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琬”,“四”。 作者有话说: 《道成寺清姬变》改编自《今昔物语》中的《纪伊国道成寺僧人写法华经救蛇》及川本喜八郎导演的《道成寺》短片,断句是道成寺清姬/变,“变”是体裁,指经变故事。在《纪伊国道成寺僧人写法华经救蛇》的结尾,安珍向道成寺僧人托梦,说自己被清姬所害堕入畜生道变成了大蛇,要道成寺僧人抄《法华经》解救自己,并且告诫世人,女色果然不可接近。
第38章 蛀虫1 与你对望 九月十八日,魍魉暗卫死尽,崔琬公布了抚子内亲王的身份,管城郡郡守和首领都尉亲自赶赴摩笄县,跪接圣旨。管城郡郡守和首领都尉先行回城,首领都尉回城后又特意往摩笄县加派了一队士兵,迎接崔琬和抚子内亲王一行人。 九月十九日清早,朝露未干,崔琬一行人在官兵和幽州管城兵的护送下,离开了摩笄县,前往管城郡城。 管城郡郡守和首领都尉提前赶回管城郡郡城,是因为城中要举行一场盛大的佛事,需要他们主持: 城管城郡是幽州佛法最盛的地方,郡城中有四座规模宏大的佛寺,九月十九日是观音菩萨的出家之日,在菩萨出家日前一日,除了瑶光寺,城中的三个佛寺皆把自己寺中的观音菩萨像搬出了城,停在西城外搭起的理佛寮里——瑶光寺不搬菩萨像,是因为寺中菩萨像太过高大了,那铜铸菩萨像高达五丈,根本无法移动。 十九日,管城郡向所有人开城,城中佛寺向百姓施粥施饼。这天,为了防止过多的人进城,管城郡只开西城门,开城之后,僧人们盛饰菩萨塑像,将塑像安放在华幔宝幛中,以人力扛起巨大的塑像进城——这时郡守需要在城门楼上等待菩萨通过,在菩萨通过时上向下撒花,以示礼敬——随后僧人们扛着菩萨像周游全城,各寺“以像迎像”,抬出佛像将菩萨塑像迎回寺中。 管城郡郡守说迎送菩萨的队伍很长,提议破例打开南城门,让抚子内亲王一行人从城南入城。日本国奉佛教为国教,抚子内亲王的性命不再受到魍魉暗卫的威胁,不必再特殊行事,于是向郡守说,自己愿意等待,不愿意先于菩萨入城,婉拒了郡守的提议。 九月十九日中午,崔琬和抚子内亲王一行人到达了管城郡西城门外,跟在迎送菩萨的队伍末端,等待进城。 奉玄和佛子都是骑马来的,崔琬不愿意骑马,自己坐了一辆马车,抚子内亲王的马车跟在他的马车后面。 崔琬没有心情往马车外面看,贺兰奢多送了他一颗人头,他欠了贺兰奢一颗人头——“崔琬,四”,三个被崔琬派去追杀贺兰奢的士兵、对贺兰奢动过手的魍魉暗卫……贺兰奢杀了所有得罪过他的人,现在他用一颗多出来的人头通知崔琬,他想要崔琬死。 队伍缓缓向前行进,崔琬在自己的马车里考虑应对贺兰奢的计策,气氛稍显凝重。内亲王的马车里气氛闲适。奉玄的马走在抚子内亲王的马车左侧。抚子内亲王知道少年人喜欢热闹,要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婢女紫蝉下去走走。紫蝉戴上帷帽跳下了马车,站在奉玄的马旁边往前看,由于个子太矮,什么都没看到。 奉玄叫了紫蝉一声,对她说:“紫蝉姑娘,马上看得远,你来马上看吧。” 紫蝉点了点头,奉玄翻身下马,教紫蝉坐到了马上。 奉玄牵着马,问她:“能看见前面吗?” “能,我看见紫色的幔子。”紫蝉十分兴奋,对奉玄说了“谢谢郎君”,转头对马车里的抚子内亲王说了几句日本国语。抚子内亲王隔帘回了她几句话,话音里也显得很高兴。 隔着帘子,抚子内亲王与奉玄闲聊了几句。在内傅母寺,崔琬讲了《道成寺清姬变》的故事,《道成寺清姬变》琵琶曲演奏的就是这故事,可分为起、承、转、变、破五支小曲和一段作为尾声的乱曲。崔琬讲故事那天,抚子内亲王为他划分了起、承、转、变、破,唯独没有说尾声。 奉玄问抚子内亲王《道成寺清姬变》琵琶曲尾声讲的是什么。 抚子内亲王答他:“是要人长想身后之事、勤修佛法破除我痴我执的尾声。道成寺僧人去河边打水时,发现了清姬的尸体,清姬投河时因为执念变成了般若恶鬼,死前,头上生出了犄角。僧人在河边为清姬念佛超度,执念如冰释的水,随声流走,长角的尸体的消散在了风里。清姬和安珍随后托梦,感谢僧人,说自己凭借佛经脱离地狱,往生在了极乐天国。” “清姬不是变成巨蛇了吗?” “蛇不是清姬,是由清姬的执念化生出的怪物。有时候人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执念。”* “内亲王殿下觉得这尾声不重要么?那夜未曾听您提起。” “在那样的夜里,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超度’这样的话来。或许那夜,我随着清姬入了魔障,我有一瞬间竟然认为……在这世界上,正是因为存在执念,所以才存在震撼之事。我那时忽然觉得,何必长想身后之事,不能往生极乐又如何呢,让故事停在火中的死亡就最好了吧。度过此世,地狱苦恶,可是,总是有人心甘情愿坠下地狱。” 奉玄隔着车看向佛子的方向,隔着人群和车马,他看见他的好友骑在马上,单手松松拽着缰绳,背上背着两把剑。无论何时,他看向佛子,都觉得佛子的身影很寂寞。他曾经说佛子孤傲,这孤与傲一定是连在一起的。 奉玄问抚子内亲王:“殿下听过法相宗吗?”他说:“内傅母寺的僧人念的是《陀罗尼经》……传说不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能背诵《陀罗尼经》,来世就能往生净土,人人都有成佛的机缘。北地很流行印《陀罗尼经》,可我不信这个,这倒不是因为我是修士,而是因为,我不信人人都能被超度、人人都能成佛。佛门的法相宗也不信这个。” “我是听过法相宗的。”抚子内亲王带着日本国口音回答奉玄:“我们日本国也念《陀罗尼经》,人人都那么念罢了,想着假使念一念就能得救,那念一念也不亏——随着他人一起念就好了,如果有效,那很好,如果没有效果,自己也不亏本。其实这些事很少有人细想。我来许朝之后,身边无人念《陀罗尼经》,自己也就渐渐不念了。我在许朝后才开始想这件事,我想,念佛不是为了和佛做交易,不是为了让自己不坠入地狱,而是为了真正成就善心。” 顿了一顿,她说:“人们跪拜菩萨,或许是因为菩萨有法力,而自己正好对菩萨有所祈求。我希望菩萨先入城,但我对菩萨并无所求,只是敬佩菩萨为了救人让出了成佛的机缘。菩萨生有渡人的执念,发誓人间苦难不消除誓不成佛,因此和佛相比,菩萨不能彻悟,我以为这不能彻悟恰恰是菩萨具有人情味的地方。” 奉玄说:“多谢殿下的解答。” 风吹起前面的宝幢,各种颜色的轻纱飘了起来,璎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从城楼上撒下的香花花瓣随着风被吹过来,奉玄伸手扫落了落在自己肩上的菊花花瓣。 城楼上撒下的花前一夜都浸在香水中,花瓣被吹来时,奉玄闻到了冰片的香气。 奉玄看着前面抬菩萨像的僧人和跟随在后面礼拜菩萨的人们,人群挨挨挤挤,他却忽然感受到了一丝苦味。人们要向菩萨祈求圆满,正是因为活得不圆满……他前面的所有人、身后的所有人,都过得不圆满。这所有活在世上的人,何曾有过圆满的时候呢? 似乎存在一种名为欲望的无形丝线,一端绑在人的身上,一端连在那木像上,所有人都被线牵引着,为了眼目的欲望、为了心里的欲望,仰望一尊徒有其表的木像。 声香色味触。色、受、想、行、识,五阴炽盛。 骑在马上的佛子回头寻找奉玄,隔着人群,奉玄也看向他。 作者有话说: *化生:四生之一。佛教区分了卵生、胎生、湿生、化生四种三界六道有情的产生方式。化生的有情不须要父母外缘,凭自己的生存意欲与业力就会忽然产生出来,如诸天和地狱的众生。
第39章 蛀虫2 南无……送你见佛 傍晚时分,天色明暗交接。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抚子内亲王一行人已经进入了管城郡官署。抚子内亲王正应奉玄之邀,用琵琶弹奏《道成寺清姬变》: 清姬急急追在安珍身后,琵琶声逼命一般越来越急—— “铮!”“铮!”“铮!” 三声惊响,清姬看到了河中的安珍。琵琶声暂时一停,随后续续弹起,声音低了下来,连绵起伏的乐声有如女子的喘息声。忽然—— “铮——”安珍! 琵琶声顺滑如水,水波无情地向前流动。 “铮——”安珍! 琵琶声顺滑如水,水波依旧向前流动。 “铮——”安珍! 琵琶声顺滑如水,没有人逆流回来。 “铮!铮!”安!珍! 四根琵琶弦弹出了波涛汹涌的大河水声,水声之中,鬼气大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超出常态,变得无比巨大,巨大得要吞噬河中的巨浪。 拨子一划,有东西坠入了河中。那河水忽然静止,随后沸腾起来,河中流动的仿佛不再是冰冷的水,而是滚滚的大火——火燃烧着河水,河水被火焰包裹,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 安珍! 安!珍! 管城郡郡守坐在坐榻上,被琵琶声吓得冷汗涔涔。有人急急来报:“大人!”管城郡郡守被这一声“大人”吓了一跳,从坐榻上摔了下去,他几乎要以为那琵琶中的鬼气活活脱出了琵琶的束缚,将一场贪嗔痴巨火烧到了自己面前。 管城郡郡守郡守顾不得风度,拼命朝来报的府吏比噤声的手势,他擦过额上的冷汗,招手让府吏过来,小声问他:“什么事?” “王家报案,说自己供在瑶光寺的菩萨金像丢了,让您快去看看。” “我当是什么大事。” “您不是说王家的事就是大事吗。他家那金像,很重呢!” “没规矩。”郡守连挥了几下手,让府吏闭嘴,自己向崔琬小声告辞,提前退出了宴席。 一曲《变》弹完,抚子内亲王收了琵琶拨子。 崔琬、奉玄和佛子仍然留在席中。宴席设在官署后花园的凉殿里,几扇素纱屏风遮去清寒,凉殿的窗户开大着,殿外的菊花经霜怒放,传来阵阵冷香。 抚子内亲王的眼上掩着一条轻纱,她问:“座中有空的席位吗?” 崔琬说:“有。郡守有事离开,他怕打扰您的雅兴,离席前没有告诉您。” “好。”抚子内亲王说:“既然有座位,郎君请入座吧。棱伽,去取出那套萨珊蓝玻璃盏来。” 抚子内亲王管奉玄和佛子叫“郎君”,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佛子和奉玄明明都在坐榻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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