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砚心蓦地跳动起来。 外面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得树叶乒乓作响。 承端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身后还跟着落汤鸡一样的成蹊。 成蹊一向对奚砚冷冷淡淡,鲜少有笑脸相迎,却一进屋就扑通一下给奚砚跪了下来,顾不得一旁玄安还在,急声哀求。 “奚大人,求您快回摄政王府吧,王爷、王爷他……” 奚砚霍然起身:“他怎么了?”
第53章 定情 谢墨又发病了。 朔望月的周期越来越短,短到令人猝不及防,每三个月谢煜会将接下来三个月的解药交给谢墨,不多也不少,依次松松紧紧地拉扯着他脖子上的那根绳,可除夕已过、新年已至,不久前又闹了这么一出,早就把给药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谁都忘了,谁也都没料到竟然如此猛烈又短暂地来了。 成蹊吩咐了人去拿药,另一边又来求奚砚回去看看。 摄政王寝屋内,谢墨头疼欲裂,一下一下拿头撞着冰冷坚硬的墙壁,挂画和摆件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抓住奚砚的书信,贪婪地闻上面残存的香气。 他又看见谢栩了,他又看见奚砚跟着他走了。 不同的是,这次奚砚先向自己走了几步,幻觉中的奚砚还有着十六七岁的少年意气,他穿着雍容华贵的朝服,脸颊上都是春风得意的朝气,冲着狼狈不堪的他蹲下了身子。 “奚砚……”他的唇张张合合,“别走。” “我没有办法。”奚砚用手指托起他的下巴,目光悲悯又绝望,“谢墨,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跟他走。” “别跟他走。” “我必须跟他走。” “别走。” “我必须走。” 激荡交锋了几个来回,谢栩忽然从奚砚身后探过头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头,奚砚没有挣扎,乖顺地随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谢墨惊慌失措下只抓住他衣袍的一角。 他扯着、不顾一切地扯住,谢栩力量那么大,让奚砚一寸一寸地远离他。 “看见了吗?老七,他身上的衣服、他所享受的尊荣,只有我能给。听明白了吗?只有我。”谢栩笑得张扬放肆又狂放不羁,“只有我,你凭什么得到他,你又凭什么?” 他不管谢栩究竟在说什么,声嘶力竭吼道:“奚砚!!” “奚砚——!!!” “奚砚你回来,回来——!!!” “回来——!!!” 他嗓音都被自己喊得支离破碎,头痛袭来,让他不得不以头抢地缓解痛苦,他挣扎着将自己一下一下往地上撞,抬起头来,血迹模糊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奚砚的背影,跟随着谢栩去了越来越远的地方。 “我会站在高位。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再跟别人走。” 谢墨支吾道:“回来,奚砚,回来。” 他狠狠把头往地上撞,像是在求人,又像是在求天地神佛,不要留他一个人苟延残喘、于世间踽踽独行。 奚砚是上天赏赐给他的一束光,是他命里的一束光,是他不敢放手又不敢收拢,或远或近都觉得不够的心上人。 “别走。”谢墨痛苦地抱住头,“别走,奚砚,别走。” “别离开我。” 天光乍泄。 谢墨的视线被血污模糊掉,远处奚砚随谢栩消失的身影消散于一片白光,他眯了眯眼睛,努力地去辨别那光源的方向,幻觉一点点消失,露出奚砚打开大门时惊恐又担忧的表情。 “别走……”他以为是幻觉中的奚砚听见了他的呼唤,终于肯回头看他一眼,“别走,奚砚。” 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裹住。 奚砚猛地跪在他身前,双手穿过他的手臂,是一个完全侵占的姿势,将他紧紧搂紧了自己的怀里。 “我来了,我来了,没事了。”奚砚将他的头按进自己的颈窝,“我来了,谢墨,我来了,不会有事了,再也不会有事了。” 他不厌其烦地说着“我来了”“我在”“没事了”,眼泪却簌簌掉落,砸进谢墨的肩头。 他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时候,正听见谢墨痛苦地将头砸进地面,一声又一声呓语,他在求自己别走,他在求自己回头,他在求自己看他一眼。 那语气中的无助和哀求,是那么令人动容又心疼。 可幻觉中的自己如此狠心,什么都不给他留下。 奚砚心疼地抱住了他,死死地抱住,像是感受到奚砚的温暖,谢墨的痛苦稍缓,冷汗顺着他的下巴滴进奚砚的颈窝,他微弱的呼吸一下一下吹拂着奚砚的颈侧。 “奚砚。” “我在这儿。” “……奚砚。” “我没有走,我就在这儿。” “奚砚。” “我来了,我来了。” 他们互相依偎着,奚砚用他身上的暖意、用他身上的冷香、用他身上的一切去让谢墨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谢墨恢复了一些力气,缓缓抬手,也把人死死扣在自己的怀里。 “我已经是摄政王了。” 他梦呓一般地说着,泪水顺着汗意一同砸下来。 奚砚心头泛酸,哽咽着“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不再是什么都需要受制于人的七皇子了。”谢墨小小幅度地用头顶了顶奚砚,“我……我可以保护你,我有资格让你选择我,让你站在我的身边了。” “可你……为什么……留给我的背影,越来越多了?” 奚砚猝然一怔,随即为了抵住汹涌的泪意,死死咬住了唇。 谢墨说得没错,他留给他的背影越来越多了。 每次吵完架,先走的都是自己,噼里啪啦把东西往谢墨脑袋上一砸,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每次下朝,他们总在朝堂上明里暗里争执,于是自己都当着谢墨的面冷冷转身,连个眼神都欠奉给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去。 每次离开,自己都走得气势汹汹,在长阳殿、在乾安殿、在摄政王府、在丞相府、在各种各样的地方…… 原来,那些背影落在谢墨的眼里,早已是一道又一道抚不平的疤,素日里忍着,等到朔望月发作时,便齐齐翻涌起来去折磨他。 奚砚从来不知道背影原来会伤他伤得这么深。 谢墨紧紧地抱着他,察觉到他哭得愈发凶了,颤颤巍巍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摸到了他的眼睛。 “你怎么、怎么哭了?” “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他的声音大大小小,奚砚侧耳去听,“不是故意要让你生气的。” “北戎来使让你去北戎做客的事,不是我做的。我怎么舍得呢?”谢墨鼻音都带了委屈,“就算……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放你去的,那里的天那么冷,离上京城那么远,万一又冒出来个什么谢栩一样的人,你就不回来了。” 他的思绪已经紊乱,胡言乱语,口不择言,但落进奚砚耳里,皆是他不知道的情深义重,一笔一划,慢慢填充起这些年谢墨强硬外表支撑下,那颗伤痕累累的真心。 “你就不回来了,娴母妃也不回来了,谁都不回来了。”谢墨往他身上扒了扒,“冷宫好冷,冬天的时候冻死过人,从此每到寒冬,我都觉得刮的风是那些冤魂在歌唱。” “不冷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冷了。”奚砚摸着他的后脑,汗意津津,是他痛苦的证明,“我陪着你,都有我陪着你,我再也不会走了。” “不走了吗?” “不走了。” “你还会让我看见你的背影吗?” “再也不会了。” “奚砚。” “我在这儿。” “我知道什么是《邶风》了。”谢墨痴痴地笑了下,就好像少年时,他终于弄懂了书里所说,等到奚砚来了,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他又学会了,“我知道什么是爱了。” “我爱你。”奚砚就去吻他的耳根,“这就是爱。” “我也爱你。”谢墨坦然一笑,“这也是爱,一样的,我和你的爱,一样的。” 外面大雨渐收,敲在窗棂上的声音都没那么响亮。 天地终于还是眷顾这一双人,把片刻的静谧还给了他们。 成蹊带着解药匆匆忙忙赶回来时,谢墨和奚砚相对跪在冰冷的地上,谢墨脑袋歪在奚砚的颈窝里,轻轻浅浅地呼吸着。 这是他朔望月越来越凶以来,第一次能够这样平稳地睡过去。 奚砚听见他的动静,无声地冲他摊开那只方便活动的手,示意他把解药倒出来一颗。 成蹊连忙过去,奚砚动了动,谢墨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立刻紧了紧,不肯放开他。 “我不走,让你吃药了。”奚砚轻声哄着,“张嘴,吃药了,吃完药好好睡一觉,就彻底没事了。” 他挑开谢墨的唇齿,将那枚药丸塞了进去,压着他的脖颈揉了揉,让他顺从地吞了下去。 成蹊长出了一口气:“没事了吧?奚大人,你……” “没事了,我陪着他。”奚砚紧紧搂着谢墨,“你出去吧。” “要不我帮大人把王爷抬上床……” 奚砚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出去吧。” 奚砚现在稍稍一动,谢墨就会手脚并用地不让人走,成蹊看得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见状没有多待,留了一句我就在外面,连忙收拾东西跑了。 关上门的时候,奚砚伸出手指,揉上谢墨紧皱的眉头。 “小时候没发现你这么缠我呢。”奚砚复又紧紧搂回他,“罢了,以后有的是日子让你缠我。我从冷宫看到你,就注定这辈子对你放不下了。” 谢墨的呼吸渐渐变得愈发绵长,显然是进入了安逸的梦乡。 有些事情不能回想,一点点都是密密麻麻的辛酸。 比如原来谢墨的幻觉是他永远会跟着谢栩离开。 比如原来谢墨的幻觉里全都是他各种各样的背影。 比如…… 他们定情于少年,却隔了遥远的七个春秋,直到二十三岁这个早春时节,才心意相通。 但还好,他们终于心意相通。 谢墨醒来时有些睡得昏天黑地。 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头上有些闷闷的痛,伸手碰一碰,已经被包扎好了,就连手上被弄伤的地方也被小心翼翼地包好了绷带,一切妥帖又细心。 神思回笼,他想起来之前发生过了什么。 熟悉的体温、坠在肩头的潮湿、还有那一句句肯定又笃定的回应,仿佛再坚定不过的誓言。 奚砚呢? 他猛地坐起来,发现胸口压了条手臂,穿着月白色的常服。 衣袖有些松垮,顺着他的胳膊滑落下来,露出一截手腕,白皙的、却暗自蕴含了蓬勃的力量。
87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