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策跟着他的这五年,十分之九的时间里,杨幼清都知道他在干什么。从未听说戎策见过什么姑娘,也不见他思念过谁。 难不成是他娘亲的?杨幼清对戎策的身世不感兴趣,他一向只在意戎策是自己徒弟的这个身份。可一旦——一旦阿策真的有了喜欢的姑娘呢?杨幼清将手里的手帕攥得起了皱。 杨幼清对戎策的身世开始感兴趣了,他对戎策的过往充满了好奇。他想知道这手帕的来源,究竟是什么姑娘,能够让戎策记这么久。 杨幼清来孟府的时间早过戎策,自然知道戎冬不是他的亲妹妹,由此看来,他们是溯州戎家后裔的可能性极小。杨幼清想要动用伏灵司的暗桩去查,但是不能太过直接,阿策的嗅觉很敏锐。 所以他要找个借口。 他走到窗前,对着窗外竹林中练刀的苏涣喊道:“过来。”苏涣走到窗下,抬头看去,杨幼清继续道:“阿策在霖州发现的毒虫极有可能是五毒虫的虫卵。这种毒虫在溯州以外的地方极其罕见,你曾在溯州暗桩待过,此次随我一同去。” “是,师父。” “说多少遍,叫老师,”杨幼清对上苏涣羞愧中又有一丝不解的神色,叹口气,“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我只教你们降妖伏魔的本事,你们今后人生道路如何,与我无关。” 太子在霖州府城安顿下来,命令戎策前去难民营打探。白树生一早就收了命令再度造访,太阳快落山都没回来,戎策觉得事情不简单,便带了张裕来连夜前往城郊。 张裕来心惊胆战,走到难民营围墙外的时候更是一步都不敢挪动。他想去拽戎策的袖口,发现后者早戴了一双玄铁护腕,改为拽他手肘的衣服:“阿策,这毒物吃人啊。” “张院使那样的翩翩君子,怎么生了你这个胆小鬼。”戎策将他手推开。伏灵司上个月赚了钱,每人多配了一套暗红色的轻甲,虽然能挡两个下刀砍斧劈,但是缺点也有,容易从肩上滑下去。 要是里面没穿衣服,那就是半露香肩的香艳场景。 但是戎策背着血刺和血凌,张裕来这么一拽,戎策又这么一推,软甲这么一滑,血凌刀鞘往下一斜,黑刀刷一声掉到地上。 戎策脸比这刀身还黑,张裕来立刻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连连摆手:“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咦,这味道好熟悉。” “什么味道?”戎策耸耸鼻尖,张裕来抢先他一步将血凌从地上拔出来。借着月光,戎策看到血凌的刀柄端部穿透了一只丰腴的蠕虫,比暗桩校尉见到的,比白树生描述的,大了不止十倍。 因为方才血凌跌落在地的力度不小,插中了这只蠕虫,它体内的汁液爆发出来,带着一股发酵的酸味。 戎策嫌弃地将血凌抢回来,斜着瞥一眼张裕来:“这个月的补贴别想要了。” “阿策,这的的确确是五毒虫的虫卵,”张裕来在溯州遇到过成虫,破开腹腔也是这样的酸臭味道,他一时心急,原地转圈想要记起有关五毒虫卵的记载,“五毒虫,幼虫需要孵化,需要孵化……对,对!他们在活人体内孵化的话,可以汲取人的养分和精气,加速成虫!” 戎策望了一眼那死去的蠕虫,这是要进化成成虫的幼崽?“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这么多小虫子在这里,它们的父母呢?” “啊?”张裕来愣了下,“虫子哪来的父——你说虫王和虫后?” “不错,你们在溯州斩杀了虫王,那么,虫后在哪里?” “我记起来了,五毒虫后肩负着孕育后代的使命,它们会寻找合适的人类宿主,并将子嗣传递到子嗣体内……”张裕来只记得书上的描述,前后一联想,想通了,“那死了的人,被吃掉的人,其实都是宿主?” “它们如何寻找宿主?” “长鸣求偶,假扮伊人,但是修为尚浅,一不能说话,而不能走动,否则会露出马脚。” 戎策将血凌收入刀鞘,忽然耳边一声悠扬笛声,忽远忽近:“长鸣求偶,可是这般?” 溯州东威县县衙门前,杨幼清翻身从马上下来,苏涣跟他一同下马,主动将两条缰绳牵在手中。杨幼清用伏灵司的令牌轻而易举让衙役开了门,县令官服还没穿好就急匆匆跑出来迎接。 苏涣没来过几次东威县,这里风水好,十分太平,他也不知为何杨幼清会选择此地探查。 “苏涣,”杨幼清喊他,“你去丛林茂密的地方探查一圈,明日卯时与我汇报情况。” 作为徒弟,苏涣只能听命,做好了熬夜满县城跑的心理准备。等他走后,杨幼清才看向县令,说道:“不必多礼,我要三十年前到今日的县志,同时还有当年戎家失火案的卷宗。” “大人可是因为——” “闭嘴。今夜的事情胆敢透露一个字,我要你做孤魂野鬼。”杨幼清冷冷看他一眼,吓得县令一个哆嗦,他也没想过面带风雅之气的男子会如此凶恶。就算杨幼清不威胁他做孤魂野鬼,他也会乖乖的一个字都不说。 他不说话,杨幼清却开口:“戎家的墓在哪?当时下葬几人?” “回大人,在城郊,因为戎家付之一炬,那可怜的孩子苦苦哀求赊钱买了副棺材,还是国舅爷来的时候给他还了债务。” “孩子?” “是个男孩,因为事出的时候远在京城,所以没受波及。不过这孩子苦命得很,因为戎老爷好赌,输完了金银房契还要赌,他就将这孩子卖给了债主。后来赌瘾再犯,想起了自己的亲戚是国舅爷,跑到京城去讨钱,被国舅爷打断了一条腿。” 杨幼清面上毫无波澜,但是内心却五味杂陈。戎策是这个被卖掉的孩子?戎策脸上和耳后的烧伤是他经历过火灾的证据,为何县令说他远在京城?难不成是县令看他可怜,想要想隐瞒七岁孩童怨恨、烧死生身父母的事实? “他被卖到何处?” “他,”县令欲言又止,“说是进了宫。但小男孩进宫能做什么。” 阉人?杨幼清挑挑眉,他确定戎策有那东西,小时候给他洗澡,长大后在帝泽山的温泉池,都见过,假不了。 这就有趣了。 戎策七岁的时候,不仅戎家有一场火灾,皇宫里也有一场。坊间说,三皇子踹翻了泰明殿的蜡烛,或者说三皇子在养心殿放爆竹。但无论哪种说法,都源于当年夏天轰动北朔的一场源自宫城的大火。 而那之后不久,戎策来到了孟府。 他如果以太监的身份进入皇宫,极有可能便是这一场火灾的生还者。他身上背负着秘密,不仅事关当年为何起火,还关乎那个克死亲娘的天煞孤星、过几日就要封王的三皇子。 白树生听到一声笛声之后心里一惊,急忙推开身旁的护卫,急促说道:“去取火种!沿着难民营点一圈,让所有人都到火圈子里去!”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成千上万的蠕虫从地底或者树梢的巢穴中苏醒,纷至沓来。他拔出烟岚,夜色中缥缈红光映照着他身前的山林,还有那黑色的,密密麻麻的五毒虫幼虫。 杀。 白树生虽然不知道如何将这千千万万的蠕虫全部斩杀,但是干掉一个是一个。他腿一用力冲入山林之中,踏着岩石跳上经历过山火后焦黑的树梢。烟岚扫开身后瀑布一样密布的蠕虫,白树生掏出火折子点了,扔到树下。 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也不知是点着了草根还是毒虫,竟然还有点烧猪肉的香味。白树生耸耸鼻尖,在蠕虫爬到树冠上之前,跳上另一棵树。他怀里还有三个火折子,足够撑到将这些东西引到百米之外。 事情从未如常所愿,在漕帮时如此,在霖州难民营亦是如此。 白树生正要将最后一个火折子点燃扔到地面,忽然听见了笛声,那声音近在咫尺。一个恍惚,他手中的火折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抢了去,还未落地便化为灰烬,地上的蠕虫疯狂地扭动丁点大的身躯朝树上爬。 耳后啪的一声,白树生下意识用烟岚剑去挡,两件兵器相碰摩擦出一连串的火花。 “你他妈疯了!连我都打!”戎策想要踹他,但是大敌当前,还是用血刺将树杈斩断,然后拎着白树生的脖子跳到地面的石头上。 白树生扯了扯衣服,说道:“千户大人抢我火折子做什么?” “哪只眼睛看到是我?那是虫后!随我一起去斩了它。” “虫后?” 白树生话音未落,忽然间眼前一道似是无数虫子组成的黑影闪过,消失的方向是难民营。奇了怪了,地上的这些虫子竟然都跟着黑影变换了方向,见了戎策好似是见了天敌一般,疯狂躲闪。 “五毒虫后。”戎策说完朝虫子奔袭的方向跑去,白树生紧跟其后,但尚未到丛林的边缘,忽然有一个魁梧的身形挡住了去路。 那东西似人非人,死鬼非鬼,整个身体烂得如同腐尸,皮肉外翻,连着筋的骨头露出来。白树生能认出他的唯一原因,是他身上的护卫制服,和腰间的官刀。
第45章 轩儿 “他被虫后诱惑,成了虫卵的宿主,”戎策将血刺挡在身前,小心翼翼,“看到那些钻进钻出的蠕虫了吗?” 白树生紧盯着看不出五官的护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他恍惚的一瞬,那双阴阳眼在余光中看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五毒虫:“阿策,这个交给我,你去追虫后。” 戎策看了他一眼,白树生已经冲向了那个护卫,第一剑没能刺穿他脑袋,只是削去半个肩膀。戎策忽然有些不能确定,方才白树生眼里露出的怜悯之色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他放心白树生的剑法,便奔向虫后消失的地方。 那虫后显然是个低等的生物,时至如今还想要用变美女的方法来勾引男人。戎策冷笑一声提刀上前,忽然愣在原地。 母亲? 戎策眨眨眼,那虫后屡屡得手的原因,竟然是会窥探人心。戎策许久不曾见母亲,许久不曾在她膝下承欢。换做旁人也许会放松警惕,但是戎策自进入杨幼清门下第一天就见识到了优柔寡断的后果。 他手中的血刺高举,刹那间,那熟悉的面孔竟然开口了。 “轩儿……” “闭嘴!”戎策怒目圆睁,没有丝毫的迟疑,血刺斩向它的力度亦是丝毫不减。 一个低等的毒虫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世,怎么会喊出他的乳名,究竟是谁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戎策虽然心中有疑,但是动起手来依然雷厉风行。 虫后见被人拆招,也现了原形,一人多高的毒虫可谓是青面獠牙,黝黑的躯壳连着长满毒针的尾巴。它用长尾扫向身前的伏灵司千户,戎策以血刺去挡,却不料得了个硬碰硬。 溯州的五毒虫是董锋用结界围剿,战文翰点火消灭的。就连那虫王,也不过用了三道符和一个法阵,最后让战文翰轻而易举刺穿了腹部。这虫后怎么这般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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