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珩崩逝当晚,他只叫了白羽尘进去,没有叫白羽昼。 他们父子说了很多,直到白羽尘亲自敲响丧钟,自那时以后,白羽昼和白羽尘都没有父亲了。 翌日,白羽尘登基了。 白羽尘穿上了金黄龙袍,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像当年被立为太子时那样。 白羽昼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微欠着身。 白羽昼明白,从现在开始,他是白羽尘的臣了。 白羽尘双手托着玉玺,坐在了龙椅上,十二旒冕遮住了他的眼睛,白羽昼看不真切了。 白羽昼带头跪拜,高颂:“吾皇万岁!臣弟愿为大梁与皇兄效犬马之劳!” 这是白羽昼第二次跪他。第一次是在立太子的时候。 后来,为了不让白羽尘忌惮,白羽昼日日与世家公子一同玩乐,只闲暇时间批些公务,把自己活成了个纨绔子弟。 日子久了,白羽尘实在看不下去,将他叫到圣辰宫,道:“羽昼,你不是贪图快活的短浅之人。” 白羽昼笑道:“臣弟怕死,臣弟怕旁人弹劾,臣弟怕被扣上谋反的帽子问斩。” 白羽尘沉默良久,道:“朕不会杀你,朕还不至于杀自己血亲。” 白羽昼道:“皇兄,我是你的臣,你我不仅仅是兄弟了。” 白羽尘又一次沉默,道:“你去跑马吧,去练骑射,我回头还要办秋猎的。” 白羽昼也是一怔,随后点头,道:“好。” 白羽昼走时,听见白羽尘道:“羽昼,手足之情,不可摒弃。” 再之后,就是风光潇洒的湘亲王了。 白羽昼喝了一大口酒,笑道:“皇嫂,这是我所有的经历了,还有皇兄的。” 魏九安咬了口鱼,道:“嗯,确实值得一提。” 白羽昼叹了口气,道:“你说,我不如皇兄吗?” 魏九安想了想,道:“人各有异,羽尘文武兼修,你独爱武艺,本来就没有可比之性,更遑论羽尘还比你大,不能同提。” 白羽昼道:“你都这样说了,他们却一直忌惮我,他们怕我胜过皇兄,怕我成为太子,所以一直抑制我的发展。皇嫂,你觉得我会杀皇兄,取而代之吗?” 魏九安摇头,道:“你与羽尘乃是同根之生,你与他,都不会对对方产生敌意的,至少羽尘不会动你。” 白羽昼望向海上的星子,道:“我并非不想辅佐皇兄,我只是不想被旁人看作皇兄养的白眼狼。我无谋反之心,他们觉得我会揭竿而起,所以不与我亲近。” “我本甘为人臣啊。” ----
第78章 新岁 顺阳六年腊月廿八。 最近魏九安头脑越来越昏沉了,总不在状态。 有时候中午看着军报就会出一层虚汗,咳得也越来越厉害,夹杂着血沫,喝药也不管用,最近谢羌不盯着,他也就渐渐不喝了。 反正也不是药能治好的,喝也没用。太苦了。 若是单单咳血,他也还能坚持,只是痨症太过熬人,尤其是在冬日。 每天清晨,他就会控制不住的想咳,身上酸痛,多处旧伤冬日又复发,与痨症加在一起,更加难熬。 他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为了不影响别人,他每天早晨就走到军帐外头咳嗽,直到把淤血都吐干净了,他便觉得舒服。 只是他会定定地想——自己怎么成了这般样子? 有时他会盯着沾了血的帕子出神,呆愣着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心像钝刀割肉一般疼。 也有时会望着天上的飞鸟冥想,这日子过得太快了些,当初在刑狱吃干草果腹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他有时也会回想自己曾经的理想,还要费心思琢磨到底有没有实现。 自从宋楠入狱前放出风声,京中百姓就信了魏九安杀齐济昌的谣言,事情愈演愈烈,又有人传魏九安害宗亲、夺皇权,将他塑造成了十恶不赦的奸佞,民间的话本,也都是骂他的。 魏九安当初的梦想,是建功立业、风光无限、一呼百应。 可惜如今恰恰相反。 不可否认的,甲寅变法给大梁百姓和国家社稷都带来了直接性的最大利益,但是这个最大利益也触碰了王公贵族的利益链,以至于这场变法的主使者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从古至今,一直都是这样的。国家利益和贵族利益,一直都是此消彼长、永不持平的,只不过,没有官员愿意去打破大梁当时贵族为上的思想和法规,所有人都沉默着。这时候,勇士就成了罪人。 贵族们知道仅仅是仕途坎坷不会过多影响魏九安,所以和宋楠一起编造谣言。 这是用名誉换来的成功和幸福。 以至于后来白羽尘如何让人平息谣言也不能抑制了。 其实也是都有迹可循的。 不过现在,日子久了反而就不会在意了。 反正他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顺阳七年正月初一,过年了。 又是一年新岁,这天,南临和禁军不约而同地停战,各自过年。 魏九安给白羽尘写了一封家书,也收到了白羽尘的信。 白羽尘总是这样,越是期盼和紧张,字便写不好,涂涂写写好几行,潦草又心诚。 他写了好几页,没有平日批阅奏折时的庄重严肃,是很家常的语言,不写字的地方,他便画上笑脸—— 见信如晤。 子矜,新年好(划掉) 子矜,新春快乐(划掉) 亲爱的魏大人!新年快乐!哎呀又是一年啦,今年是咱们二人相见的第五个年头啦! 听说禁军转移到了南临沿海地区?环境怎么样?还适应吗?身体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药? 昨天晚上我梦见你啦,我梦见你战胜归来,说再也不出去了,还说要同我浓情蜜意一辈子。子矜,我想你了。 易溟最近也很想你(划掉) 西洋那边,我又签约了几个附属国,进贡了些好玩意儿,有钟表,我记得你喜欢,还有一些西洋人的日常用品,我都放在长生殿了,等你回来,想要什么就挑挑,不喜欢的就拿去赏下人,赏我也行…… 御膳房招了好几个厨子(划掉) 御膳房又招了几个云南来的厨子,我尝了他们的手艺,都不错,没准儿合你口味,等你回来之后也试试,要是觉得好吃,就调几个厨子去长生殿。 前几天,有个附属国的使臣进京朝拜,我跟他学了别国点心的做法,有点齁,还是少放点糖比较好,等你回来做给你吃。就是可能卖相有点不太好看(划掉) 那个使臣看见了咱俩的画像,他说你好看!他夸你好看!哈哈哈哈哈哈!他夸你好看!!!他还说咱俩天生一对!!!明年征税的时候给他们国家减点税收。 最近国库又进账不少,我把国库钥匙放在你寝屋插桃花的花瓶底下了,还有我私库的钥匙,一并放了,若是以后前朝要钱,你就拿国库钥匙,你有想买的东西,就拿我私库的钥匙,私库钱好像不算少,我也没算过,反正你就放心花就行。 想你了想你了想你了想你了。 子矜子矜子矜子矜子矜子矜。 早点回来(划掉) 平安回来。 白子谦寄于爱妻魏子矜。 魏九安看着这些不正经的文字,心里高兴,但莫名的,心里又一阵酸涩。 他能辨认出那些划掉的字都是什么,也能想象到白羽尘写这些话时的样子,一定是面带笑容的。 这时,他喉头一紧,涌上一阵血腥味,一口鲜血吐出来。 魏九安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只是拿出帕子,将唇边的血擦干净,随后合起信封,闭目养神。 他突然想起来,自相见那时起,他和白羽尘只过过一个团圆年。 总算知道那阵酸涩是怎么来的了。 这时,谢羌掀开军帐的帘子,跑了进来,托住魏九安的胳膊,道:“主子,是不是又咳血了?” 魏九安捂嘴咳了几下,摆了摆手,道:“无妨,受凉了,不必在意。” 谢羌给他披上大氅,道:“您要珍惜自己的身子……” 魏九安笑道:“要不然皇上该心疼了。我都猜到了你要说什么。” 谢羌哼了一声,道:“您知道就行。” 魏九安道:“你坐吧。” 谢羌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还关注着他的表情。 魏九安喝了口热茶,道:“谢羌,还没祝你新春快乐呢。” 谢羌道:“多谢主子。” 魏九安的手有些凉,便捧着茶杯不想撒手了。笑道:“谢羌,你记不记得,当年你在京城被劫,我帮你逃脱了那个恶霸?” 谢羌想起那些事,道:“微臣记得,微臣一辈子都不敢忘。” 魏九安笑着看他,道:“也只有你,愿意一直记得那些事。” 谢羌看着他的眼睛,道:“若不是您,他们恐怕现在都还交缠着微臣,主子的恩德,哪怕有些许渺小,微臣也会铭记在心。” 这时,简仲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道:“魏大人!有个大娘来给咱们送饺子了!说的是中原话!” 魏九安有些疑惑,如今在南临周边,怎么会有说中原话的大娘? 谢羌道:“主子,要不要出去看看?” 魏九安起身,点了点头,道:“可以去。” 出了营帐外,魏九安看见了那位大娘,还有正在吃饺子的将士们。 南临没有吃饺子的习俗,能在南临附近送来饺子,这人恐怕真的是中原人。 饺子是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 魏九安上前微笑道:“这位大娘,您是中原人?为何在南临旧地生活?” 大娘笑道:“我也是大梁人。我的儿子以卖鱼为生,我来这边帮他,要不然忙不过来。这些饺子都是能放心吃的,我没放不干净的东西。” 魏九安笑道:“多谢您能来送吃食。” 大娘也道:“这可不是寻常吃食,这是饺子。吃了饺子,就能早些回家啦!” 魏九安还真没见过有人在饺子上如此寄托的,亦是微笑,道:“大娘,您哪里人?” 大娘转过身,道:“之前是京郊的,现在移居到这边,住的是殇城。” 殇城。这地方魏九安听过,不光是听过,而且是刚刚听过,禁军打进南临后,攻下的第一座城就是殇城。 魏九安笑道:“那真是太妙了,正好禁军攻下殇城,再过几日,您也能回京郊了。” 大娘笑道:“那自然是好,等战乱过去,我带着我的孙儿一块儿回去。” 顺阳七年正月十四,南临军队突然向殇城进攻,大有要收复失地的意思。 当天,魏九安立刻下令死守殇城。 简仲收到军令后,百思不得其解,不太理解魏九安为何还要冒着风险去守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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