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闻初歪着脑袋听,似乎在思考徐沛玉的这段话。 徐沛玉以为他又要沉默,却是习惯了:“所以你……” “但是,”陈闻初打断道,“谢风雪的内心,本就不能被窥视吧。” “对……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是么。” 徐沛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瞬间不知道该不该说,谢风雪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大夫,甚至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并非所见的那么心善。可他现在又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争取正义,究竟是为了自己的那点仁义道德,还是为了…… 徐沛玉把目光收回,落在谢风雪身上。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决定不说这个。 徐沛玉看着谢风雪,忽然想起乌头花。 “你知道乌头花吗?紫蓝色的,高大的一串。” “我知道。那是我家乡的花。”陈闻初点点头,尽管他不知道徐沛玉为何把话题落在这个点上,“我来自蜀郡。” “原来如此。蜀郡,那是很远的地方。”徐沛玉想了下,蜀郡在哪儿,去那要经过哪些高山。 “是。”陈闻初说,“所以我见过乌头花,很漂亮。” “对,很漂亮。但是有剧毒。”徐沛玉笑了一下,“所以谢风雪就像乌头花,不可近。” “是么……”陈闻初顿了一下,摇摇头,“若我没有记错,乌头是可以入药的。谢风雪若是乌头花,也得靠近了,采摘了,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陈闻初偏头转向徐沛玉,皱起眉头:“徐二公子,你想说什么呢。想说,他不是好人,在骗我感情,博我欢喜?如同乌头花,带有剧毒,不可靠近?” 徐沛玉哑然,他没想到陈闻初说话会这么有攻击性。他本是想告诉陈闻初,谢风雪是个江湖骗子,并非真正的郎中。谢风雪此人说话,十句里面兴许十句都是假的。 可是谢风雪又好像很美好,执拗、还剩着为数不多的正义……总是很吸引人的。 徐沛玉想着,连他也被吸引了。更何况是与谢风雪朝夕相处的陈闻初呢?这样一个千里迢迢,从蜀郡南下求医的瞎子,若是被骗了,被骗得倾家荡产,又该如何呢? 徐沛玉很纠结,一边想着谢风雪就是这样的人,但也并非什么恶人,无需多防。一边又想着陈闻初这样心思单纯的人,难免会上当受骗,届时若落得不好的下场…… 徐沛玉叹了口气,缓缓道:“谢风雪,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兴许说出几句假话,让你受骗。” 陈闻初渐渐松开眉头,似乎意识到徐沛玉想说什么了。关于谢风雪是个骗子的事情么?关于他失去记忆了的事情么……原来谢风雪把失忆的事情,早早就跟徐沛玉说过了啊? 陈闻初又皱起眉头,内心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但他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他就算骗了我,我也会信。” 陈闻初想着,他也不是一次两次被骗了,已经习惯了。 于是他补充道:“我心甘情愿。” 谢风雪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个大活人,吓了一跳,就差没从床上弹跳起来。他仔细看了眼,借着月光,看清了这人是陈闻初。他不禁松了口气。 谢风雪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候,不敢惊醒他。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床顶,感觉自己囿于这四四方方的床上,身体有点儿僵硬了。 谢风雪忍不住踢了踢被子,下一秒就被陈闻初摁住了。陈闻初的手臂横在谢风雪胸口,他声音有些沙哑。 “之前我可不知道,你睡觉有踢被子的习惯。” 他的声音有点儿凉,跟夜晚的风似的。 谢风雪尴尬笑了一下,言语却是挑逗:“怎么,你也没跟我一起睡过几次呀。” 谢风雪侧过身去,这才发现陈闻初没系那根黑带,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时候醒的?还难受么?”陈闻初手臂依然横在谢风雪的身上,拉着被子往上提了些,把谢风雪掩严实了。 “我生病了么?什么病?”谢风雪轻声道,“什么时候要你一个小瞎子照顾我了?你也看不见……” “温病。” “会传染的。” “大家基本上都与你接触过了,不是只有我在照顾你。或者说,我不曾照顾你,只是在一旁陪着你。” 谢风雪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陈闻初了。 陈闻初任由他动,只要不踢被子就好了。 “谢风雪。” “嗯?” “你知道乌头花么?” “考验我的水平?不巧,我知道乌头的用处,可以散寒止痛……” “不是。”陈闻初打断他,“是乌头花,紫色的花。” “怎么了?” “徐沛玉说,你很像乌头花。” “……这算夸赞吗?不是吧。乌头花可是有毒的,虽然也能入药……但一般都说不要靠近比较好,所以说乌头花‘不喜见人’……” 陈闻初轻声呢喃:“谢风雪,可我愿意靠近你呢。” 谢风雪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岔了,好半天才问:“什么?” “我说,我愿意靠近你。”陈闻初再一次肯定道。 “不是,什么意思?” “你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别人说了不算,我来定夺。” 谢风雪没再说话,他只觉得怪异。这种怪异的感觉又上来了,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谢风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 有时候陈闻初实在太过于直白,以至于谢风雪来不及思考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含义。陈闻初是那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和自己这种说话骗人,或者绕着弯子的不太一样,自然也不能用自己的逻辑想法去推测陈闻初的想法。 谢风雪又不得不去想些别的,一些有的没的。 谢风雪闭上眼好一会,实在睡不着,翻了个身。他没打算起来的,陈闻初却怕他起来似的,使了些力气,把他压下去了。 谢风雪:……? “我只是想翻个身。”谢风雪闷闷道,戳了戳陈闻初的手,“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上过药了吗?” “应该不流血了。上过药了。” 谢风雪侧身看着他,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拉起来,放在自己脑袋下枕着。 “你好像还没问过我,那晚是如何逃脱的。” 陈闻初默了默,他并非是没有想过要问,只是他也说过的,谢风雪不是可以窥视的那类人。更别说要去揣测他的心思了。 “但我知道。不管我说与不说,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会接受,甚至是相信我。”谢风雪笑道,“你总是轻信我,让我不忍心再骗你。” “所以,你又要骗我吗?” “我不想骗你。”谢风雪声音沉了几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但是昨夜,我似乎找到了些过往。我在梦里,梦见了往事。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但在梦里,他们是我的亲人朋友,应该是与我最为亲近的人。 “但我还没办法确认我自己的身份。若是有朝一日,你得知我并非好人,出身蛮恶,该怎么办呢。” 陈闻初微微皱起眉,轻声问:“你在梦里,滥杀无辜么?” “啊?” “不然你做了什么恶事?” “不。”谢风雪忍不住笑了一下,“梦里的我,遇到一位长辈,有人叫他‘江回’,我想他姓李。而要杀害我的人,叫我‘李何欢’。” 谢风雪先前觉得,自己是绵冰的孩子。而这个梦,却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李江回的孩子。如此看来,绵冰是李江回的徒弟,自己兴许是李江回的孩子,竟然和绵冰成了同辈。 陈闻初也懂了谢风雪这是什么意思,他也许是飘渺谷的人,也许与绵冰老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他曾经亲朋好友里面,就有绵冰老者。 陈闻初很聪明,他想了想,结合第二日传言的“悲离别现世”,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也知道谢风雪是如何逃脱的了。 只是他可不曾听说,“无情圣手”李江回还有个儿子。江湖人皆知,李江回有个女儿,名叫李萱儿,还有个徒弟,人称“绵冰老贼”,不知真名,只确定年纪约莫四十多。 所以,能和李萱儿从小在一起的,除了“段药仙”段海的儿子段慕谦,就是裴清瑜的儿子裴焕生。 可是李何欢……没人听说过这号人物。当然也可能是段药仙或者裴娘子的徒弟,这二人收弟子多,不似李江回,只收了绵冰老者一位徒弟。 但是能够确定,谢风雪的身世是跟飘渺谷有关的。 陈闻初没想戳破这一点,他只是轻声笑了一下,说:“若你是李先生的孩子……你的身世如今有了些眉目,兴许还认识绵冰老者。他也许看在你的面子上,会给我解药。” 谢风雪淡淡地笑了一下,不禁感叹:“你对我,好像格外容忍。陈闻初,我身上,有你所求的么。总担心,我会亏欠你太多。” 所求么?是有的。一个一路上的陪伴,一个信得过的人,还算温柔仁义的人。而到今日,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图什么呢?陈闻初似乎也没想明白。 兴许是交友不易吧,也许是这一路艰辛终于有人作伴吧,还可能是谢风雪本身就像个美丽的谜,会让人想要靠近,慢慢地去了解。 当然,若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陈闻初说不上来,这份独特的奇怪的情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又该如何表达呢。 于是陈闻初只能有那么点违心道:“我别无所求。” - 乌头花花语:不喜见人;不要招惹我。
第38章 三十八·当下 晨光熹微,谢风雪起了个大早,病了将近两日,他终于下了床。还有点儿不习惯脚沾地的感觉,站久了就有点发软,想要休息一会。 徐沛玉不建议他们今日离开,认为谢风雪身体状态还不太好。他留在邓家口镇,一方面等谢风雪病愈,一方面也在配合唐珏的工作,帮他收个尾。 张敬被绳之以法了,小寻和张氏妇下葬了,安明却是被张家人带走了。唐珏无权决定安明的去留,母亲死了,父亲在牢里。这样的一个孩子,也不能交由官家养着。因此只能被张家人养着了。至于他们是好好养着,还是随便给口饭吃,就不得而知了。 徐沛玉想着,他们也许只是为了让张敬日后还有人养老送终罢了。 谢风雪对此没什么好说的,都已经是尘埃落定的事情了,他不会带着个孩子上路,也不会留在邓家口镇养孩子。 一想到人各有命,就不太想管了。 对于徐沛玉的建议,谢风雪应是应了,却仍旧打算中午离开邓家口镇。 “在这里停留的日子实在是太久了。”谢风雪淡淡说着,他嘴唇有些泛白,没什么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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