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毒的作用上来了,魏九安感到一阵胸闷,咳了几声,又道:“我想葬回云南。在苍山脚下,回我世代祖先安息的地方。这样,你准备的回去的仪仗也不算浪费。” 白羽尘应道:“好。”还是没有多言,他不敢多说了,他不想在魏九安面前哭,说多了,他怕他忍不住。 魏九安又剧烈地咳了几下,道:“羽尘啊,我没时间了。” “给谢羌也谋一条出路吧,他也是将领之才,跟着我,实受委屈了。” “还有湘王殿下,因为甲寅变法一事,你们兄弟许久没有相聚了吧?等我死后,将舆论平息,就让他回来吧,戍守边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他还是该接管些禁军内部职位,日后在军中也好行事。” “温大人,温企。这些年也学乖了,没了纨绔子弟的模样,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不能让他久留京中,还是该去穷乡僻壤些的地方,开荒振兴,适合他做。” 魏九安笑着调侃:“真不知是你当皇上还是我当了,操心的多些,你也别全听,自己斟酌些。我没了之后,你身边也不能没有亲信,还是要有几个心腹的。” 白羽尘倒想让他多说些,最好一直不停,一直说下去。 魏九安又连着咳了好几下,道:“羽尘,今儿怎么话这么少?都不理我。” 白羽尘抱着他,忍着哭腔道:“没有,我只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魏九安嗓子有些沙哑:“你也说说话吧,我嗓子疼,不想说了。别叫我忘了你的声音。” 白羽尘只好说下去,这么长时间的心理铺垫了,他本认为,就算是真到了这一天,他也不至于在魏九安面前落泪,如今看来,倒也是考虑不周了。 “子矜,我就先说说咱俩吧。” “就像你说的,也是五年前的今天,咱俩算是认识了,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我这几天时常梦见五年前,梦见当时安烬没有将你带来,梦见我日复一日批着奏折,梦见你日复一日在圣辰宫当差。谁也不认识谁,我没有摆脱宗室的谋略,你也没有升官立功的机会。” “我梦见咱俩就素不相识的活着,我掌权晚了好几年,你也经历升升贬贬。” “后来就老了,头发都白了,死的时候没看见,生的光阴也没在意,就漫无目的、碌碌无为的过了一辈子。你说,好不好呀?” 魏九安摇头,低声道:“不好。” 白羽尘却笑着看他,道:“我说很好。我和子矜都长命百岁了呢。” 魏九安想抬一抬手,但身上没了力气,还是做不到—— “就是不好。好的话,你也不流眼泪了。” 顿了顿,又道:“羽尘,你眼眶怎么这么红啊?” 魏九安道:“别为我哭。我说过,我不怕死的。我怕你难受,我怕你以后老了没人做伴了,孤零零一个人啊。” 不如忘了他,自此后新生。 但他们彼此都无法接受,也做不到。 魏九安想起件事,道:“羽尘,叫谢羌进来一下,我想麻烦他,帮我最后办件事。” 谢羌进来后,也是红着一双眼,一直低着头,不想让魏九安看见。 魏九安微微一笑,道:“谢羌,外头的桃花开的正好,你去……帮我折一枝来,可好?” 谢羌本还以为是多么重要的大事,结果竟是举手之劳,便立刻跑出去,生怕晚了。 白羽尘道:“为何想起要桃花了?” 魏九安笑道:“总该让他见我最后一面,桃花是次要的。我不想他再也见不到我,也不想他觉得遗憾,就当是帮我个小忙,见我一面,赠我枝花。” 也正是这时,魏九安感觉到意识有些涣散,哑着嗓子道:“羽尘,我还有句话,要再说一次。” 白羽尘赶忙擦掉眼泪,微微俯下身。 魏九安也几乎是用尽力气,直起身子,靠在他身上,在他耳畔一字一顿道:“我爱你。” 最后一个“你”字,他声音太小了,实在是感到无力,说不出,便用手指点了点白羽尘的肩。随后便垂了下去。 只是,这句话太简单、太平常了。 要记得他,也要记得他那简单平常的爱。死而不灭的。 一滴泪落在白羽尘颈间,一丝清凉。 白羽尘感觉到,他怀里的那颗心不似从前了,那颗心也如世间的所有平凡人的最后一样,渐渐停歇、渐渐停止,自活力到沉寂。 那静止脉搏也循了亘古不变的“天道”,与古来先贤一同汇集成了一条长河,那是大梁新的心脏,还要随着古今的文史一起,源远流长。 子矜再也不会老了。 顺阳八年三月初五申时,摄政王魏氏病逝,年二十一未至,真名不详,表字不详。追谥“璟”字,以彰功绩。 谢羌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枝桃花。 看见了魏九安垂下去的手,他便知道了。 谢羌泣不成声,膝行几步跪在榻边,手里攥着魏九安的袖口。 白羽尘掩住哭泣,道:“子矜方才要见你,他不想你看不见他最后一面。你可得记着他。” 谢羌说不出话,只连连点头。 白羽尘道:“你把桃花放下,出去吧。朕晚些便会安排丧葬事宜。” 谢羌应下,抹着泪走了。 魏九安死了,不用他来寻清誉,他也不必再与安烬避嫌了。 白羽尘还抱着魏九安,泪水决堤,终于不用忍了。 他擦掉了魏九安脸上残余的泪。已经这般苦了,便不要哭着走了。 白羽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说不出口,只好抱着魏九安,哭着。也不知在哭什么,像是在哭魏九安的命,也像是在哭他的运。 可庆的是,这条曲折坎坷的路,魏九安终于走到头了。 天渐渐黑下来了,风有些凉,吹过外头的叶,凄凄惨惨,也不见了白日里百花迎春的盛景。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晚上,他将自己贴身的玉佩送了魏九安。 白羽尘擦干了泪,心境似乎也平静下来了。他似乎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 活着还需要念想呢,他的念想没了,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何苦为难自己? 白羽昼,也还需要一个出头的机会。 白羽尘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蘸墨,为自己写了遗诏—— 他无嗣,皇位自然传与白羽昼,此为明确君主、避免内乱。 他说,要将自己与魏九安合葬,一同葬去云南,不入皇陵便不入,团聚也不在死后居所之事。 他又写了一封给白羽昼的密信,心中将魏九安所说的治国之策列出,又按照他自己的判断列出名单——孰可用孰不可用。以及,为了不被后世唾骂,让史官记录时,不要将他和魏九安的真名与表字计入正史。 密信的最后,他说,要与魏九安穿着婚服下葬,同棺同眠,在苍山脚下。 交代完了这些,他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长舒一口气。 白羽尘端起魏九安未饮尽的那碗药,喝下一口。 药刚入口便是苦涩,刺激味蕾,直抵心间。 鸩毒无色无味,这苦涩与鸩毒没有关系。 这般苦的药,魏九安一喝就是两三年,几乎不断。不知是命苦还是药苦了。 白羽尘对魏九安道:“子矜啊,我都交代好了,咱们大梁的江山后继有人,你我都没心事了。” “咱们所有的心血,我都写下来了,咱们都能放心了。大梁日后若要创盛世,便是下一位君主的功绩了,我注定成不了明君,倒不如为下一个人多留些东西。” 白羽尘又抱住他,吸了吸鼻子,道:“子矜,我不想……不想孤零零的长命百岁。” “子矜,我陪你一起,咱们同归吧。” “自古没有君殉臣,你我也没有君臣之分。” 终于,南归,回家了。 顺阳八年三月初五戌时,顺阳帝白氏崩逝,年二十三未至,真名不详,表字不详。庙号梁太宗,谥号景帝,与摄政王合葬与云南苍山。 顺阳八年三月初六,先皇遗诏公之于众。湘王被召回京城,顺应天命,承继大统。即梁三世帝,改年号“建明”。 建明元年三月初十,新帝登基。 皇权的交接,也是时代的更迭。 登基一切事宜都很顺利,祭祖祭天,白羽昼都学着白羽尘曾经的样子,做的很好。 京城的辉煌一如既往,宫中的肃穆不同寻常,总归还是与平日有了些差别的。 又过了几天,到了白魏二人棺木启程的时候,白羽昼亲自扶棺,送他们二人出了京城。 再往外走,他就不能轻易去送了。 圣辰宫。 白羽昼还很不适应,自己怎么就黄袍加身了,怎么就接过了兄长的担子,成大梁的新帝了。 还好,他做的不错,一直没出过错,没让父亲和兄长失望。 桌案上还有白羽尘生前没批完的奏折,还有几本印着白羽尘的章,有他的署名。 白羽昼坐下,坐在了从前长兄的位置上,也要替他完成管理大梁的使命。 只是今年的春来的有些早了,如今虽然还是三月初,但快到春的末尾了。 天有些阴,透出微弱的光。 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桌案上,这次什么都没有照亮。 暖阳暗淡,桃李衰残。 落了满园春,遗下万世茗。 (正文完) ---- 2023.12.19 “水千条山万座,我们曾走过”——《同一首歌》 感谢这一年多的陪伴,番外可能要过几天发 # 番外
第96章 魏九安的美好时光 丁酉三月初六辰时。 云南苍山下的一个村庄响起啼哭,婴童降生。 虽然大梁已经建了国,但边关外患未除,依旧正值战乱,乱世之中,无上喜悦也不得欢呼。 父亲择不出好寓意的名,便请来了村口庙中一位道长,让他来赐个名。 道长掐指一算,却叹息一声,道:“不妙不妙,生辰八字不好,将来恐是个多难多灾的命格,还是取个贱名吧,贱名好养活。” 魏尚齐没言语,低着头,似乎还在琢磨道长的话语,迟迟不做抉择。 良久,道:“不好不好。贱名配不上我的儿。” 道长想了想,道:“‘珉’字,单字为名,可好?” 魏尚齐年少时好歹也上过私塾,知道这字的意思,摇头,道:“不好,仅仅似玉之石,自然不可与美玉相提并论。寓意不好。” 道长只好道:“这你叫我如何取?” 魏尚齐想了想,道:“不如,不取太大寓意的字,至简至精,如何?” 道长道:“那你的期许呢?” 魏尚齐道:“我儿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道长思索片刻,道:“就取个‘安’吧,单字成名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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