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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

时间:2024-02-27 07:00:35  状态:完结  作者:饭山太瘦生

  五年、八年、十年……

  他要在佛门修习多久呢?悉达多王子舍弃了自己的国,是因为他有国可舍,而他本来什么都没有。他不曾舍弃什么,他只想获得什么——如今他身负剑术,他想娶妻生子、建功马上,过一种世俗的生活。他多次给南海郡王写信,表达还俗的愿望。

  南海郡王一次次要他等待,后来他不再伪装下去了,他要寂照一辈子不许还俗。

  博取功名?这是笑话。沈朝已经灭亡,沈朝的薛叔莲——一个敌国的宗子——要安安静静活着,能苟延残喘已是幸事,他怎么敢期待自己能光明正大活着?更何况,他不是薛叔莲,他是个骗了皇帝的骗子。

  寂照问南海郡王:“若我一定要还俗呢?”

  南海郡王说:“我先与家人痛快自尽,你独自去领欺君凌迟之刑。”

  寂照不想死,他要等着看南海郡王怎么死,等他死了——谁还管得了他?那时,他就要还俗。

  南海郡王的命可真长,他活了十五年、十六年、十七年……他有时会给寂照写信,好言劝他,他说寂照如果太寂寞的话,不如收一个徒弟,不想收徒带个学生也好。

  寂照在佛门修行,成了人们口中的“寂照上人”。

  阿那耆尽宁药师手里拉着一个孩子、抱着一个孩子,过来找他。她说自己抱着的孩子叫兰奢,手里牵着的孩子叫勉儿。勉儿年岁稍大,看谁都斜着眼睛。寂照的佛经修得很好,他能读吐火罗文等西域文字,知道兰奢有善好之意,他逗弄师妹抱着的兰奢,兰奢刚刚学会说话,抓住了他的手指,叫“大……大……”

  寂照在似乎在一瞬间体会到了成为父亲的感受,一个幼小的生命向他发出声音。

  他看着兰奢长大,后来成了他的老师。

  兰奢说自己姓贺。

  再后来,他亲手杀了说自己姓贺的兰奢,因为……他们这对师生,实在是太熟悉对方了,兰奢大概一眼就认出他了,偷偷跟踪他。那时他已是房安世了。学生打不过老师,他一剑刺中了贺兰奢的心脏。

  一心归命,不会疼的吧。

  然而有人告诉他,在李瑰的军帐中,贺兰奢的哥哥曾说:他觉得他的弟弟出事了,有一夜他忽然心痛如绞,疼得从床上掉了下来,如同要死去一般。

  疼吗?

  兰奢疼吗?他不知道。

  那天,贺兰奢终于不再跟踪他了,他把剑拿在手里,出现在他身后,小声叫他:“老师?”寂照转过身,一剑刺中了贺兰奢的心脏,贺兰奢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只来得及瞪大了眼睛,然后眼神变得涣散。

  贺兰奢死在寂照的剑下后,寂照发现贺兰奢根本打不过他,这不是因为贺兰奢太年轻了……而是因为,有人削去了贺兰奢右手的一截拇指,他根本拿不稳剑。他把剑拿在手里,只是拿着罢了,他几乎不可能刺伤他的老师,大概也从没想过要刺伤自己的老师。

  可是他的老师回身给了他一剑。

  疼吗?

  寂照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疼到无以复加。

  兰奢这个孩子,总爱惹祸,这次是惹了谁呢?是谁如此狠心,削去了他的拇指。他抚摸贺兰奢的手指,那手指渐渐失去温度,变得僵硬。他砍下了贺兰奢的右手,埋葬了他的尸体,将他的遗物扔在了离他埋骨之地很远的乱坟坑中。

  他已在军中任职,空余的时间不多。不过他记得兰奢深恨荀淳名一家,于是他抽出自己不多的时间,为自己的学生了却了心愿:他杀了荀淳名全家,连荀家的狗也没放过。


第165章 安世2

  乱。

  假房安世将自己的过去描述的很简略,他对第五岐说:“我本来没有名字,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四郎。我在小时候被卖给了沈朝南海郡王府,入了奴籍,做了仆人。南海郡王一家在高宗朝投靠了许朝,带了我这个家仆一起出逃。我和南海郡王的次子差不多大,南海郡王怕许朝先礼后兵,最终会害死他全家,所以调换了我和他次子薛叔莲的身份,想让我当他儿子的替死鬼。

  “那时许朝的国势强盛,有一统天下的志向,为了拉拢南朝的将领,厚待归降之人——南海郡王家归降后,没遭受什么算计,在北地过得不错。来北地时间久了,南海郡王越来越忧心一件事:他怕别人看出我不是他儿子。我那时年岁不算大,识字不多,懂的也很少,恐惧南海郡王的威势,向来害怕他,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不敢反抗。不久后,我乖乖听他的话,被他送到了佛寺里……我想吃肉、不想吃素,想穿丝绸织就的衣服,可我后来成为了比丘。

  “我渴望还俗,渴望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南海郡王嘲讽我、威胁我、哀求我,告诉我我一辈子不要想离开佛门。我等着他死。乾佑三年,哀太子送了他一样大礼,他死了。或许我曾为他的离世而难过,但我感受到更多的是……解脱,没人能再管着我了,我希望还俗。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儿子忽然告诉我:不可能。他也当了出家人,名叫昙澈,他想活着、缩在一个角落里安安稳稳活着,他不能放我回到俗世之间,再次掀起一段旧尘。他说我若还俗,那我们二人就一同去死吧。

  假房安世以寥寥几百字概括了自己的前尘,他说:“我的往事便是如此。”以这句话结束了对往昔的主动追忆。

  第五岐问他:“我该如何称呼你?”

  “叫我‘房安世’?你叫我‘薛叔莲’,可我真是厌恶透了这个人名。”

  第五岐冷眼看向假房安世,说:“你不觉得自己厚颜无耻么?你偷窃了一个人的名字,据为己有。”

  假房安世说:“我不做贼,我做盗匪,就是做坏事,我也做得光明正大,绝不畏畏缩缩——我就是想用这个名字。我做房安世时,觉得快活,所以我便用这个名字。”

  “你杀了他,又用他的名字,你真的能安心么?”

  “我杀了他?你想知道真相?门外有人也有人想知道吧,门外有人在记事写卷,我听见写字声了。我罪大恶极,快要死了,所以我也不屑于再撒谎,因此,凡我说的,都是真相:以前那个房安世不是我杀的。我从未处心积虑谋杀他,我还救过他。”房安世扫了自己对面的第五岐一眼,说:“我会把事情都说出来,只不过……第五岐,你确定要让人一直在门外听吗?你确定要让他记下你父亲、你师弟等等等等你所认识之人的秘密,并且要让他们在文字中袒露人前、再次惨死吗?”

  “房大人,是你丝毫不给逝者尊严,错不在我。门外有记事、有守卫,我不会让他们离开,也没有权力这样做。”

  “好,你心够狠。那就这样办吧。房安世不是我杀的,他死在了外族手里。我说过,一切开始于一场临时起意。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阴谋阳谋——你太高看人的行动了,人一旦行动,计谋就总是要出差错。我也是个人,做事同样有一千一万个疏忽,你抓住了几个,又借到了比我更强的权力,我这不是就被你送进大牢了。”

  “他在乾佑四年,死在了大屏关外,是吗?”

  “是。”

  “你没有杀房安世,那你颔下的伤疤……不是房安世留下的?”

  “不是,是你师姑阿那耆尽宁药师留下的。尽宁死了,我亲手杀了她,她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活人。凡事皆有因果,如果世上不曾出现尸疫,我不会知道杀人的感受,既然杀过狂尸,已生起过杀心……杀人之时,我便没那么胆怯了,事后虽然恐惧,但是恐惧不多。人的肉身与牲畜并无差别,都为刀剑所割害。”

  第五岐径直掐住了假房安世的脖子。假房安世眼中充血,额上青筋暴起。他盯着第五岐——

  第五岐紧紧咬着牙,硬生生逼自己放开了手。

  假房安世再次得到喘息的机会,猛咳起来,咳得几乎要呕出来。

  他的嗓子哑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喉咙。

  第五岐压抑着怒气,语气阴沉地对他说:“继续讲。”

  “乾佑五年,咳咳……我以为还俗无望,听说太叔将军在大屏关外遇险,决定去为太叔将军解围,以此替代我纵马博击功名的念想。壮志难酬,我可真是知道壮志难酬的滋味,我也曾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如果我是个废物、毫无本事,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那次,尽宁与我一同出关。太叔将军几次无法返回关内,高车人已知道她回不去了,围困了她的军队。

  “我在这种困境中见到了房安世——他瘦得吓人,头发蓬乱,形貌如同饿鬼。他的双足受伤,溃烂生蛆,无法行走,那时正裹着一条恶臭的被子,坐在一块大石后面……等死。他见了我,知道我是来找太叔将军之后,称我为义士,他托我在他死后割下他的头颅,带给他的家人。我对他说,我若只带他的头回去,他的家人恐怕会误以为我是凶手,他便从衣服下拿出了他的受命文书、告身以及过所,把这些证实身份的东西全都交给了我。我那时才知道他叫房安世。

  “我那时只有救人的心思——任谁见到关外的惨状,都会只剩下满腔热血、一身激愤,根本生不出其他心思。房安世的颧骨饿得高高突出,若不是因为他的眼睛还是亮的,他几乎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抱起他的头,尽宁拿葫芦喂他喝水,他喝了水,喘了很久,忽然说我与他长得像,我说他瘦得没有人形了,他说‘像呢,我远远看见你,恍惚以为自己魂魄离体了。’他说晚上有老鼠啃他的脚,我和尽宁便陪他在荒野中过了一夜,为他驱赶啃噬他双足的虫鼠。

  “第二天天亮时,房安世说我有一把好剑,活物都怕我的剑;然而到中午时,他就说不出话了,他指了一下我的脸,又点了点自己的脸,发不出声音,只能默默流泪——他似乎在表达自己瘦得太可怜了,我和尽宁又喂他喝了一些水。第三天,他死了。我没有割下他的头……他,饿了太久,变得太轻了。我想把他的全尸背回关内,交给他的家人,让他们安葬他。

  “在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其他朔州的士兵,那是一些逃兵,想买我的马。我从他们口中知道了房安世作战十分勇猛,他被高车招降,可是绝不肯投降,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我说我见过房安世,一个逃兵说我与房安世真是有缘——他说我们长得也像,只是我是单眼皮,他是双眼皮。我们像吗?逃兵的话在我心里种下了种子,我开始反复考虑这件事。

  “岐山佛门的药师有秘术,有人说这秘术是治伤无痕。你母亲被称为佛相妙手……佛有三十二相。我从尽宁那里得知,岐山药师稍稍能为人改变相貌,这才是岐山药师真正的秘术。我和房安世长得像吗?我对尽宁说,我敬重房安世,希望自己的眼睛也能像他,这样我照镜子时,便会想起一个英烈——他替我在关外活过一回,我愿意将自己的福德送给他一半。于是我的眼睛变得像房安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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