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太子一直在此处守着,刚刚才去了隔壁厢房与钱侍卫长商讨剿匪之事。他临走时吩咐,若是吏目醒了不必急着起身,就在此歇息休养罢。” 谢怀宁闻言心中微动,忽地想起昏迷前所感受到的那个怀抱。 他先前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看来那倒的确是晏凤珣。没想到他看起来那样冷硬到不近人情的一个人,对着下属竟还有几分恻隐之心。 虽然他现在体内的蛊虫已重新陷入沉睡,但也需要再独自调息片刻,他思索了会儿,也没拒绝,点点头应下道:“那就请汪公公替我谢过殿下。” * 第二日大早,天还未亮,谢怀宁便洗漱完出了屋。走到中庭的时候正巧遇见了晏凤珣,他似是一夜未睡,外衣穿得还是昨夜那件太子蟒袍,浅色的眼底带了些淡淡倦意。 虽然知道他这应是为谈论公事,和自己鸠占鹊巢并没有什么关联,但谢怀宁看着他,却罕见的感到了些心虚。他停下步子行了个礼道:“太子殿下。” 晏凤珣垂眼看他,视线扫过他的眉眼落在他恢复红润的唇间,轻轻停留片刻,又像是避嫌一般挪开了:“谢吏目是有先天不足之症?” 谢怀宁知道昨夜自己的反常必然得有所出处,听得晏凤珣主动给了借口,也乐得顺杆而下,含糊道:“家中曾寻了许多郎中,皆不见效,虽然偶尔病情反复,但是除发作时痛苦了些,之后身体也没查出什么别的并发症,索性便随他去了。” 晏凤珣皱了眉,又看向了他道:“所以你才会弃商从医?” 谢怀宁觉得这也没法承认,只能笑笑糊弄。 但晏凤珣显然是已经先入为主,他收回视线,与谢怀宁错身而过,只是离开前步子却微微停顿了半拍:“既然入了太医院,近水楼台,便好好叫其他御医给你瞧瞧。病痛若有难处,自己去御药房寻药,用过之后记在东宫账上便是。” 谢怀宁闻言微微一怔,再抬头,却只见那绣了金龙的衣角翩然擦过,人已走远,只留下了淡淡的冷梅香气残留在空气之中。 * 天刚微亮,县衙里头王阳就已派衙役拓写了几十份告示,贴在了整个白阳县的街头巷尾闹市处,一时间天家派人下来剿匪的消息传得是沸沸扬扬。 虽说虎头山里有许多灾民集成的土匪窝,但实际上经过几年发酵,也不乏有良民眼红劫匪这行当来钱快捷方便,铤而走险自愿上山的,安逸日子过久了,这会儿听说上面真要动真格剿匪,心下都是又惊又怕。 贴完告示,晏凤珣又命王阳圈出县城内那些山匪留下的亲眷住处,着令手下侍卫与衙役分头去这些户上盯梢,恩威并施,仅仅第一日,便有十余个山匪自愿下山认罪,攒动的人头聚集在衙门外看县令升堂,几乎要将县衙的门槛都给踏破。 赵文中到县衙后面向晏凤珣汇报进展,说罢却没听见回复。 偷眼见他过分俊美却又格外冷硬的面容,犹豫着开口提醒道:“太子殿下,这些认罪的山匪虽未杀过人,但这么些年越货截道的事也未少做。若真这么放了,只怕您和我离开之后,他们想着曾经吃过的甜头,不多久便又会故态复萌,重新上山,那今日我们做的这些岂不是徒劳?” 晏凤珣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目光落在赵文中身上:“赵大人有何高见?” 赵文中哽了哽:“这……微臣……” 放自然不能全放,可抓也不是那么好抓的。白阳县是个小县,总人口也不过五六千,牢房总共又能有多少? 再去掉关押了其他的重犯、要犯的牢房,剩下的装不装得下全部的山匪不说,就算是能勉强塞下,可每天需要供应的牢饭加起来可都是笔不小的开支,一两日便罢了,长此以往肯定行不通。 晏凤珣又看了眼身侧的谢怀宁:“谢吏目的意思呢?” 谢怀宁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扫了他一眼,低头恭恭敬敬道:“下官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愿说?” 晏凤珣抿了口茶,凝望着他淡声道,“世人谓:医者仁心。白阳县乃至平安郡郡内民众一直为匪患所苦,治人病不如治人心,若吏目为独善其身而有意藏拙,致使百姓继续受苦,那这罪过可比庸医以医术害人还要大得多了。” 这一顶为虎作伥的大帽子被晏凤珣嘴皮子上下一碰,硬生生砸在谢怀宁的头顶,叫他听在耳里,失语在心中。 抬头与晏凤珣视线相对了片刻,看着那人望着自己时那双深邃却又莫名笃定的眼瞳,他胸口莫名一悸,下意识半垂了眼将两人的视线重新错开。 看样子,虽然昨天夜里因为他蛊毒发作,晏凤珣不知怎么暂时没有同他计较,但他到底不是什么宽胸大量好相与的人物,那句关于青楼的回击还是叫这位殿下暗自记在了心里。 只是如果晏凤珣真是这么个恩怨分明却又睚眦必报的性子,那若是有朝一日他知道当年前江之战时,那个潜进他军帐中偷袭刺伤他的刺客是他,恐怕到时候他命休矣。 谢怀宁天马行空地在心底琢磨了一瞬,又不由得为自己过于超前的忧患意识感到好笑。 迅速地整理了下脑中的思绪,他回答道:“匪盗并非正经营生,从来都为伦理舆论不容。若不是实在困苦,日子过的艰难,想必大半落草为寇的百姓也不至于此。想要除匪患,就必须要从源头下手。” 赵文中没察觉到那两人之间的来往交锋,听着这话似懂非懂,只能抬头看着两人苦着脸说到:“可他们没有银钱,又非我们的过错,能够发些米粮救济已经是极限,总不能叫衙门给他们发钱吧?” 但一旁晏凤珣闻言却是瞬间明白了谢怀宁的意思,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压了些,低声自语道:“所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殿下所言正是。”谢怀宁看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在赵文中身上,“据我所知,平安郡除烟花闻名之外,布匹织造手艺也不输于人。京中布坊里售卖的除江南织物外,余下三成布料多半来自郡中。 若是赵大人此后能调动一批能工巧匠来此为所有未造杀业的山匪传授织布技艺,下令规定学成者方可免除牢狱之刑,学大成者可由官府牵头划拨地皮,安排至周围各县帮其开设相关坊间店面,如此一来,百姓富强,流寇可去十之八九。” 赵文中闻言,默默在心中盘算几遍,觉得这个方法的确可行,神色一亮,不由得上前了半步接着追问道:“那剩下一二又该如何?” 谢怀宁与他对视,深灰色的眸子在晦暗的光线下,全然看不出之前那份娓娓道来的慈悲,反倒是因为过于干净剔透而显出几分不自知的冷酷。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自然是斩草除根,以儆效尤。” 【作者有话说】 孙公公:太子这全都是为了九殿下啊! 晏行舟:谢邀。人在京中,还没下朝。这口锅我不背。【微笑.jpg】
第十七章 龙虎寨。 点着油灯的昏暗寨子里,一群男人正嬉笑着推推搡搡聚在一起看人斗鸡。 被围在正中正在互相啄咬的,是两只毛色鲜亮、膘肥体壮的大公鸡,眼看着其中一只被啄得满身鲜血,几欲落败,外头却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个头稍小些的汉子,挤开了众人想把手上的东西朝里面的人送过去:“三当家,你的信!” “去去去,什么信!滚边儿去!没看见老子正忙着吗?”被称作三当家的刀疤脸眼见着自己的常胜将军要输,正着急上火,看见有人往眼前凑,更是恼怒万分,一巴掌将人搡开骂道,“狗杂种别寻老子晦气!” 那小个子被推得倒地一滚,却也不敢恼,拍拍屁股又赶紧就地爬了起来:“三当家,您、您还是看看吧,这是‘那边’二当家来的信!” 三当家斗鸡正在关键时刻,此时已是杀红了眼,半点听不见他的话,反倒是一直在旁边观战大当家闻言神色一变,收了看戏的表情几大步跨过来,劈手将那信抢到了手中。 撕掉封口一目十行地扫了眼里面的内容,还没等看完,他的脸色就瞬间变得黑沉。 伸手一把将刀疤脸从人群中拖出,还没等那头反应,巴掌就拍到他的后脑勺上,怒喝道:“看你干的好事!” 三当家被这一记铁掌打的是头晕眼花,好半天才缓过神,捂着脑袋又惊又怒地问:“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个子见着这情况,赶紧将大堂其余的人连拖带拽地赶了出去,等关了门,偌大个房间瞬间只剩了他们三人。 大当家把信拍在他的胸前:“还问我什么意思?你看你这畜生闯了多大的祸!” 刀疤脸皱着眉头把信展开来,囫囵扫了遍,不耐烦地道:“什么太子……匪……太守什么的,大哥,我不怎么识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大当家被他的态度气的头疼,指了指小个子:“念给他听!” 小个子“诶”了一声,把信接过来,扫了一遍简要道:“是二当家在衙门使人送来的信,说是因为陈太守被杀的那件事儿,太子带了好多精兵过来,连带着附近几个县的衙役,一共组了约有百余人的队伍,三日后便要开始剿匪。” 刀疤脸闻言,脸上的吊儿郎当收敛了些,视线在面前的两人身上切换了几次,有些茫然地看着大当家:“这……哥,这……剿匪?怎么就,怎么就要剿匪了?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大当家拍桌怒骂,“我平时怎么和你说的?让你不要仗着寨子里有县令的那点关系,就处处行事张扬不知道天高地厚,遇到商队,劫财便算了,千万别好端端害人性命……你又是怎么做的?关了几日一下山,直接就杀了新上任的陈太守。这下好了,把太子都招惹来了,我看你是想叫整个寨子的兄弟都给你陪葬!” 刀疤脸也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腿都有些发软,他挪到大当家身边瘫倒坐下,颤声道:“可、可老子也没想到随便宰只肥羊,居然宰的能是个大官啊,那线报可还是王二哥给的!他还是白阳县县令呢,可也没听说来的是咱们太守。 况且这姓陈的没穿官服,开始的时候哥儿几个只当他开玩笑,等我再从他身上找到上任官文,其他的人都死的透透的了。 要老子提前知道,就是给一百个胆,老子也不会动他的车队啊!” “现在放这些屁又有什么用,当初怎么不见你做事前多长点心!”大当家阴沉着脸,两人相顾沉默了会儿,知道这会儿再纠结于此已经没什么意义,咬牙问道,“之前你从陈太守车子底下抓的那个仆役,现在还活着吗?” “活着呢,活着呢,当初我要杀,不是你拦着说不给动么。”刀疤脸抓了抓脸上的疤,“好吃好喝关在柴房里面,白天看还好好喘着气,就是瞅上去不大精神——哥,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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