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那老头伸手摆了两下,“我拿了他的饼。” “他有饼给你,他是有钱人?” “他穿得好呢。” “多谢。” “你来了,我走了、我走了。”那老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拿起靠在一边的拐杖,拄着走了。 和奉玄一起来的士兵看着奉玄。 奉玄士兵们说:“麻烦诸位兄弟稍等,我自己进去。” 一个士兵说:“郎君,这……” 另一个士兵说:“郎君,别,您别自己进去。我想不通,既然是和少将军有关的事情,为什么要避开我们?” 奉玄说:“齐连淮的人曾经进了城。等我的人,恐怕是齐连淮的旧部,我担心他们确实知道线索,我进去会见机行事。” 士兵想挽留奉玄,奉玄拱手施了一礼,独自走进了澄光坊。 韦将军收复澄光坊后,从水井里、床底下、地窖里……从种种角落中,找到了三十七具相对完整的尸体。澄光坊內的街上溅着血迹,血的颜色已经转黑。冬天没有蚊蝇,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冬天,奉玄一进澄光坊,一定会惊起成片的苍蝇。 今日已是乾佑八年一月初九,龙门所內幸存的百姓曾粗略打扫过澄光坊,在坊内撒过安抚亡魂的纸钱后,在街上挂了过年时要挂的“彩子”。 彩子又名药叉纸,取染成艳色的草纸剪出飘带,贴成一串挂在高处,风一吹过,纸飘带哗哗作响,看着好像一群巡游的小药叉。药叉能安家护宅。澄光坊內多是空宅……安家护宅。宅里没有人,年肯定是过不好的,可是人们还是强撑着打点一下了新年,毕竟这是新年。 白色的纸钱在地上飘荡,颜色艳丽的药叉纸在空中哗哗翻飞。 澄光坊內有有一座佛寺。佛寺中燃烧香烛,有众多火种,最容易在尸疫爆发后失火——澄光坊的佛寺就这样失火了,一座四进佛寺烧得只剩下了土墙和塑像,寺内到处都是黑灰。 奉玄走到佛寺的照壁前,拔出刻意剑,随后独自走进了天王殿。 天王踩鬼。天王像脚下的小鬼在火灾中被烧裂崩开,天王脚下变得空荡荡的——猛一眼看过去,像是这一次天王脚下没踩住小鬼,让小鬼逃跑了。 奉玄走出天王殿,不肯再往前走,在空地里喊了一声:“出来!” 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走出来。 奉玄被迫继续向前面的殿里走,他心中明白,肯定会有人在佛寺更深处的某处佛殿里等他。只是不知道等他是为了见他还是为了杀他。越往后走,就越危险。 奉玄又走过两重烧塌了的佛殿,后一座佛殿里藏了人。人被奉玄抓住了。佛殿中的柱子坍塌,殿顶掉下来,整个佛殿有一半变成了露天的,一个人躲在光暗交接之处,偷偷看奉玄。 奉玄察觉到目光,抓了一块木头直接扔了过去,那人察觉被发现了,叫了一声就要跑,被奉玄按在了地上。 奉玄看了他一眼就认出他来了,这是齐六身边的家仆,他在军营门外见过他。 奉玄说:“你主子呢?” 那家仆支支吾吾不肯说。 奉玄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听——” 那家仆不知道听什么。 四周只有风声。 奉玄问:“听见了吗?” “什、什么?” “阎王叫你呢。” “大、大人,我什么都没想干!你看你抓我,我就让你抓了!” “干了的话,你也就听不见阎王叫你了,你现在已经见阎王了。”奉玄说:“我再问一遍,齐六想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 “好,你留着话和阎王说。”奉玄提剑。 冰凉的剑身碰到那家仆的脖子,那家仆抖了一下,喊:“他在后面!” “嗯。”奉玄依旧没有收剑。 “他说他要让你看看武家人的计谋,他要学庞什么娟,打算骗你说韦衡被火化了,他手里有韦衡的骨灰,等你去看坛子,他就让埋伏好的人射死你,那坛子是给你收骨灰用的!!大人,我就是跟着齐连湘来给他哥收尸的,他说给钱我才……” 突然有人暴喝一声:“他娘的!!” 齐六抓着弓从后面的佛殿里跳了出来,“废物、废物!!都给我滚出来吧!!”他一边说话一边引弓,这就要射死那个泄密的家仆。 奉玄看向齐六,问:“你想杀我?” 齐六射了一箭,奉玄不可能站着不动给他当靶子,避开了齐六射来的一箭。 齐六说:“你这么关心韦衡,看来他的头一定是你带走的,没错。你得死!!” 齐六的家仆里,有几个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帮齐六杀人,被齐六逼着设局埋伏奉玄,看事情被捅出来了,也不想继续干了。其中一个老仆劝齐六,“大人,你发了火,别再闹大了。咱们平平安安回去,啊?咱们在卢州,本来就要小心……” “屁话!”齐六气得恨不得咬碎后槽牙,问:“你是不是齐家人?!你能忍、你能忍?!!老齐家都被人把脸按在屎上笑话啦!!狗屁太子、狗屁韦德音,全他娘是臭狗屎!” 齐六气得只想骂人,等反应过来时,听见身后传来了动静。 有人在他身后冷淡地叫了一声“大人”,齐六吓得立刻转身去看,看见了佛子。 佛子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要为兄长复仇,该找的是我。” “你、你……” 一队士兵从佛寺后面闯了进来。 佛子和奉玄分开后就去找了驻军,要求驻军从澄光坊侧坊门进入,搜查坊内是否藏有叛军。韦将军主事,如果有人要还回韦衡的遗体,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还,既然要悄悄地还,那就可能藏了其他心思。佛子和奉玄都以为龙门所內藏有想为齐连淮复仇的部下,心思细密安排了复仇计划,他们已经被想复仇的人的眼线监视了——没想到除了从长安赶来的齐连淮的堂弟,没有人想给齐连淮复仇,而齐连淮的堂弟也只是想一出做一出,根本没有安排足够的眼线和人手。 齐六问佛子:“第五家的,我知道你是第五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佛子说:“齐连淮是我杀的。” 齐六立刻拽出一支箭,向着佛子拉弓。 齐六在暴怒之中射不准箭,射了两箭后一把扔了弓,大叫:“我堂兄和你有什么仇!!你杀了他?!我掐死你!”说着就向佛子冲过去。 佛子只问了一句:“你哥哥有没有替第五琼烧过纸?” 齐六听见“第五琼”这个名字,瞳孔一震,他猛然止步,说:“不可能!” 他气急败坏地开口:“这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知道你哥哥做过什么。你以为我家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对吗?”佛子的语气依旧冷淡,听不出喜怒,他说:“你们以为知道的人都死了,包括我姑母,都死了。可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看见了那天发生的事,我从头看到了尾……我家十三条人命、三百二十六声惨叫,我一样都没忘。那年我十一岁,我看见事情发生,没有出声。同为武家,我不嫉妒你家独占风光,只是想问:你齐家愧疚过吗?” 齐家愧疚过吗?太子不信任手上不染血的武家,齐家的手上染着第五家的血。 齐六被佛子问得不再往前走了,他眼圈通红,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哈,风光?屁的风光!风光?风光就是给太子背了黑锅!风光就是我哥哥被吊在柱子上……”他说着仰头看天,天色阴暗,他努力睁大眼睛,含着热泪向天大喊:“三哥!!哥,你要是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你悔也不悔!!!” 齐六捂眼。原来他哥死在了第五岐的手上,这还不如是让雪练军杀的呢?! 为了什么呢?到底为了什么呢?最后谁也没有得到好处。一场富贵,看似翻手可得,竟然还没有一场梦长久! 齐六自顾自发了一通疯,带着家仆走了,佛子没有让人去追他。 过了一天,齐六换了一身雪白的丧服,去找韦将军。韦将军不见他,他也不再骂韦将军了,只在吊着齐连淮尸体的柱子下长跪。他好像失去了原来的无限怒火,变得像一块木头一样沉默,沉默并且愤恨,恨一个身在长安的人。他跪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夜里,韦将军让人将他堂兄的尸体还给了他。 齐六不算聪明,但是也绝不愚笨,他猜对了一件事:人们找不到韦衡的尸体,是因为韦衡的尸体已经没有了。韦衡走得很体面,他的头神色如常,他没有留下腐烂渗液的身体——在他死后,雪练军怕齐连淮侮辱他的尸体,立刻把他的尸体火化了,然后将骨灰送出了城。 韦衡没有留下尸体,只留下了一颗头颅。 齐六带着齐连淮的尸体离开了卢州。 听说齐六带回齐连淮的尸体后,就辞去了长安的官职。他似乎再也不渴望权力中央那看起来唾手可得的富贵了,那富贵曾引诱他堂兄伸出手,最终给了他堂兄一场惨死。他像自己的武家先祖那样亲自去了军队,去陇州投了军,后来死在了元央之乱里。 乾佑八年,八月初七,韦将军鞠躬尽瘁,死在了白城郡外,疲病交加……韦将军在死亡来临前一刻还在批阅军务。韦将军去世后,卢州镇军分裂,卢州尸疫再次失控,许朝东北边境发生危机。 九年一月初六,陛下驾崩,山陵崩塌。 九年一月十三,驻守许朝西北边境的陇南王——陛下的庶弟荀元央——在国家动荡之际,和外族合谋,一起反了。 作者有话说: 【乾佑七年(许朝建朝第49年|奉玄18岁)】 奉玄养伤 八月,崔涤父母去世,崔涤辞官丁忧。 十一月,韦衡送韦德音离开卢州。奉玄佛子在沧阳郡平宁县看海。卢州发生军印失窃案。 十二月二十五日,韦衡去世。 ———— 【因为戏份太少强烈要求再次出镜 于是成为特邀评论员的谢云翱的锐评时间】 主持人:特邀嘉宾您好,请问您怎么看韦衡的行为呢? 谢云翱(死后已下地狱版):呵呵,我在地狱看。 主持人:您怎么评价韦衡的行为? 谢云翱:机关算尽炸粪坑。 主持人:嗯……我们的嘉宾说话很……很直率。请问您怎么看待太子的行为呢? 谢云翱:天下第一搅屎棍。 (画外音。太子:导播,掐了这段。)
第113章 不还1 当她两手空空握不住权力 乾佑八年一月十二,隐微药师带着冲雪在龙门所城东三十里外的一棵老榆树下找到了韦衡的骨灰。 在韦衡被围困在龙门所城内那段日子里,龙门所只能出人,不能进人。韦衡去世后,士兵担心少将军的尸体受到侮辱,立刻火化了少将军的尸体,将骨灰装在在龙门所中找来的玉匣里,涂过檀香粉后用油纸包住,飞速出城,将玉匣埋在了三十里外的一棵老榆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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