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到底从何而来,一个这么勤奋能忍的人,怎会落到今天的境地。 老板想不明白,也不会再多想,更不会怜悯。 阿飞一概接受了外人的羞辱,没有反抗过一次。 只是在夜晚时分,他会掀开紧贴着大腿根部的衣服,左右翻看烫出来的水泡,然后挑破它,清洗完毕后换件另一件干燥的衣物,忍着疼痛睡觉。 有时疼得无法入睡,他会试一试捏紧拳头发力,向前挥动手臂,试着下床用腿走路,但没有一次成功过,反倒是动静太大,吵到了睡在前院的老板,被他狠狠骂了一顿。 疼痛已经成为陪伴阿飞最长时间的一种感觉。他还有呼吸,还没对痛苦感到麻木,默默处理伤口时,仍然会因为那些人的羞辱忍不住愤怒。 可是空有愤怒又有什么用?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可能再用武功震慑这些恶劣的富家子弟,他留下的只有笑柄,笑柄可以换来钱。 阿飞自知此处并非长久之计,他打算先住着,养好身体,再拿着藏起来的金子去看大夫,这辈子腿上废了,手腕至少能恢复到能用的地步,以后干的活也更多一些。 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的,他的尊严不值得一提。 计划想得完满,现实却是第二天阿飞的金子就没了。 那群喜欢看阿飞爬着走的富家子弟又来看热闹,他们把几块晶莹剔透的波斯宝石挂在房梁上,在从后厨到酒肆门口大锅处做了很多标记,一路上设置好各类障碍,然后为首的陈公子两手一拍,吊着眼笑道:“我听说你叫阿飞?要是你能飞到房梁上,这宝石就送给你!” “陈兄,你这次下血本了嘛。” “总得给这瘫子一点看得见的好处他才会丑态百出,我们之前刺激得太浅了。” “我拿到它,你真的能送给我?” 真宝石拿出去卖,少说能值三四百两白银,他不可能不心动。 “瘫子,你要是爬不到那里,我们几个人就打断你的肋骨。”陈公子接着笑,阿飞果然上钩了。 “但是你会信守你的承诺。” 陈公子被他的目光看得极其不舒服,总觉得有些可怕,不过这么一个小人物,谁会在乎他可不可怕? 他再次自信满满地点头,高声道:“诸位,我陈某人今日就请这位伙计为我们表演一回‘梁上飞’,怎么样?要是他拿到了,宝石就是他的!” “好。” 阿飞有了他这句话,从门口酒缸的位置就开始如那些人所愿,拖着双腿,只用胳膊前行,期间没有碰倒一个酒壶,他宁肯用手腕搬起双腿来挪动一分一毫的距离,都不愿意让他们看笑话。 就这样,成功绕过所有障碍,他爬到架子上,盯着几根细线挂着的宝石,有一阵没动弹。 一连串动作下来,就连那些富家子弟也不免紧张,想方设法地再加点阻挠,真怕这个瘸子有点本事,真能把宝石抓到。 阿飞视线极佳,他计算好距离,双手忍着剧痛支撑住全部身体,一个用力后用蛮力飞起身,然后用嘴巴狠狠咬住线,随着他整个人重重跌落在地上,宝石也都被他扯得散落一地。 他赢了。 阿飞的肋骨也许随着撞击力断了一些,他不在呼,他缓慢地往角落挪动,去找宝石,可是下一刻他就一点都动不了了,他的背被一个公子哥踩住,其他几个人赶忙弯下腰搜罗宝石,陈公子冷笑着走过来,“挺厉害的么。” “把宝石给我。” “你几时听见我要给你了?我和你玩个游戏,你还当真了啊?你把自己当什么,武林高手吗?你值这个价?” 陈公子气焰嚣张,其他目睹这一切的客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喝酒,没人说话。 “诶,我在这儿找到金子了!” 其中一个公子哥过来谄媚地献给陈公子,阿飞定睛一看,心猛地提了起来,那就是他的金子!他立即高声喊道:“那是我的,还给我!” “你个穷酸样,捡到什么就是什么吧,怎么可能是你的?”陈公子眼见阿飞要爬过来抢夺金子,一脚就踢开了他。 他自然而然地将金子揣进袖口,什么都没有给阿飞,阿飞的伤痛反而更深。 他爬回了他的柴房,趁着没人的时候,阿飞才把嘴里含着的一块宝石吐出来。他把宝石洗干净,藏进之前挖的洞里,想着,今天总算有些收获。 老板见阿飞疼得厉害,难得发善心叫大夫来帮他看看。 大夫是个厉害的大夫,接上了他错位的骨头,但是对于筋脉的伤,叹了口气说:“看伤口,伤你的人内力极深,也许···” “一辈子都治不好,是吗?” 大夫不愿说得这么直白,毕竟这个孩子还很年轻,长得也蛮好看,眉目英挺,身长腿阔,看样子也是个充满正义的人,本该大有所为,如今却瘫痪在床,早早地干起了没有前途的苦活累活,是谁都会绝望。 “接筋架骨之法我是不会的,你可以另寻高人。” 高人,阿飞笑了笑,谁不知道要找高人呢。高人简直包治百病。 大夫见阿飞还是梗着脖子,不像认输的意思,唉声叹气地给他扎针。见阿飞实在可怜,他又给了几剂药,来来回回针灸了四五次,总算把这肋骨伤养好了。 到最后,这酒肆到底只呆了一个月时间,老板一分钱没给,直接让他走人。 阿飞裹着破烂不堪的外衣,离开了这里。 他走的这天晚上也不安稳。 等爬到巷口处,他的后颈猛地被人提起来,阿飞后背直接撞到了墙上,然后就是一记拳头直冲着面门,几拳头下来阿飞满脸都是血,跪在地上咳嗽了几声,打人的壮汉警告他别太嚣张,然后就走了。 阿飞在墙角躺了一会儿,确认那些人不会再来,才摸了把脸上凉掉的血,再次挪动身体。 更深露重,这一晚注定要露宿街头,阿飞身上裹着两件单衣仍觉得冷得很,哈出来的气也是白花花的。 天下之大,何处都去不得。 阿飞缩着脖子,漫无目的地往前爬,这个时辰,只有一个地方还会亮着灯,收留人。 岂止亮着灯,简直是灯火通明。 他爬到了妓院门口。 老鸨还在张罗生意,见门口爬过来一个瘸腿流浪汉,立马捏着鼻子要赶走他,“去去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直到这个流浪汉从怀里掏出来一颗宝石,老板娘许大娘才眼前一亮,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摩擦宝石表面,终于叫杂役们把他抬了进去。 这颗宝石偏大,少说也值五百两,别说睡一晚上,把这里三四个姑娘赎身赎走都够。 阿飞是被热醒的。 醒来后,他记得自己先前是冻晕了。 身上衣服也被换过,不是好料子,至少保暖,里面针脚缝得也牢,棉絮不会漏出来。 门恰好被推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端着热水桶进来。见阿飞正盯着他看,少年热切地跑过来,“你醒了?” 阿飞不说话,少年忙说,“你放心,你身上的衣服是我换的,我看你伤得很重,就给你烧了些水,你先洗一洗,然后我把药拿给你?”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阿飞这时才开口,“因为我给你们老板宝石?” “因为你伤得很重啊,”小宝眼睛里都是笑,“放心,姐姐们人都很好的,就算你什么都没有,我还是会把你抬上来。”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女人探头看着他们,忙过来拉着少年要走,“小宝!你怎么在这儿?韩姑娘刚才找了你好久。” 小宝临走前朝阿飞眨了眨眼,很快,门砰的一声关上。 阿飞抬手,费力解开衣服。 和一个月前相比,他的手腕可以简简单单做一些事,已经有了进步。 阿飞爬到水桶边,笨拙地坐进去泡热水,哗啦啦地弄出不少声音。 身上残留的血污慢慢泡开,阿飞见热水还有一桶,顺便洗了洗头发。 他换上准备好的新衣服,就在这时,许大娘走了进来。
第7章 你怎么还在想他 许大娘开门见山:“你昨晚晕倒在我们馥春楼门口,原本你若是一分钱拿不出来,我根本不会将你挪进来。你也知道你双腿双手都废了吧?” “知道。” “你是从哪里来的?” “开封。” “是家里欠债了,还是父亲杀人了,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仇杀。” “看来你全身上下的行当只有那一颗宝石。” “还有两件衣服。” 许大娘冷笑,“你是皇帝么,穿过两件破衣服也能当龙袍?” 阿飞不说话了。 “你到我这里来的原因?” “赚钱治病。” 许大娘来来回回打量着他:“能干什么活?” 阿飞很实在,“粗活,重活不能做。会洒扫,会做饭。” 许大娘又笑了,“你一不干粗活,二不干重活,要你干什么?我们这里可不缺伺候姑娘的。” “随便,大娘把我重新扔出去也好,宝石物归原主。你不需要我做工,我也不投靠你,就此别过。”阿飞靠着床头,神色散漫,似乎不在意他即将被赶出去的事实。 许大娘大发善心确实是为了宝石,但现在和他谈话下来,他如果真的那么想要一个栖身之所,怎么对自己又是浑不在意的态度。 “宝石你既然交给了我,岂有要回去的道理。”许大娘软了口气,“你就没想过在这里做长工?” “怎么算长工。” “这宝石就留在我这儿当押金,你也暂时在这里住下来,负责打扫和烧饭,一个月二两银子,吃住都包,睡小宝房里。我看你还年轻,至少还有点力气,一些小事应该难不倒你,你如果不放心,我们签字画押。” 这正合阿飞心意,有个稳定的居所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会受人嘲笑。 “小宝是谁?” “就是刚刚给你倒洗澡水的孩子。”许大娘的眼神渐渐柔和,“他是我们韩姑娘的儿子,也做一些差事,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我叫阿飞。” 许大娘点头,很快就让外面姑娘拟好了字据送进来,“签字吧。” 就这样,阿飞选择留在了这里。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茫然地发着愣。 才刚刚凌晨,夜还很长,他的伤口在隐隐发疼。干痂已经都退掉了,可断掉的筋脉却再也连不起来。 阿飞躺在床上,想在这个妓院能留多长时间,忽然门被敲响,那个少年又持着蜡烛钻了进来。 他现在知道他叫小宝,转而想到了韦小宝的遭遇。若他是主角,那自己还真有点像那个落难的江湖好汉茅十八。可是茅十八是叫得上名号的好汉,他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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