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忌尘一只脚跨进裂缝里,邵凡安掀了下衣摆正要跟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我也很好奇,他的选择。” 那声音由远及近,尾音几乎撞进他耳膜里。 他愣了一愣,那声音又道:“你说他会在你们两个之中选择谁?” 段忌尘两只脚都走进了裂缝之中,这时像是发现了不对劲,回过头来喊他:“邵凡安——” 那声音蛊惑,如幻如真,继续道:“你猜——他会舍弃谁?” 邵凡安僵着身子没去回应,那声音渐渐淡去,突然之间,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他脸颊上。 他侧过眼,眼前飘过一阵被风吹乱的雪花。 那雪花有鹅毛大,他下意识追着落雪的方向看过去,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并没有见到南疆的竹楼,在他身后出现的,是一条飘着雪的街道。 街的两侧全是行色匆匆的过路人,墙头的树枝被雪压得很低,街道的尽头站着一个小小的背影。 那天风雪交加,雪下的特别大。 ---- 来了!
第123章 寒风裹着冰花,兜头吹在脸上,邵凡安低头揉揉眼皮,被吹得几乎睁不开眼。 周围都是匆忙赶路的陌路人,整条街上十分安静,耳边唯有风声和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邵凡安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前有两串快要被风雪覆盖的雪脚印。 那脚印长长的,从他这一头,慢慢延伸至人群之中,遥遥通向街的尽头。 邵凡安的脸颊被风雪吹得通红,他伸出手来想捂捂脸,可两只手也被冻得冰冰凉凉。 他低头看看手,自己的手掌小小的,关节处又红又肿。他试着朝手心里哈口气,哈出来的也只是一片没有温度的白雾。 他神色茫然地仰起头,四周来来往往的尽是一张张冷漠而陌生的脸。他垂下眼帘,眼前的雪脚印已经开始慢慢消失了。 他往前挪了两步,小小声喊:“爹……娘……” 那声音太小了,还未传远,便被卷进了风雪之中。 “邵凡安——” 远远地,似乎有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邵凡安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看,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喊声再次入耳来,这次变得清晰了许多:“邵凡安!!” 这把声音……邵凡安觉得熟悉,可又想不起究竟是谁。他回身望向街道尽头,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变得犹豫。 就在他心生动摇的那一瞬间,周围来来去去的路人们突然停住了脚步,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来,面孔统统朝向了他的方向。 这时邵凡安才注意到,这些“路人”都没有五官,他们的脸上皆是空白一片。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猛窜上来,邵凡安激灵一下,立刻扭脸朝着反方向跑去。 他这会儿个子小小的腿也短,一步踏出去,本该跑不了多远才是,但一脚落下的刹那间,周围的景象唰地一下全都飞速后退。 片刻之间,他眼前倏地一恍,整个人产生了一股极大的晕眩感。等这晕劲儿过去,他晃晃脑袋回过神来,转身定睛一看,那漫天的风雪和整条街道都已被他甩到很远的身后,一个小孩子站在雪中,正脸面朝着他的方向,脸蛋儿上也空空的,没有五官。 邵凡安愣愣地看着“他”,脑袋里像是搅了浆糊一般,很费力的转了一下,然后慢了半拍地反应出来,这是八岁时候的他自己。 是幻术! 他一下子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刚刚他差点就要被幻阵困住而不自知了。看来段忌尘成功破阵以后,这鬼阵立刻又起了变化,转而对付起他来。 邵凡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潮汗,一转身,眼前的景象又是一换。 南疆竹楼,一楼大堂。 左右两边的堂柱上各绑了一个“人”,都没有脸,看衣服能分清一个是当年的他,另一个是贺白珏。 同样没有五官的苏绮生站在堂厅的正中央,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我也很好奇,他的选择。” 邵凡安刚从上个幻境里闯出来,此时的脑壳好歹是清醒的,这幅场景他之前也刚见过一遍了,这会儿心里起不来太大的波澜,张嘴便骂道:“呸!个老不死的!好奇个屁!做人这么缺德怪不得你孤寡终生!” 这幻阵还会闹出啥幺蛾子来他也无从得知,他脑子狂转,正琢磨下一步怎么办呢,耳边又传来那道声音:“邵凡安!来——” 是成年段忌尘的声音! 这次他再没半点犹豫,拔腿就追着声音跑。 那声儿忽远忽近的,带着他上了竹楼二楼。 这时幻境的边界处开始猛烈震动,周围的景色再度变化。邵凡安强迫自己别转头去瞧,可幻境里的声音还是一丝不落地传了过来:“呜呜呜——大师兄——救命——” 那是一片带着哭腔的求救声,有男有女,是他的师弟师妹们。 邵凡安心里狠狠一颤,段忌尘的声音及时压了下来:“邵凡安!!记住我说过的话,你在幻阵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信!那都不是真的!!” 邵凡安掐住手心儿稳住心神,追随着段忌尘的声音翻上了竹楼的小阁楼。 他猫身进了阁楼,阁楼的正中央是那处破阵的裂缝。 段忌尘的嗓音重重闯进他耳膜:“回来!” 他就地一滚,一猛子扎进裂缝中。 紧接着,他迎来好一阵天旋地转。 他像是从很高的地方掉入水中一般,啪得一下,整个人拍进了水面,然后坠到很黑很深的地方,再慢慢上浮。 水面上有粼粼的光,他挣扎着向光而去,破出水面的一刹那,一下子睁开了眼。 醒来的那一瞬,他觉着身上疼得慌,简直感觉骨头缝都像是在疼。 他眨了眨眼,缓了一下才发现疼不是幻觉,是段忌尘把他抱在怀里,两只手铁钳似的勒他勒得死紧。 邵凡安勉强醒过神,大半个人还是晕头转向的。段忌尘的头扎在他肩窝上,那一头长发糊了他半脸。他吹开脸上的头发丝儿,有气无力地道:“松开,再勒我就真回不来了……” 段忌尘肩膀颤了一下,放开他,脑袋一抬起来,脸色惨白:“……你吓死我了。”说完就又要搂过来。 他俩此时离得太近,段忌尘头发上那个香喷喷的味道一个劲儿往邵凡安鼻子里钻,邵凡安身体还没缓利索,心脏本就砰砰跳得厉害,这会儿可受不得刺激,赶紧拍拍段忌尘肩膀让他离远点:“起来起来。” 邵凡安刚刚应该是晕着的,现在人是躺在地上的。他坐起身揉了把脸,就掸掸裤腿儿自己站了起来。 段忌尘先他一步站起身,接着动作及其自然的朝他伸出手。他也没瞅见,站直了才注意到。他看看那只手又看看段忌尘,段忌尘望着他,抿了抿嘴,慢慢把手垂下来,又默默背到身后去了。 他刚要说话,开口前忽然发现自己胸口的衣服是敞开的,胸膛赤裸着,胸口上有斑斑的血痕。他愣了愣,低头仔细一瞧,那血痕行书潦草,他倒着看,勉强能看出来像是道血符。 “我破阵以后,发现你没跟着醒过来,便想着用符寻你心神。”段忌尘给他解释道,“可之前落过水,我身上带的空符都不能用,情急之下,只能……这么做了。” “嘿,你动作倒快。”邵凡安把领口归拢好,“我在里头听到你的声音了,得亏有你。” 邵凡安被幻阵困住,段忌尘拿符传音入阵,试着助他,只不过手边儿没符,便扯了邵凡安衣襟把符画他胸口了。 “不过你哪儿来的血啊?”邵凡安想了一下,“给我看看。” “不碍事。”段忌尘下意识回答道,说完抬眼看了邵凡安一下,眨了眨眼,又把手伸了出来。 他左手食指的指腹上破了个小口子,看着应该是紧急情况下直接拿牙咬破的。 小伤口这会儿功夫已经止血了,邵凡安捏着他手指头看了看,看着确实没啥事,算是放下心来。 他反手悄悄去抓邵凡安的尾指,嘴上问道:“你在幻阵里……遇到了什么?” “没啥特别的,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邵凡安一句带过,说得轻描淡写的,一回身,叉着腰看了看这寺庙二楼用红绳布下的阵法,“说来,这阵也是歹毒,专挑人小时候下手。” 每个人幼年时期的心神都不比成年时稳定,心性稚嫩,意志也是最为薄弱,所以他俩儿中招时都变成了小孩儿。 邵凡安瞟了段忌尘一眼:“话说回来,你小时候可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他回身那一下,手就很自然的从段忌尘手心里抽出去了。段忌尘蔫不出溜地盯着他的手看了看,又把自己的手缩进袖子里,脸孔板了板:“我七八岁时身体不太好,受过几场大病,那个岁数……应该是我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候吧。” “你小时候生过大病?”邵凡安说到半截儿,想起他好像是提起过小时候曾去药谷旁的桃花源休养的事儿,“我以为你从小到大都这么——”他想说飞扬跋扈,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词儿,“——有精神头呢。” “我娘生我的时候身子不好,我幼年时期总是生病。”段忌尘回忆道,“我出生那年据说还有个老道给我算过命,说我命带情劫。”他说着说着看了邵凡安一眼,“我娘很信这个,我名字就是她取的,本意为忌情尘。” 听见这句,邵凡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心说原来还有这么一茬事儿呢,那怪不得重华上上下下都对他这么纵容,他娘自小娇惯小儿子,他小师父知道他有心上人居然能给折腾出个什么破蛊虫来。想到这里他又琢磨了下,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除了他爹。 “所以说,你娘自小把你宝贝到大——”邵凡安转身一抬眼,“——居然就这么由着你拿心头血胡来?” 这句话一掷出来,段忌尘神情一晃,顿时沉默了。 他嘴巴严得跟什么似的,死活不肯说,邵凡安左右拿他没辙,心说段忌尘这二十年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小时候那么漂亮的一个小瓷娃娃,讨喜又招疼,长到少年嘴巴就变坏了,整日里骄纵蛮横的,结果再大一点儿又变了锯嘴葫芦,问点儿啥都梗着脖子不肯说。 “段忌尘,你这两年里到底做了什——”邵凡安话未说完,忽然有什么小东西嗖地一声弹了进来。 段忌尘立刻跨前一步,他拦住段忌尘,伸手一抓,再一摊手心。 他手心里攥着的正是他放出去引路的那只纸飞鸟。 下一刻,一道声音从楼梯那头传来:“大师兄!” 邵凡安面上大喜,扭头一看,宋继言正好从寺庙的楼梯爬上来,一露面,便往这头奔来。沈青阳慢他几步,也在后面跟了过来。 小半日未见,这两人除了脸上衣服上沾了些青青绿绿的颜色,身上带了一股苦苦的中药味儿,倒未曾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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