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看着妇人和耀耀迅速地消失,她被一扇门阻隔着,无法同他们相见。 “阿姐……阿姐!”耀耀还没反应过来,大脑顿时空白,但还是忍不住扯着嗓子喊她,“我要阿姐!青青——青青!” “阿娘!娘——”青青哭着喊着,使劲拍着门,她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就像一根低贱的草,卑微的草,活该四处飘摇、无家可归。 “阿娘……我想回家……开门啊……为什么不要我了呢?阿娘,就算是养一条狗十四年……也会不舍得的吧!” 或者说,她不想当小草,也不想做牡丹花,她只是想当爹娘的青青。 徐沛玉把她地上拉起来,她像软泥一样,一下子又掉下去了。她几乎走不稳路,站不定了,要贴着地面才行了。裙摆也被雨后的湿泥弄脏了,她好像又回到那个初见时脏兮兮的小女孩了。 她跌坐在地上,又变成那般丢了灵魂的模样。 她呆呆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她在问谁。 “所以郎君,我该怎么办呢?我的选择,我一次、又一次的选择,看上去是这么微不足道。” 回家,这是她的选择。但并不是她爹娘的选择,也不是她弟弟能够选择的。 她只是想回到家人身边,想要当一个在父母膝下长大的女儿,可以陪着弟弟的姐姐。 可她爹娘要跟她划清界限,不敢得罪毕家人,也不敢要一个不清白的女儿。 好人家的女儿,十四岁依旧懵懂天真,将要嫁给给富贵权势。她们兴许也是为了家里,为了父母,为了兄弟姊妹,但也为了她们自己的生存与荣华。 可是青青,她没有选择了。 或者说,世上没有万全万美的选择,可也该有如心意的选择。而青青没有一个能如她意的选择。 “郎君们,你们走吧。让我在这,一个人呆会吧。也许等会……爹娘就来接我回家了。”
第16章 十六·归处 徐沛玉应了当初许下青青的承诺,让明正去找徐娘子,从衙门托点关系,解决这三个乞丐的白户的事情。徐沛玉这边拉着谢风雪去看看这三个乞丐怎么样,有什么打算。 谢风雪闻言,不禁一笑:“又要让别人做选择么?” “有选择就不错了!”徐沛玉没好气地说,“你看看青青……她都快没选择了,她、会不会想不开啊?但我听说,一般死过一次的人,没勇气死第二次……” “不是跟她说了,天黑前要在医馆看见她么?如果她没回来的话,再派人去找找。” “你倒是个无所谓的。”徐沛玉耸耸肩,“你就好像没什么在乎的东西似的,像个没感情的。” 陈闻初皱着眉头,不满道:“他怎么没感情?” “是是是——有感情,就对你有感情。”徐沛玉撇撇嘴,大摇大摆往前走,“谢风雪,如果那日我不在的话,你会去救青青吗?” 谢风雪顿了一下,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在此之前,他的确觉得此事与自己无关,不必多管,但是接触事情的背后,他又没办法放任不管了。所以在他看来,最好的办法一定是一开始就不要去参与。 徐沛玉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替他回答了:“你不会的,是吗。或许你会去看一眼,兴许善心大发,再送到医馆里,给些钱,最后心安理得一走了之……可你不会去听她的故事,不会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徐沛玉说得没错,连谢风雪都觉得这人看透了自己。 陈闻初在一旁听得不是滋味,抓着谢风雪的手越来越紧了。 他出言维护:“谢风雪医者仁心,又岂会见死不救?” 谢风雪拍了拍他的手,对徐沛玉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诚如徐二公子所言,我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如果看到他人苦难,但结局永远是我无能为力去改变的。那么不如一开始就瞧不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甚至自己的路都没走明白。那么我能做到的,也很少。” 徐沛玉讶然,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才想起谢风雪是个普通人,没有他这样还算显赫的家世,甚至行走江湖傍的一门技艺也是假的。 徐沛玉拍了拍谢风雪的肩膀:“不好意思,是我言重了。” 谢风雪笑了笑:“无妨。兴许我日后发达了,也会如徐二公子一样热心肠。” 徐沛玉一时听不出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陈闻初勾着谢风雪的手,凑到谢风雪耳边小声地说了什么,徐沛玉没听着,但是谢风雪听了之后笑了一下,徐沛玉只觉得莫名其妙。 陈闻初:“你已经很好很好了。” 见了那三位乞丐,讲事情跟他们详细说明了。 他们三个窝在糜烂的被子里,被子已经被雨水打湿变得厚重了,若是雨再大些,这样的被子反而要变成负担了。 三个人跪在脏兮兮的地上,和徐沛玉他们三人显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们欲要磕头表谢,徐沛玉吓得蹲下去一把抓住,这才制止了。 “别跪了别跪了……跪得我折寿。要我命啊这是……”徐沛玉拍着胸口,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谢风雪没想到他还信这些,觉得好笑。 徐沛玉说:“跪天跪地跪父母——顶多了见了青天大老爷或者皇帝老爷再跪一个,其他人真没必要跪。”他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总觉得折辱了人。 “到时候给你们上了户口,记录在册。徐家也能容你们做事,但如果不愿意,也可以自行去闯荡一番天地。毕竟……各有各的选择嘛。” 三人犹豫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去徐家做事。毕竟徐二公子是个心善的,这样的大善人摆在家里,对待他们几个定然不会太苛刻的。 他们关心地问:“那青青……” 他们想起了这位还没着落,不知要往何处去的娘子,该怎么办呢? “青青啊……她好像不愿意呢。”徐沛玉垂下眼帘,有些为难,心想如果早些遇到青青,如果昔日她爹娘把她交给徐家,而不是毕家……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 谢风雪勾着徐沛玉的肩膀:“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当初她没去毕家,而是被我们家收了,会不会……” “为什么要这样想?” 陈闻初摇摇头:“她的人生,不是应该让她自己抉择么?那日的情形,无论是毕家也好,徐家也罢,对于青青来说,都不是她的选择,也不该作为她的归宿……” “是了……她不是商品货物,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与抉择……不该由其他人来安排她的归处。”徐沛玉这才悟了,觉得自己的思想还是受到了局限,他也有那么点意识到,为什么陈闻初对于谢风雪来说,会和旁人不一样了。 徐沛玉又对三位目前还是乞丐,但是未来会是他徐家一份子的人说:“等会我会让明正来接你们回去的。” 他问谢风雪:“你们呢?现在要回去吗?还是……等青青呢?” 谢风雪无奈笑了一下:“现在来问我的选择了呀?……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是陪你等会吧。但我们得去吃个午饭了。” “既然如此,那我请客吧——”徐沛玉眨巴眨巴眼睛,他转头对那三位说,“你们呢?要一起么?还是等明正来接你们?” 他们可不敢这样走进食肆,纷纷摇摇头拒绝了。 “好吧。明正应该等会就来了。” 兜兜转转来到西街的时候,谢风雪就隐隐觉得不安,心里直打鼓。直到看到赵婆,这颗心落下来了——不是放心了,而是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风浪了。就像等待审判一样,审判前提心吊胆的,审判后总算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赵婆见着他,笑眯眯地走过来,谢风雪只觉得瘆得慌,想要往后退,恨不得跑了才行。 “谢大夫!”隔着老远,赵婆就喊他,声音特别大,谢风雪觉得怕是这条街的人都要听见了。 “赵婆啊……”谢风雪讪笑道。 “谢大夫,你之前说我心脏不好,现在没办法治——我一直啊,这心里不安啊!就像悬着一块石头似的,睡都睡不好了。后来我找了蒋大夫,他说啊,说让我喝喝那个什么黄芪粥,可以缓缓,但年龄上来了,之后可能真没办法避免……所以谢大夫啊,到时候我要是真有个什么问题,该怎么办啊。” 谢风雪: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啊。 他尴尬一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要内疚,赵婆至今没有怀疑他。 “赵婆啊,你这还没发病呢,不要杞人忧天了。说不定调理得好,啥事也没有呢。” 徐沛玉似笑非笑点点头:“赵婆因为什么心脏不好啊?” “……好像是什么堵塞……什么淤血?我也没摔过啊。” 谢风雪无奈道:“血脉老化了,堵塞了,容易积淤,对心脏有一定影响,但也不是很严重。调理一下就可以了。” “所以谢大夫开的什么药啊?” 谢风雪咬牙切齿道:“……养身、开胃的药。” 徐沛玉憋笑道:“那你怎么复方黄芪粥都不会开啊……啊、啧啧啧——赵婆啊,没事儿,平时多吃吃杏仁、花生、玉米之类的谷物,实在不放心啊,就上徐家,让我爷爷帮您调理身体,防范于未然呀。” “徐老大夫?哎哟,原来这是徐家的公子呀。”赵婆眉开眼笑,“行行行,多谢多谢啊。” 等赵婆走后,徐沛玉阴阳怪气道:“怎么回事呀谢大夫,黄芪粥的方子……很难开吗?” “我不是……早说过……”我不是正经大夫,不会开方吗? 徐沛玉见他现在还咬牙切齿,不禁推测:“那个……他不知道啊?” 谢风雪看着此时置身事外的陈闻初一眼,摇摇头。 “天呐……我说真的,你这样真不行。”徐沛玉拉着谢风雪离陈闻初远了些,“赵婆应该是没什么事,但如果到时候有事,就因为这淤血堵着了,血液不通,出了事了——你该怎么办呀?” “我跟她说过,我的药,不能化瘀,对心脏没用啊——” “你!”徐沛玉恨铁不成钢,“你还是多看看书,早些当个正经大夫吧!” “……我以后不想治病救人了。”谢风雪摇摇头,“不适合我。” “那你还让我买那么多书?” “我在找,让他复明的办法。” 谢风雪回头看着陈闻初,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我虽然骗人,但不骗有重病,急需医治的人。我算是个还有分寸的人吧。” “那你骗陈闻初,能把他眼睛治好啊?” 谢风雪摇摇头:“没有。他反而知道,我治不好。他的眼瞎,是服毒所致。” “所以你愧疚啊——”徐沛玉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还算有点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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