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守易已经被谢怀宁刚柔并济的话术所迷惑,这会儿高热尚未痊愈,脑子昏昏沉沉,更是分辨不出什么对错,只能愣愣顺着他的话道:“谢太医的意思是?” 谢怀宁提点:“这封信绝不能落在太子手里。” 陈守易晕晕乎乎地点头,好半晌,反应过来,哭丧着脸道:“可谢太医,不是我不愿意销毁那信,实在是现在就连我也不知道那信到底在哪里。” 他说:“当初临行前,为了避免意外,我把信放在了妾室装珠宝用的木匣夹层中,一直好好放在马车的凳子下收着。可那天遭袭之后,车队里所有的东西尽叫那群山贼抢去,我人也被打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那信早就不在我手中了。” 谢怀宁看着陈守易老泪纵横的脸,心中揣测他的话中真假。 如果是真,既然当初晏凤珣和梁若泽的手下在惨案现场掘地三尺都未能找出什么,东西看样子还真是依旧在那群土匪手中。 谢怀宁走出屋,朝两侧值守的侍卫轻轻颔首,抬步便晏凤珣的住处走过去。 已近酉时,天色将暗,晏凤珣的房间已经亮起了灯。谢怀宁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与侍卫长谈论明日带兵上山剿灭余匪的具体事宜,见他来了,止了话头问道:“陈守易醒了?” “刚刚清醒,已经全部如实交代了。” 谢怀宁应道:“据陈守易所言,他手中的确是有与梁相来往的信件,只是出事那天未来得及销毁,随着家中的财物一起被带到了寨子里。” 晏凤珣朝侍卫长摆了下手,那边点点头退到了身一旁,他起身走到谢怀宁面前:“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十之八九。”谢怀宁道,“早些时候衙役给他喂的药里被臣多加了一味幻草,分量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至于迷惑神智,但对于本就虚弱的病人倒有颇有几分陈情自白的功效。” 幻草俗名百日癫,用其制成的药剂连续服用百日可叫人失去神志。 晏凤珣上下扫视一眼谢怀宁,不得其解:“你从哪里找来的禁药?” 谢怀宁倒没想隐瞒,理所当然地道:“在城东义庄时,臣看见庄外的墙角里正巧长了几株,便就顺手摘了一些。” 晏凤珣回忆起几日前,谢怀宁的确是在几人准备回庄园的路上掉队了片刻,也不知是该敬佩他未雨绸缪还是警惕他的思路缜密:“那时候你就想到了今日?” 谢怀宁顿了顿,抬眸看着他的表情里掺了点一瞬即逝的狡黠:“不,只是医者本能,有备无患。” 晏凤珣被他那难得见到的活泼神情晃了下眼,随即眉睫半垂收回视线,下意识冷硬回道:“旁门左道。” 谢怀宁眨了下眼,似乎意识到越界,瞬间将先前的神色收敛了,低头应声:“臣知罪。” 晏凤珣本意并不是想斥责,只是不知怎么话一出口就变了意味。抬眼看着对方突然又端起来的恭敬面容,他皱了皱眉,心底不知怎么反而生出了一丝不快。 转身走回到桌旁坐下,他沉默了须臾又开口道:“不过若是正道行不通,偶尔另辟蹊径亦有奇效。谢吏目想法跳脱,手段不拘一格,遇到困境时也不失为一种新的破局之法。” 这听起来倒像是宽慰他了。 谢怀宁略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只是对方侧身对着他,昏黄的灯光将人分割成半明半暗,叫他这个角度一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无论是从前在南夷时听得的传闻,还是在九皇子晏行舟的口中,这位大夏太子在他的印象里都是个冷硬而又自负傲慢的形象,谢怀宁一直以为这应当是个肉身腐烂了也能屹立不倒的硬骨头,没想到竟也还会服软么? 谢怀宁觉得新奇,又看了他半晌才回到正题:“今日龙虎寨的人敢将陈守易当做案犯送来,应该是并不清楚他的底细。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晏凤珣往身后瞥了眼,一直守在不远处的侍卫长立刻上前抱拳说道:“回太子殿下,六名案犯半个时辰前俱已招供,县令王阳也已被单独关押。 除大当家未参与当日劫车杀人一事外,其余五人中,三当家孙虎为主谋,剩下四人皆为共犯。目前六人皆在重刑犯牢房中,等着押送至京中秋后问斩。” “去牢房。”晏凤珣起身,侧头看着谢怀宁,“谢吏目也一同过来。”
第十九章 关押重刑犯的牢房不同于普通的地牢,它处在幽道的最里侧,不像外面囚犯扎堆的热闹,空荡荡的沉寂中充满着潮湿的血腥气,恐怖的刑具填充在目光所及的四周,看着便叫人胆寒。 虽然上山做土匪之后,大家伙过得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但是毕竟那时候他们为刀俎,对方为鱼肉。再加上后来龙虎寨越做越大,又攀上了王县令这层关系,其他几个寨子寻常不敢招惹他们,龙虎寨便隐隐有了山中大王的意思,何曾再受过今天这样的皮肉之苦。 太子带着的侍卫多出身于北镇抚司,审讯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六个人高马大、铁骨铮铮的硬汉子进去,不消一个时辰,便哭着嚎着将祖宗八代都给交代了干净。 晏凤珣和谢怀宁去的时候,其余人都已经半死不活,只有大当家孙龙尚且还有几分站着的力气。 他被带到隔壁的审讯室,一抬头,看见晏凤珣等人,心里猜测自己是活不了了,梗着脖子便怒道:“太子若要杀我,便给我个痛快,该招的我们都招了,这样磨磨蹭蹭的又是想干什么?” “孙龙,平安郡白阳县人。曾隶属东北军边境小队,军中官任伍长。” 晏凤珣却并不被他外强中干的样子威吓,他走到他面前,平视着他:“三年前,你在边防值守时,手下士兵因民众□□与他们发生冲突,争吵时错手杀死了一老翁。 时年东北军内部实行连坐制,为避免连带的责罚,你便连夜带着士兵们逃回了白阳县,又后因土地收成不好,实在难找活路,就集合了兄弟孙虎和其他难民一同上山,成立了龙虎寨。对吗,孙大当家?” 孙龙听他提及当年,低着头,咬牙不语。 晏凤珣看着他继续道:“我知道自从龙虎寨成立以来,除大凶大恶之徒,你未曾杀过一人,也竭力约束手下不乱作恶,只可惜,财令智昏,这些年在三当家孙虎的带领下,你的约束开始越来越乏力,以致于叫他们犯下了这样的滔天大祸。 但是孙大当家,你到底也曾在军中作为一名军人保家卫国,难道能甘心作为一个恶名昭彰的土匪头子死在刽子手下,就这么遗臭万年?” 孙龙没有想到短短一个多时辰他们就将自己的老底翻得干干净净,心底又羞又恼,粗声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想给你和你的那群手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谢怀宁上前,递了一个绣了并蒂莲的荷包到了孙龙眼前,淡淡道:“今日义诊,堂里来了个穿着海棠夹袄群的妇人,说是最近胸闷恶心,食欲不振,仔细一瞧,竟是喜脉。” “她说她住在四角巷中,名唤彤娘……天可怜见,大当家也不想叫自己的孩子一出生便打上罪犯之子烙印,受颠沛流离之苦吧?” 孙龙浑身巨震,眼睛瞪着那个熟悉的荷包,几乎语不成调:“你、你是说——” “明日一早,剿匪的先锋小队就要上山,下达的口令是所有匪寇杀无赦。”谢怀宁笑了笑,对他轻声道:“但虎头山是风水宝地,殿下与我都觉得杀孽太过难免会坏了此处气运。” “大当家义气,拿龙虎寨上下几十口人都当做自己手足。那这些现下正准备负隅顽抗的手足是否还能有一线生机,就全看孙当家的本事如何了。” * 虎头山山脉绵延几十里,地势复杂,若非当地熟悉地形者,贸然进攻极易迷失其中。 原本咬牙不降的几百名山匪本想联合起来借着地形优势拖延一阵,谁知晏凤珣竟不按常理出牌,连夜将各寨中归降的山匪集合成了一支侦查小队,领着他们的精兵和衙役以包夹之势从山脚往上全面围攻。 而在这其中,原本的龙虎寨大当家孙龙更是表现神勇,靠着对地形的熟稔,带着手下几人,两天便端掉了一个寨子,随后更是一路直上闯进龙虎寨中,以雷霆手段劝服几乎全寨上下缴械归降,气的其他寨子里逃窜出来的山匪躲在屋子里破口大骂,只恨不能生吃了他。 晏凤珣和谢怀宁一行在孙龙的带领下亲自去了趟龙虎寨。 以往热闹的寨子这会儿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和门前凌乱的脚印能证明之前曾有人居住的痕迹。 孙龙从将两人带到空置的地窖中,指了指靠墙放着的几个木箱道:“殿下,这些就是当初我们从陈大人手中抢来的东西,一共三箱半,除了小虎散出去的几百两银票,剩下分毫没敢动用。” 谢怀宁走过去,将几个箱子粗略地查看了下,根据陈守易之前说过的消息,扫开上面那些珠串财宝,又翻了片刻,从一堆玉石摆件下面找到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 木盒约莫巴掌大小,里面摆了两只华丽的金步摇。谢怀宁将金步摇取出来,指腹细细地沿着木盒内壁摸索着拨弄着,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后,隔层松开,里面的夹层里果然露出了一封信来。 谢怀宁将信递了过去:“殿下。” 晏凤珣接到手中,垂眼一目十行,看罢笑了声冷道:“三十万两换一个太守位,梁相便是扒了那身官服,转头做个生意人那也定是业界翘楚。” 孙龙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晏凤珣和谢怀宁的动作,心中也知道这两个贵人来这一趟恐怕除了调查陈太守之死外,更重要的是为了这封信。 他心中警觉,不敢再听下去,连忙告退走到门外随侍卫一起清理寨中其他财物。 一场本该血腥的剿匪行动经此一役,只持续了不足七日,便以山贼的全面溃败而大获全胜。 晏凤珣命侍卫长将缴获而来的赃款赃物全数交与白阳县县丞,由县里负责核实后退还给受害的苦主,又将王阳抄家得的几箱子钱交给赵文中用于救济平安郡内其他受灾城县灾民,如此这般,陈太守受害一案才真正算是告一段落。 谢怀宁回京后,先是随着晏凤珣一同进宫面了圣。皇帝将前因后果全部细问一遍,听见虎头山惨案竟是由于县内的县令勾结地方土匪,指使他们劫财行凶,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人立时关押至天牢,择日问斩。 问罢了话放他出宫,结果没成想刚出宫门又被梁相半道截去,威逼利诱盘问了半天,再等回府已是深夜。 青竹提前得到的消息,已经在门前等得快要睡着,好不容易见到人,赶紧揉了眼睛起身去迎。 “主子!” 谢怀宁微微颔首,对他道:“进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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