乐坊中有高楼的人家敲门,让他们登上了高楼。 奉玄和佛子查看完情况离开了富贵人家的府邸。离开前宅邸主人送了奉玄一柄灯笼,让他们有需要的时候照明用。灯笼做得精致,用羊角熬化后取薄薄一层胶质制成灯罩,缀着宫绦和珠子,点亮后想必十分好看。 巡街人看见他们两个走出来,问:“两位郎君要走吗?” 奉玄说:“这就走。” “你们走了……会往回跑吗?” “不会。” “那就好、那就好。” 前面里坊的围墙上像安业坊的围墙上一般装了倒刺,难以行走。奉玄对佛子说:“佛子友人,如果你我惊动了街上的尸群,我们最好进入前面的里坊,从屋顶借路。” 佛子点了点头,“好。” 奉玄将灯笼柄插在佛子的行囊上,和佛子翻出了安业坊,两人轻飘飘落地,直起身子,对面躺在地上的尸群尚无反应。 一条在街上游荡的丧家狗看见人影,迟疑了片刻,即将要狂吠之际,奉玄点燃灯笼扔了过去。他本来想留着灯笼照明,现在却便宜了那条狗。 丧家狗被砸来的火光吓得狂吠两声后退着跑开,将近百人的尸群中有狂尸被惊醒,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火光和狗吠声暂时吸引了尸群的注意。佛子和奉玄持剑冲向前面的坊门,佛子开路,奉玄断后。佛子的剑术异常凌厉,格外适合杀人,挑、刺、劈、砍,手腕翻转之间,剑下已经清出一条血路。 不过片刻,佛子和奉玄闯进了一片漆黑的沦陷里坊,进入后立刻寻找开着的门,冲进一家三进的宅邸,穿过层层院落,到无路可走时,奉玄踹倒一只狂尸,顺势翻起,反踩门柱借力跃上了屋顶,瞬间将追在身后的尸群甩在了身下。佛子随后也跳到了房顶上。 前路不通,屋下得尸群一时无路可走。 奉玄和佛子像猫一般借着屋顶和围墙行走,离开了尸群。行走之间,忽然听到了一声细细的猫叫。 奉玄和佛子停下了步子,奉玄不确定地说:“是猫……?” 佛子说:“有些像。” 那叫声又传了过来,在黑暗里像是奶猫的叫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哭。不是猫,活着的……能是什么呢,真的活着吗。风吹过奉玄的发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灯笼被用来打了狗,奉玄和佛子只能借着天光照亮。里坊中没有丝毫火光,叫声出现得诡异,就在他们二人附近的屋子里。 奉玄说出了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猜测:“是婴儿。” 他听过这样的叫声,在广宗郡外,他和隐微药师顺着这样的声音找到了一户人家。正给孩子哺乳的妇人被染了尸疫的丈夫咬死在床上,婴儿染了尸疫,也变得浑身青紫,他还没长出牙来,却学会了吃人,死死啃着母亲的身体,因为啃不出血发出了细细的哭声。 佛子问:“去找吗?” “为什么?” “你说是婴儿,我们应当救他。” 一个正常的婴儿,或许不该还有力气哭出来。奉玄问:“如果他染了尸疫呢。” 佛子冷淡地说:“杀他。” 奉玄依旧犹豫,“如果不是婴儿呢?” “吾友,将一条性命视为赌注,只用于一场猜测,没有益处。如果你我可以救他,应当去救。如果他该死,就让他死。” 奉玄因为佛子的话下了决心,“好,如果我们能下去,就下去看看。” 那似是婴儿之物声音细小,哭得也断断续续,佛子和奉玄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找到了一处院落。院落锁着门,血腥气很重。狂尸的血与活人的血的气味稍有不同,尸血带有酸苦气,院中的血腥气中混入了尸血的味道。 佛子跳下去,轻推屋门。 屋门锁着。 佛子和奉玄看向对方,知道门后一定有些古怪。奉玄敲了门,道:“屋中有人的话,开门吧,我们是活人。” 屋内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擦着地面向着门口靠近。 佛子握住了剑柄。 门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气息微弱,“破门吧,我没力气。” 会说话。是活人。 奉玄踹开了屋门,借着天光,他看见一个女人趴在地上,身后拖出一条血痕。 “孩子……在床上。” 奉玄要去扶地上的女人,忽然发现她肋下插着一把匕首。他不敢乱动对方,跪在地上,轻轻扶起对方的上身。 “我活不久了,救孩子。” 佛子去床边寻找她的孩子。 奉玄问:“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他怀中的女人已经气若游丝,拼着一口气去抓奉玄的手,疼得双眉紧簇,喃喃重复道:“救孩子……” “夫人放心,我们一定救他。” “谢谢……” 奉玄察觉怀中的女人渐渐没了呼吸,握紧她的手唤了两声,“夫人、夫人。” “我累了……家仆叛乱,我丈夫,死了。”女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握了奉玄的手,虽然用了力气,却也只不过是动了动手指,“谢谢……” 她没了气息。奉玄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摸到她眼侧一片温热的眼泪,手指轻轻拂过,替她合上了双目。 她没了气息。奉玄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摸到她眼侧一片温热的眼泪,手指轻轻拂过,替她合上了双目。 性命不是赌注。不救不能救之人,能救之时,又何必犹豫。
第13章 启明3 我不入地狱 天色尚未大亮,一切都半笼在黑暗中,显得模模糊糊。 阴影中一灯独明。佛子提灯走在前面,手指如玉。灯笼只是一盏普通灯笼,糊着素白的灯纸。不算明亮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身影,映得他衣袍上的金星熠熠生辉。 佛子和奉玄熟悉这条路,三雪街。三雪街下有一条温热地脉,所以街上从来不生积雪,“三雪”的名字起得别有意趣:回风舞雪之间,月白胜雪、梅白如雪,因此谓之“三雪”。 三雪街早已不复雪白,旧血之上,杀生剑又为长街增添新血。新的断肢横在街中间,早已死去的尸骸没有积雪的遮掩,同样残忍地暴露着,地面潮湿,融化的雪水将血色晕开,将长街染成了一条血途。血水渗到土里,使得道边的梅花变了颜色,开成一片浅绯,远远看去像是一层红云。 梅花盛极转颓,万点飞红随风乱落,有如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红雪,落了行人一身。 隔着妖冶飞花,佛子走在奉玄前面,提灯照着前面的路。奉玄抱着一个不过三个月大的婴儿,佛子提的灯笼是婴儿家的灯笼,既然用了他家的东西,他们一定会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奉玄和佛子顺着血途长街走出许久,飞花自落,飘在血水上。几具身上插着羽箭的狂尸尚未死透,形貌可怖如地狱饿鬼,听见脚步声,用手指在地上扣出一道道血痕,艰难地向二人爬过来。 一道路障截断前路,道旁梅树掩映的房顶上埋伏着弓箭手。 佛子听见弓弦绷紧的声音,止了步子,说:“我们是活人。” 这话说得无趣也有趣,无趣在这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实话,有趣在……此情此景中,他和奉玄似乎真的是从地狱走出来的活人,在血途飞花中显得无比诡异。 没有人答话。 佛子望向路障,一双冷眼似乎直直看到了路障后的人,“将我们困死在这里,没有好处。” 片刻之后,路障后有一个男人站了起来,语气凶恶,骂道:“城西六坊已经封坊,任何人不得入内!” 佛子问:“任何人吗?” “任何人!” “是你不想放人,还是你们有令不许放人?” “就算是我不想放,那又怎么样!” “你会后悔。” “哈哈,小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好大的口气。” “我是你应当道歉的人。” “小子,大爷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你和你的朋友另找地方避难去吧。再往前走,我让你们两个变刺猬。” 奉玄说:“我们从城南来,知道城内情况,你们不需要吗?” “城南……你们从城南来的,不可能!” 佛子拿出一条三寸黄纸,道:“城南修善坊,智门寺。” 他手中拿的是智门寺的香火券。智门寺有制作香火券的习惯,木雕底板上刻了智门寺的琉璃佛塔,每逢香客上香,掌笔僧人就会用黄纸在雕版上拓印一张,写上日期赠送香客。佛子为智门寺上了今天的第一柱香,在摩尼殿中拓印了一张用作证明的香火券。 路障上的人一瞬间没了声音,暗自骂了一句“这他娘的是人是鬼”。 “来人,下梯!让他们两个人过来。” 佛子说:“三个人。” “哪来的第三个!” “在我友人怀中。” “只有你们两个能进!” “我能走到这里,就能进去。向你询问,只是客气罢了。” 路障上的人抬起了手,隐藏在房顶上的弓手瞄准了佛子和奉玄。 佛子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厉害,“一个孩子,你容不下吗?” 奉玄打破了僵局,说:“我与友人能提灯走过来,你已知道我们是活人。尸群很快就会来,你现在放箭射杀活人,等一下可就没箭射杀尸群了。” 犹豫之后,对方放下手,喊了一声:“放行。” 路障后放出了一道软梯,佛子接过婴儿顺梯上到路障上,奉玄随后跟了上来。路障上有三个披甲的兵士,其中一个是刚才呵斥佛子和奉玄的人,应当是一位长官。佛子和奉玄下到路障之后,路障下的守卫随即逼近,瞬间将两把刀架在了他们的颈上。 站在路障上的长官回身对他们说:“解下配剑,士兵会送你们去永安坊寺子巷暂时安置。” 佛子看也不看脖子前的刀,似乎那把刀不存在,他说:“剑如性命,不可轻解。” “你偏要为难我?”长官喝问道。他不知道,如果佛子有意为难他,他和敢向佛子动刀的人已经没命了,然而佛子不曾出剑。 奉玄说:“大人,我与友人没有恶意。我师姐就在军中,今日军队会去轩辕台点燃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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