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戎策自己打拼,有时差点送命,但叶南坤从未关心过。甚至每月两个时辰和母后团聚的请求,叶南坤最初也不同意。后来孟采薇搬出礼记、祖训和一众典故,这才让叶南坤点头。 戎策听说,当叶南坤知道自己进了佐陵卫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以为戎策犯了事被抓进去。也许对于他来说,戎策这种命格的人,根本不该活着。 今日叶南坤让他来下棋,戎策觉得蹊跷,便主动站到孟采薇身边,仿佛躲到母鸡羽翼下的小鸡仔。叶斋恰恰相反,他急于表达自己,上前一步立于叶南坤身旁,观察棋局,即便他对象棋一窍不通。 叶斋端详一阵,郑重其事道:“马五平六。” 戎策摇头,说道:“相三进五。” 叶南坤看了看叶斋,又看看戎策,叹一声:“你们俩是看不到别着马腿,别着象蹄子吗?” 叶斋急忙点头:“父皇英明!” 戎策跟着奉承:“果然是一盘好棋!” 叶斋侧了身低声问:“什么马腿?” 戎策同样以低声回答:“我怎么知道!” 当今陛下叶南坤忽然惆怅,怎么生了两个大傻子。不过孟采薇机敏,笑着轻拍戎策后背:“瞧着俩孩子,就知道逗陛下开心。轩儿,你说若是用炮吃掉对面的兵,会如何?” 戎策虽然对象棋不明白多少,但至少知道马走田象走日,后来杨幼清还教过他象不能过河,士不能出圈等等。他看了一眼棋局,顺着母后的话回答:“若是打掉兵,这炮会被对方的车吃了。但若原地不动,父皇的马依然可以吃掉它。” 叶南坤不催促戎策定夺,问道:“有何方法保全帅?” 戎策有些纳闷叶南坤突如其来的慈父语气,但来不及多想,老老实实回答:“只有舍弃这炮。”戎策伸手将玛瑙棋子拿起,小拇指勾走对方的兵,随后将炮放在那处。叶南坤随即用了车,吃掉戎策的炮。 “只有此举可以调走父皇的车,”戎策将守在帅身旁的相推上前,“您若是吃了儿臣的炮,便得将帅相见了。” 叶斋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两手拢在袖中紧张地揉搓。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此时还是收声为好。 叶南坤从未夸过戎策,最多就是看一眼,但是今日破天荒的说了句不错。戎策诚惶诚恐,差点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声高呼谢主隆恩。回想当年叶南坤把戎策赶出皇宫的时候,眼中满是憎恨的厌恶,好似他根本不是叶南坤亲生的。 但他偏偏就是叶南坤的儿子,还被封了二品亲王——这一点戎策十分想不通,给他大片的封地,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难不成是为了让“叶轩”这个人彻底消失而做的准备? 也许哪天路上蹦出来一个蒙面杀手,戎策死于非命。后世的史书里只会记载一个病弱的皇子被他仁慈的父亲给予无尽的宠爱,但是英年早逝,可怜天下父母心。 现在叶南坤虽然没笑,但是戎策想到了笑里藏刀。 “这局棋舍小而顾大,能悟道这一层算是不错,”叶南坤缓缓开口,戎策心里嘟囔,下面要进入正题了,“你可听说近日西漠边境战乱频繁?” 戎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道:“有所耳闻。不知父皇提及此事是……”嫌弃自己在京城碍眼,发配到西域吃葡萄? 叶南坤手中摆弄着棋子,沉默须臾说道:“势必有损,损阴则益阳。马贼、土匪、邪教帮派接二连三冒出,西漠军队疲于应战。叶轩,岳州龙都炮兵营的虎符,在你手里?” 借兵。 戎策心下了然,叶南坤唱这出戏目的只有一个,拿走岳州最精锐的炮兵营,彻底架空戎策这个二品亲王。日后他有通天的本事,手中也无任何兵权——他甚至连府兵都没有。 也许西漠的马贼并不需要炮兵营来对抗,但是叶南坤必须找个借口。他知道戎策不敢回绝,只不过叶南坤要让写史书的书生写的好看些,让后人记住,北朔隆安皇帝叶南坤懂得调兵遣将。 戎策沉默片刻,抬头说道:“儿臣自当为守卫西漠边境尽一份力。炮兵营随时听候父皇的调遣,至于虎符,您明日派人来取便可。” 叶斋愣住了,虽说他这个惹是生非的三弟被人一脚踢出皇城,从未有过夺权的心思,但是炮兵营在手至少可以自保,哪天叶南坤想要杀了这个灾星,戎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是傻子,还是……更傻的傻子?叶斋有个猜测,戎策此举的意思是,他甘愿做一个伏灵司的小千户,这辈子都不会去碰触那些本属于他的权力地位。 而戎策的下一句话,正正印证了叶斋的猜测:“儿臣自幼喜爱逍遥,不曾学过四书五经、用人之道。还请父皇另派人,替儿臣掌管封地,大小事宜,儿臣无心也无能力过问。” 叶斋觉得戎策不是傻子,是个疯子。多少人眼红岳州的地盘,这小子直接拱手让人。而且让出去容易,收回来难,戎策此举等于放弃王位,只保留一个岳王的名头。甚至这个名头都保不住,叶斋觉得戎策是想彻底放弃叶轩的身份。 话说回来,伏灵司那破地方到底有什么让戎策恋恋不舍的,连王位都不想要。 而叶南坤,正喜欢戎策这样的态度:“有自知之明便好。朕明日下旨,让太子替你监管封地,有何异议?”
第70章 一个月后再度夜闯皇宫 戎策露出个真诚的笑脸:“儿臣岂敢有异议,择日亲自感谢太子殿下才是。” “多求上进,不要总跟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叶南坤办成了事情,便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意义,起身便走,也不知听没听到两个孩子在身后道安。 叶斋自我感觉良好,父皇说的这不三不四的人不包括他。叶南坤虽然不喜欢叶斋不学无术的性格,但是耐不住叶斋有手腕,会做事。而叶南坤又是一个不计过程,只看结果的人,总的来说,叶斋近几年来的表现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等叶南坤走了,叶斋才放下装出来的矜持,怒斥道:“你好端端交什么虎符!” “我本就不想要啊。”戎策坦然望向他。他是真的没想过以叶轩的身份再活一天,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未出生在帝王家,不用活得这么压抑,每日戴着面具如履薄冰。 叶斋气得快要吐血:“你不要岳州,你让我帮你监管也好,偏偏让大哥得了便宜!” “我问你,岳州起火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抓的那些人又有多少是幕后真凶?有一个?半个?新任太守是谁的老朋友?”戎策反问,叶斋看了一眼孟采薇,也不方便多说,只是摆摆手,找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 戎策没得到回答,转身看向孟采薇,言语里满是向母亲撒娇的意味:“您看,二哥又不讲道理。” 叶南坤严禁后宫干政,因一向瞧不起女子,连叶亭考科举都三番四次摆脸色。孟采薇虽心中有疑,但不能明问,于是拍拍戎策的胳膊,唤宫女拿来糕点,而后对叶斋说道:“本就是能者多劳。若你同你大哥一般博学多才,还怕抢不过他?若是有空多读些书,我听轩儿说,在东市十二条街见过你?” 十二条街是对烟花巷的雅称,因为那些馆子聚集在十二条四通八达的小巷,从而得名。叶斋脸涨红了,说道:“路过!话说回来,叶轩,你去那干嘛?” “查案!”戎策面不改色,义正言辞,“我不似某些人整日清闲,美酒佳肴相伴。” “我清闲?”叶斋气得鼻子朝天,“你知不知道叶宇那混小子,竟然因为内河堵塞,要抢了邱江的水运!包括你岳州都让他攥在手里!他漕帮有多大的脸,官盐、官粮甚至乌金都在他手里握着,还嫌不够?” 戎策笑了声:“母后不是说了,能者多劳。” 翌日戎策哼着不知什么方言的小曲闲庭信步走进伏灵司,看到院中站着的杨幼清,后者竟然难得穿了一件浅青色的貉袖袄,对襟,短袖,长不过腰。平日里杨幼清骑马都是要穿素黑的朝服,今日不知为何转了性。 走近一看,杨幼清手中握着血凌,他身前放着个木墩,上面摆着戎策从黄泉带回来的铁球。 战文翰站在一旁, 手中握着折扇,准备一会儿遮在脸前,以免被碎屑扎了眼睛。 戎策愣了一下,随即问道:“您真的准备砍开这东西?” 杨幼清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要不你来?” “阿德、阿火、阿仁他们不是也用刀?” “好主意,去叫人。”杨幼清将血凌扔给战文翰,拍拍袖子便走。战文翰没多少力气,举着血凌两三个吐息就得将刀放下片刻,断断续续吃力地拖着,朝后院走去。 戎策紧跟着杨幼清,说道:“您也不早告诉我一声,印绶监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连门都没找到。” 杨幼清进了书房,脱下短袄,转过身来看他:“我的错?”戎策立刻摇摇头,杨幼清再开口:“指挥使大人说,你把兵权交出去了?今晨早朝时,陛下令太子监管岳州,你这是何意?” “难不成真要我管啊?”戎策不知杨幼清问这话的态度,是想夸他还是训他,于是说话声音含糊,“老师,我可没这个本事,害人害己,不如直接丢掉的痛快。我觉得陛下从没看我顺眼过,我一旦拒绝,那就更是眼中钉肉中刺,末了落个英年早逝的名声。” 杨幼清笑了一声,戎策好奇地抬头,看到他师父一边换常服一边说道:“知道就好。你带人去趟闵州,给戴罪的地缚灵除了伏灵咒枷。” “闵州?那么远的地方!” “然后去趟森州据说有九尾狐出没,你顺路去看看。” “您是要流放我啊?” “最后去青沙道和长河道,那里的暗桩最近消极怠工,你去提点提点,注意别伤人。” 戎策忽然意识到,从闵州到森州再到长河道,这是岳州炮兵营想要奔赴西漠前线最快捷的路程。他更加疑惑,眉毛皱成一团:“老师,您是要我监视炮兵营?” “太子殿下掌管岳州,接手岳州守军,霖王不会服气。他这人的手段你也知道,有备无妨。” 戎策嘟囔一声:“您收了太子殿下什么好处?” “我收了你义父一整根腊火腿,”杨幼清一脚踹在他大腿外侧,“滚出去,今晚之前给我消失。” 戎策顺势一躲,扒着门框问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冬儿是不是放假回家了?她缺个研墨的书童。” “这就收拾行装。”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水坝缺钱和霖州闹鼠患让叶斋分身乏术,戎策这一趟连霖王手下的影子都没见到。反倒是遇见了曾经跟在太子身边的副将,也是戎策的老上级,两人在森州府城喝了两杯,以年近半百的副将上吐下泻结尾。
129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