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岳枪实在是太适合沙地,一时间狂风大作,黄沙漫漫,毕流芳一时不慎,没能完全避开,腰上竟然被刮了个小洞。 他对面的人,送出这一刀之后,立刻落了个板桥,但还是不甚被壁虎的内功狠震,五脏六腑一时剧痛无比。 毕流芳“啧”了一声,叹了一句:“好功夫!” 说完,他怪笑一声。壁虎心胸着实不太宽广,平生最恨有人越过他去。十几年前,他遇上一名武学天才,必成一代翘楚,那人张口便是一句“淫秽不堪”,他气不过,将他关了起来,活活剥皮剥死。 都是人,凭什么呢?凭什么他练功就是歪门邪道下三滥,得日夜与人苟合。凭什么这些人不必受他的苦,就能比他更强? 大手从刀侧蹭了过去,毕流芳的指尖突然暴涨,极快地抓向琼芥的右手,留下一长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伤口处黑气森森,腐蚀一般向体内钻,琼芥痛得眉心一动。 思凡刀避无可避,卷土重来,前去一挡——“震”! 刀尖顷刻之间削断了毕流芳的食指指甲。 那些黑气有生命一样,往琼芥身体里钻,沿着经脉入侵进去,刀扎针刺一般,痛得他简直是眼冒金星! 漆黑的眼前,突然冒出个人影,坐在石台上,问他,你怕了吗? 那人影手里的竹子有千百种变幻,痛击他的腰腹、喉咙,凶狠地像他面对的不是徒弟,而是仇人,对退缩不前的人厉声喝道:“你怕了吗?” 然后光影变化,又是韩巳。老头子已经坐在云端了,嗤笑道:“不懂死亡的人,练不好刀。” 一瞬间,琼芥眼前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了他见过的、上百个人的脸,或哭或笑或嗔或叹,全都在和他说话。 这些人影最终,凝成了一个人的脸。 这边的战况,另一方看得清楚,措达拉怒得中烧,前突了好几步,长剑直逼青蛇西纳的心口,毕流芳急得大喊了一声:“阿青!” 风声让这一句转了弯变了调,落入另一个人耳中。 毕流芳回神的时候,却见被他的毒功打中的人,居然又直起了身子,一张脸布满汗珠,已经苍白如纸,突然开口:“你听到了吗?” 什么?听到什么? 琼芥说:“他在叫我。” 那柄思凡刀,突然就死而复生了,重达千钧的刀身横在身前,像自盘古以来就立在旷野之上的不朽高山。毕流芳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两只手掌不自觉地战栗。 薄唇如耳语一般,吐出四个字,但毕流芳还是听见了。 “开、天、辟、地。” 那是最简单的一式,无视任何人、任何招数。 毕流芳保命般将全身气力归于一掌,指甲根根碎裂,皮肉都被刀气剥开,手指前端只剩白骨。 对面的人像疯了一样,拼着受了他一掌,也要做完这招。半晌,毕流芳缓缓放下护在身前的手掌。 他身前挡着一个人,身上插着两把剑,腹部全被掏空,变成一个大血洞。 有人替他挡了着要命的一击。 毕流芳满眼通红,悲呼道:“阿青!” 思凡刀飞了回去,血锥一样扎在地下,毕流芳的头发已经全白,疯了一般冲向那倒在刀上,血流不止的黑衣青年。 琼芥靠着思凡刀,费劲地打了个响指。毕流芳枯槁佝偻的身影突然停住,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你……呃!” 胸口炸开大片的血花,红雨一般。刀旁阎王一般的青年,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嘴唇:“蛇祖灵蛇手,三息入经脉,一刻进肺腑,半个时辰过,鬼神也难救。”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想你死,所以你必须死。” “上路吧。” 毕流芳的身躯,终于还是如破风筝一般掉了下去。
第51章 我心里唯一的花 琼芥再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他费力地从榻上起来,身边躺着被夸张地包成粽子的措达拉。 平宥绯额头捆着布,转过头:“你醒了?” “嗯,”琼芥有些恍惚,猛地直了身子:“毕流芳……” “死了,尸体在马厩里。” 琼芥:“措达拉他?” 平宥绯微笑:“他伤得不重,这两天就会醒的。男人心底有一朵花,不管多远都会回来。” 平宥绯将被五毒关押的男人女人们都放了出来,他们正在死人谷内重新建寨。他和平宥绯带着措达拉回了沙地里的据点,不消一日措达拉就醒了。 又过了一日,琼芥说要走,平宥绯劝他再留些日子,毕竟伤还没有好。 “不了。” “为什么?” 琼芥笑了笑,“因为我心底住着一朵花。” 他背着一把刀,骑着一匹马,马颈上挂着一双包袱,装着两颗脑袋,心里盛着一朵花,一人一骑跑过沙丘,却在接近目的地的时候,突然勒住了马。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过关卡到驻地的时候,恰巧夕阳西下。琼芥看到天尽头的孤树下立着一个人,穿着那件灰白色的狼皮大氅,沐浴在阳光和大风里。 他身后有没有跟着人?琼芥看不到,也不记得了。他突然感觉到,黄沙百里漫漫,苍茫茫天地之间,只剩下眼前的这一个人。 自古至今,亿万多年,也只有这么一个人。 时至今日,琼芥才知道,人在狂喜的时候,脸部的表情竟是僵硬木讷,只有眼睛会说话。他看见那人的碧眼在看见他的时候突然大亮,通明得如同黎明一瞬乍起的天光。 他带着风尘下马,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华清渡道:“等人。” “等谁?” 华清渡:“等一个自作主张的人。” 他刚走近,华清渡便一伸手,把他紧紧扣在怀里,半张脸深埋进他颈窝。琼芥回抱,手里提着那两个布袋,说:“这是毕流芳和西纳……哎呀!” 两个多灾多难的脑袋被华清渡一把打在了地上。 华清渡只想好好抱抱,不想管那些臭了烂了的脑袋。琼芥被他打掉了手里的东西,立刻挣开了要去捡,华清渡一把把他手拍开:“别捡。” 琼芥摸不着头脑:“你今天是什么毛病?” 华清渡几乎要红了眼:“你又是什么毛病?谁要你去的?” 琼芥道:“我自己去的啊,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万一回不来呢!” 华清渡在这儿日等夜等,足足半月,一颗心一条肠子几乎要被揉断了,“万一你有什么闪失,你要我怎么办?我他娘的没有你,到底该怎么办?!” 琼芥怔住了。 华清渡满眼通红:“我中了毒躺在床上,鬼差在我床头叫了七天七夜,老子咬紧了牙没有去!但是一睁开眼,看见你不在,我突然就,突然就不想活命了!” “他们说你一个人杀毕流芳,一个人啊!阿荆,我……” 华清渡一直觉得自己在琼芥面前,表现得还算自持,不想今天心脏落到肚子里之后气上了头,像个疯狗怨妇一样在这儿大吼大叫。他越生气就越难受,越难受眼泪就越多,琼芥看着他泪珠子多得和瀑布一样,忙用袖子给他擦,一边擦一边在脑子里循环华清渡刚才的话。 然后木鱼脑袋,居然在一瞬间,石破天惊地大彻大悟了。 琼芥看他发癫发得差不多了,单刀直入:“华清渡,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愧是大荒刀的传人,刀快嘴快,直取要害,直接把对面的人打蒙了。 华清渡或许是真没料到,太阳有一天会从西边出来,铁树成了钢铁精之后还能开花,得道高僧会“大彻大悟”地去住青楼,足足愣了半晌。 琼芥又说:“不是朋友的喜欢,是那种……想要守着我一辈子的喜欢。” 你是像我一样的,是吗? 华清渡这才回了神,准备破罐子破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郑重其事道:“是,我喜欢你。” 琼芥看着他的眼,这双眼里有太多内容,他从前居然没能发觉。他用手按住胸口位置:“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一定会活着来找你。绯姑娘说,男人心底若有一朵花,不管多远,都一定会回来。我这里,也有花。”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 可能是蛇母的那一口真的伤到了脑子,可能是则蓝念及往日恩恩怨怨,蓄意往他的汤药里加了点药,总之华清渡现在有些发懵,满头都是花呀草呀,明喻暗喻借物抒情托物言志的,脑筋有些不好使了,愣愣地道:“什么花?” 琼芥道:“华清渡,这天上地下唯一的一朵花。” 一天之后,沈军师一阵风一样冲进则蓝的药房,哭丧着脸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少主吧!” “他又怎么了?”则蓝一脸习以为常。 “他发癫!” 则蓝说了句“懒驴懒马屎尿多”,提着药箱便奔去,一进门就看见华娇花搬了个藤椅,坐在供桌旁边儿。 供桌顶上是华舜和平宥则昭的牌位,桌面之上,端端正正坐着两颗人头,华清渡甚至让人把上面的血污都擦洗没了,干净得和“新”的一样,极体面地戳在他爹他娘面前。 口里念念有词:“爹、娘在上,这是儿子媳妇儿的孝敬……” 则蓝差点当场撅过去。 沈矇叫着“慢点儿慢点儿”,伸手把则蓝扶起来,历经风雨的大夫人再度偏头痛:“他他他,就一直这样?祭奠也祭奠完了,赶紧把那两个狗贼的头给我扔泔水沟里面去。” 沈矇是个斯文人,不习惯打打杀杀,每天看着俩人头杵在这儿,脸色青白交加,诉苦道:“可是少主他不让啊!” “他留着干什么?真要做酒壶装酒?” 沈矇苦笑:“他说是定情信物,不能丢,等外面的肉清干净了,就收拾收拾凿个窟窿摆屋里,留着插花。” 则蓝眼一翻,差点又撅。这俩也是男才男貌,天生一对儿了,她一边自己掐自己人中,一边忙不迭地吩咐:“赶紧叫人给我扔了!” 那一对“定情信物”摆了三日,终于还是丢了,华清渡找过一次,沈矇推给了驻地的狗。 于是华清渡起了个大早,将那两只狗捉了,带进了沈矇屋里,用围栏圈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它们。 沈矇稍稍扶额:“少主,您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华清渡:“我要审它们。” 沈矇嘴角崩坏:“您要审什么?” 华清渡微笑:“看看背后,有没有幕后主使。” 说罢,他自沈矇桌上取了一只碗,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往胳膊上一划。沈矇不知他要做什么,急道:“少主……” 雪白的簪子全没入了皮肉中,鲜血顺着腕子不停地流,华清渡面不改色,接了小半碗血,端到那两只狗儿面前,轻声道:“狗狗们,吃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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