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清没回家,还能去哪? 戎策垂头丧气走出小巷,走了两条街,回到孟府。不过他刚一进门,就听见廊下有人喊:“阿策。”抬头,杨幼清就站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戎策却停下了脚步。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喊人?” “老师,”戎策挤出个笑容走过去,双手交叠给人行礼,“您是闻着竹香鸭的味道来的吧?” 杨幼清将他耳边的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嗯,馋了。这么大的人,总该注意形象,如此狼狈是去了哪?” 戎策心道,去了一趟伏灵司,又马不停蹄跑回来,再去了您家里,折腾一两个时辰都没见到人。但是他还是笑着,回道:“没,出去散散心。老师今天别走了,您教我那招近身反刃我一直没学会,您再教教我?” 杨幼清闻言皱眉,不轻不重捏他耳朵:“这么笨。”戎策脑子好不好使他心里清楚,戎策说这话的目的他心里也清楚。他有些想笑,这小孩总得给点刺激才知道上进。 戎策练刀的时候还是能保持认真的,除了练会那招本就简单的反刃,他又央求杨幼清多教他几招,尤其是那些师父压箱底的绝招。 “五年多,你都学遍了,我还剩下什么?” “您当年一秒斩了三只煞的是什么刀法?” “你想学?”杨幼清用苍锋推开他慢吞吞挥来的血刺,一招一式颇有些太极的意味,“我使不出了。” 月色皎洁,孟府种着的一排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戎策停下挥刀,将血刺放低。他望着月色下,将苍锋收入刀鞘的师父,低声问道:“是因为您的腿?” “本以为无事,在漕帮的时候方才发现,再不如从前敏捷。”杨幼清说得风轻云淡,但是每个字都如针尖扎在戎策胸口。 戎策憋着的那股气忽然消失了。本就是他欠杨幼清的,一个亏欠师父的徒弟,怎么能管师父要不要收新徒呢?戎策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锋芒早就被蚕食干净,只剩下一身,他自己叫做风流的痞子德行。 “老师,当年的接骨术是不是没做好?” “你哭着去求张院使给我接骨,如果张云宝都救不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治?”杨幼清捏住他耳朵揉两下,忽然前院传来戎冬喊吃点心的声音,他便顺势将戎策拽过来,“收刀,去吃点心。” 戎策乖乖将血刺收回刀鞘,看着杨幼清的腿还是一阵惋惜和自责:“老师,下雨天还会疼吗?” “会。” “今晚有雨,您住我屋吧,比客房干燥些。我睡地下,您要是疼了喊我过来,给您揉揉。” “戎千户转了性?”杨幼清瞥他一眼,“我不是你在赌坊里认识的小姑娘,这招没用。说吧,想要什么,休假,兵器,饷钱,还是新人打下手?” 戎策不乐意了,扬声道:“我是那种人吗!我是纯粹地,不带一丝言外之意地,关心您罢了。” 三年一招的新人总算是到齐,人数最多是各地暗桩挑选来的,补充了先前几起案子损失的兵力。副监察顾燊要走了几个能说会道的跟着他做事,战文翰将认字的多数收入麾下,等戎策早上来伏灵司的时候,已经不剩几个。 好在先前刘菲菲说,愿意跟着他走南闯北。戎策安慰自己,这个家里估摸着有间军火库的大小姐一个顶十个。 院中有一个身材不算健壮,还带着几分阴柔气质的少年。戎策下意识认为这人铁定跟着战文翰,但谁知,杨幼清看上的就是他。 戎策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幼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后你就跟着我……”杨幼清话音未落就听见戎策在自己身后,不知被什么呛着了,猛地咳嗽一声。他便加上后半句:“在你师哥身边好好学。” “啊?”戎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师哥”指的是谁。 杨幼清瞥他一眼,看向脸上带着一丝崇拜的少年:“苏涣,今后你就在他手下做事。” “苏涣?” “师哥好,”苏涣给他行礼,低头的时候高高翘起的马尾辫都快翻到前面来,“我叫苏涣,溯州人,今年十九岁,在三悟道观长大,随后加入溯州暗桩,距今已有两年了。” 十九岁长得像九岁的,戎策低头打量他,杨幼清怎么喜欢这样的小破孩,胳膊上面没几两肉,让妖怪炖了都不够当开胃菜。戎策抬头看杨幼清,后者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师哥,我听闻您有阴阳眼,”苏涣笑得时候露出两个酒窝,“我虽不能见鬼,但是能辨别妖怪。比如方才扫钟楼的便是一只食梦貘。” 确实,那只食梦貘几年前因为太贪吃害得两个小孩睡过了乡试,被告上县衙门。戎策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简直是哭笑不得,然后想到师父这一段时间的睡眠质量特别差,干脆就把这妖怪领回来了。 还有点本事。戎策虽然心里有那么芝麻大的妒忌和不爽,但还是装作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错啊,会用刀吗?”
第41章 三位殿下 “我学过凌氏刀法,略懂皮毛。”苏涣回答得极快。 “西北凌家的刀都是宽刀,我和老师用的皆是户撒刀,”戎策看向杨幼清手中的苍锋,这话背后的意思杨幼清一清二楚,但是他不做表示,等着戎策继续说,“不过呢,我还是能指点你一二的。” 杨幼清终于露出一个微笑,转瞬即逝的嘴角上扬。他的阿策长大了,懂得分寸。 戎策拍拍苏涣的肩膀:“今天先考考你的基本功,上午画符下午练刀,有异议没?有也给我憋着,记住在伏灵司老师是山大王,我就是二当家,懂不懂?” 长他大爷的长大了。杨幼清掀了长袍下摆飞起一脚,戎策先一步搂着苏涣的肩膀跑开了,嘴里还说着:“还有啊,山大王不高兴就喜欢揍人,所以第一项要练的,是轻功。” 戎策带着苏涣去了后山,杨幼清整理下衣服望向他们消失的方向。戎策在他的庇护下无法无天,但是总有一天,杨幼清会将臂膀收起——他毕竟年长戎策这么多,总会有没力气提刀的一日。 所以一个同门师弟,至少在未来,能给阿策一点帮助。 但是戎策所表现出来的,溢于言表的醋意,是杨幼清没想到的。但是一旦发现了,杨幼清便能理解,能接受,能习以为常。这就是阿策,不管过多少年,依旧是骨子里张扬肆意的少年。 他觉得自己唯一做得对的事情,就是收了这少年做徒弟。至少给他一方天地,让他挥霍自由本性。 杨幼清从十三岁见到戎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和别的孩子不同。当孟家的人嚼舌根,说阿策畏畏缩缩行为古怪的时候,杨幼清却在他身上发现了藏不住的傲气。十三岁的大哥哥和七岁的小不点,每天一同吃饭、读书、练刀。 也就是戎策挥舞着那把和他差不多高的木头刀的时候,杨幼清确定了,这个孩子绝对不会碌碌无为一生。 但是没想到少年时期相处的短短一年,让戎策从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踩的哭包变成了孟家小霸王。杨幼清有些后悔,这解放天性是不是解得有点多,以至于现在长得比他还高的戎策整日里没脸没皮。 还敢说他是山大王。 伏灵司不常来客人,但是今日来了三位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贵人。太子叶煦州,霖王叶斋,和四皇子叶宇。这兄弟三人各个都是一脸严峻,但又并非是想要拆了伏灵司的凶恶。 在门口扫地的李承见了人,膝盖一软一边跪一边喊殿下,被叶煦州扶住胳膊,唤他名字。叶煦州果真如传闻中所说,记得每一个战士的名字和身世。他记得李承,火炮营的排头兵,初次上战场,被戎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才捡回一条命。 他自然也记得戎策,到北境的第一个月就经历了全军覆没的惨痛,独自扶着军旗坐在堆积成山的尸体之上。 戎策见这三位权贵走进伏灵司的大门,第一反应是躲到廊下装没看见,然后拼命敲杨幼清的书房门:“老师老师老师,大事不好!修罗场!快出来快出来快出来!” 而在戎策身后,是正巧要来找杨幼清讨论远古文字翻译的战文翰。他望了一眼走进来的三位皇子,漠然地从手中摸出一张画得歪七扭八的纸符。他刚要点,戎策抓住他拿着火折子的手,问道:“这是什么?” “验明正身符,此事有蹊跷。” “我这双眼睛看着,哪还有假的?”戎策呼呼地吹两下吹灭火折子,战文翰望他一眼,将纸符也收起来。 杨幼清推开门,见他们两人堵在门口,刚想训斥,余光望见来人是谁,便推开身前的阿策,迎上去。戎策差点摔个踉跄,心里念叨,谁再说杨幼清身手不好,戎策第一个跟他急。 “太子殿下,霖王殿下,四殿下,”杨幼清抬手行礼,“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贵干?”他这人长在孟家,习得一身不喜官场的性格,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接入正题。 恰巧他这性格也是叶煦州喜欢的:“杨监察,不知你是否听说霖州难民营出现了毒物?” 杨幼清余光瞥向霖王叶斋,后者一副无所谓的神色,但是眼神明显躲闪,应当是知道些内情。但杨幼清如实说了:“有所耳闻,但并非是难事,已有校尉前往霖州勘察此事。” “二哥,杨监察说此事并非是难事,”叶宇开了口,“大哥此去关怀难民,自然是安全的,无需担忧。” “非也非也,”叶斋没读过几天书,但是总会那么几句文绉绉的话,“对于伏灵司来说,灭掉那些毒物易如反掌。但大哥毕竟不懂捉妖之术,还是等几日,等伏灵司将事情处理干净了,再去不迟。” 戎策躲在廊下,用前面高大的杨树做遮挡,听得一清二楚。他听说了霖州难民营有蹊跷,好似与霖州水坝的工程有关。说白了,就是太子殿下想去调查,叶斋拦着不让,叶宇向着他大哥来拆二哥的台。 皇室斗争,牵连过多就是一个死字。戎策心里这样想,猫着腰想要钻进师父的书房,然后翻窗绕到后院,看看新来的师弟有没有好好练刀。 但是他刚刚一条腿迈进门槛,就听见身后杨幼清高声喊道:“戎策!” 连名带姓,戎策一阵冷汗,莫不是他又做错了什么?于是他赶紧平复心情,整理整理身上的伏灵司制服,还有腰带、玉佩、刀鞘,从树后面走出来。 他恭恭敬敬给这几位行礼,深深弯腰。 之前伏灵司的校尉们嚼舌根,说戎千户对下属那是要多严厉有多严厉,对上级却是要多殷勤有多殷勤。但这句话不对,戎策殷勤的对象只有杨幼清。还有偶尔有时候夸夸义父,说他厨艺进步,然后把嘴里炖得黢黑排骨悄悄吐了。 而对这些皇子,便只有尊敬。 “阿策,你随着太子去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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