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燕琼一族也是大凉的功臣,而燕琼自己在西北边关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体谅百姓和军士,当是奖赏。 那为何你……你的脸? 对比梁玉璟的震惊,燕琼却是异常平静。他摸了摸自己的眉角,轻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着梁玉璟,温声道:“这刺青实在丑陋,吓着殿下了吧?我脸上这图案叫鬼火,殿下可知?” 梁玉璟一怔——他从书上读到过鬼火,相传在罪大恶极之人的脸上刺上鬼火图案,此人便会日日夜夜每时每刻经受鬼火烧灼之痛,最后活活疼死。而死后的尸体也会变成一片焦灼,投胎转世了也要抹不去这印记。 “且不说这鬼火图案,即使墨刑这种伤人尊严的刑罚,也早在前朝就废除了。”说到此处梁玉璟有些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到底是谁如此恶毒,竟敢这样对你?!!” 见对方焦急,燕琼却笑了出来。 梁玉璟见他还笑,这心里就更难受。“你遭了如此大的罪,还有心思笑?!!”一把抓住燕琼的手,梁玉璟急声说到:“你告诉本王,是谁伤的你!本王绝不饶他!” 燕琼却摇摇头。他轻轻拂开梁玉璟的手,缓声说道:“殿下,若是我说是我罪有应得呢?” 梁玉璟动作一僵,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燕琼。只见他嘴唇开启合上,说出的话却是叫他的从头凉到了脚。 “我杀了曾经的太子,你的大哥,梁玉瑝。” 大凉太子梁玉瑝之死,一直是皇族不敢提起的一道伤疤。梁玉瑝为前皇后邹氏所生,性情温良,博学勤政,深得皇帝喜爱。只可惜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得了急症,就这么没了。皇后邹氏也伤心过度,郁郁而终。皇帝悲痛万分,不许人再提此事。宫中众人也就把这件往事烂在了肚子里。 那时梁玉璟还小,养在太后宫里,这事他并无多少记忆。等他记事之后,宫中鲜少有人提起大哥的事情。只有每年七月半的时候,他的兄长梁玉琨给大哥烧供奉的时候,他才能记起这位“太子”。 可怎么也算是自己的亲兄弟,燕琼竟然说是自己杀了他,那我与燕琼,岂不是仇人?!! “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呢?!!”杜若把茶端进书房,就见自家殿下正踮脚站在椅子上伸手去够书架顶端的那本书。“殿下!您爬这么高干嘛!仔细别摔着!” 梁玉璟被他这么大声一唤,吓得晃了两下才站稳。他瞥了杜若一眼,道:“我这本来不摔都要被你吓得摔了!别有事没事就大惊小怪的,快过来帮我扶着!” “诶诶!”杜若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紧紧扶着梁玉璟脚下的凳子。 仔细在书架的顶部摸了摸,梁玉璟才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书——《文忠燕国公传》,这本书可是他在宫中时,花了十个琉璃珠从浣衣局的小内侍手里买过来的,当时也只是当做话本读来打发时间,这下却又派上了用场。 他是非要搞清楚,皇室和燕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白纸黑字留下的事,却不一定是真相。梁玉璟翻来翻去,也只从这书中得知,燕氏本来是前朝皇族,后来他们梁氏当上了皇帝,靓帝体谅前朝太子燕宸颇有才学,才将其留下,并封以官职,而后两人是为知己。 那就算燕琼是前朝皇族的后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燕氏在大凉传了也有四代,高官俸禄,锦衣玉食,而且他还知晓我的生辰乳名,想必和宫中的人关系也不错。况且十年前,燕琼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为何要杀太子? 越想越是想不明白,梁玉璟把书往桌案上一摊,双手托着下巴,这眉头锁得更深。侍候在一旁的杜若见他家主子如此忧愁,这心里也不舒服,他小声问到:“殿下,您可是有什么苦恼,奴婢能帮得上忙吗?” 歪过头看着杜若,梁玉璟问到:“有人告诉了我一件事,可他却不肯告诉我事情的全部,我现在想知道事情的全部,你说我该去问谁啊?” 这话说得杜若有些晕晕乎乎的,他掰着手指头捋了半天,才貌似明白了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那最好还是去问那个跟殿下您说这件事的人啊!” “呵呵,他要是肯告诉本王,本王还用这么愁眉苦脸的吗?”一提起这个梁玉璟就来气,也不知道燕琼这嘴是上了千斤泵了,劈头盖脸给了他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而后便是半个字都不肯从嘴里蹦出来。他质问对方,为何要杀大哥,对方却是牙关紧闭不住摇头。 “这摇头,是否认你杀了大哥,还是你不愿承认你杀了大哥?” 梁玉璟直觉得自己这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他很想和燕琼大吵一架,可对方这打死不吭声的态度让他的话显得颇为无力。他看着燕琼那微微垂下的眼眸,以及右边眉角之处的鬼火刺青,又觉得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 事实证明,狼首倔起来是怎么也撬不开他的牙冠,最后把梁玉璟气得甩袖而去。 杜若见主子又开始两眼放空,知晓殿下心里肯定又不好受了。他赶紧着绞尽脑汁给秦王殿下想办法,蓦地脑中灵光一现:“殿下,云中客说不定知道!” 梁玉璟一怔——对哦! 自是说话技艺的人,素来是正史野史家长里短各方八卦都精通的很。云梦泽在这满城混迹多年,能得一“云中客”的美称,除了嘴皮子溜,还靠着一肚子听闻见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皇家故事平民传说,除了燕琼那张脸到底长啥样,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可我也不想掺和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啊! 一听是秦王殿下一人来访,云梦泽这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秦王殿下这一开口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问题。 “本王想知道当年太子之死的真相。” 云梦泽这心里一“咯噔”,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殿下啊,这事我一介草民哪能知道啊!” “你这几年说话的本事又不是白练的。”梁玉璟说,“就算你不知道,凭你的见闻,肯定是听过的。” 云梦泽有些窘迫,“这听说的故事,哪能当真啊!” 梁玉璟却说:“那也无妨,我只想知道的更详细些。” “这……不能乱说!” “身为兄弟,我竟不知大哥到底为何殒身。而且燕琼他说是他杀死了我大哥,我视他为知己,断不相信他会做此等恶事!你与燕琼也是至交,你能这样坐视不理吗?云中客,本王鲜少求人,今日本王就求你一回,还请云郎君知无不言。”说完梁玉璟就对着云梦泽作了一揖。 见秦王如此,云梦泽这心里也不是滋味,“这……唉!行,云某就把自己听来的,跟殿下说道说道。” 梁玉璟直起身来,笑着说了一声“多谢”。 他们在案前坐下,云梦泽看了看云娘,云娘便会了意,道:“我去给殿下您做点吃食。” 梁玉璟见此,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有些忐忑。 只见云梦泽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开口道:“关于大太子的事,我也是在燕琼初来满城的时候,从押送他的士兵口中得知的。十年前,燕国公一家,本受官家重用,位高权重,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当时燕琼是为太子梁玉瑝的伴读,深得太子信任,与太子一同住在东宫。可燕国公却起了谋逆之心,意图加害太子。他便借了燕琼的手,让燕琼把从旗州带来的上好普洱进献给太子殿下,其实那茶叶早就被他下了毒,以至于太子身体抱恙。后来三皇子梁玉琨,也就是现在的太子,觉得太子此病来的蹊跷,就暗中派人调查,这才知道是燕国公燕旻所为。殿下大怒,要诛燕氏九族。体谅燕琼并不知情,靓帝又曾下旨,必定善待燕氏后人,三皇子就向陛下求情,留燕琼一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燕琼就被发配到边关了。” “诛九族,发配边关……” 那燕琼面上的刺青,也是皇家降罪惩罚? 此时梁玉璟的心情五味杂陈——燕氏杀了自己的大哥,那就是自己的仇人。可燕琼并不知情,他便不是杀害大哥的人,他甚至因此受了墨刑,发配边疆,孤独地活了这么多年…… 见梁玉璟皱眉不语,云梦泽说到:“此事也不过是我听说,这人传人的话,不一定有几分真。只是殿下,你我都是了解燕琼为人的,我信他是个正人君子。他愿意告诉你,这件事,想必也是抱了巨大的决心。他定是希望殿下能信他的。” “……本王知道。”梁玉璟抬起头来,“他一直说,他希望我能相信他,相信他一切都是为了我好。现在,我有些明白他为何这样说了。呵,他心中愧疚,所以想弥补。” “殿下能明白燕琼的心意,那云某便放心了。”云梦泽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可这设身处地着想说起来容易,心里面的坎儿却是不容易过的。梁玉璟小时候大哥就殒了,他对大哥梁玉瑝并无什么印象,宫中也少有人提起大皇子的事情。这样一说,倒是自己薄情了,对燕琼的恨意也就减少了许多。 可终究有这么一道隔阂,他与燕琼这几日的相处久显得生疏了许多。早上在军营里碰了面,燕琼恭敬行礼,他却是像被吓了一跳似的,嘴上应着就快步离开了。 与燕琼同行的李长风感觉这气氛不大对劲,便问燕琼:“你吓唬着秦王殿下了,怎么这秦王一见着你跟耗子见着猫一样地躲开了?” 燕琼瞥了他一眼,平淡道:“大约是我真吓着他了吧。” 李长风一听这个,立刻露出吃惊的表情,他好声提醒道:“唉,琼弟,虽说殿下重用你,可毕竟是官家的人,你可别冲撞了他,到时候哥哥我可救不了你!” “行了,我逗你玩呢!”燕琼笑着拍拍李长风的肩膀,“今晚就要出动去渊中寨剿匪,咱们还得合计细节,快走吧。” 剿匪之事如同行军打仗,讲究方法时机。如今虞訾已倒,又有渊中寨通敌叛国的证据,可谓是时机成熟。梁玉璟做了主,命城内军州牧赵斌与封狼军派出的领头将路行之为此次剿匪主帅,领城内军一万将士与封狼军三千精锐前去剿匪。剿匪军队丑时出动,连夜去渊中山一战。 “这一战倒是心里稳妥了许多。”白日里忙着部署,这晚上在自家万卷斋,梁玉璟的心里倒平静了许多。可白日里忙的时候眼皮子底下是剿匪的事重要,这下安静了这几日困扰他的事情便又缠上心头。 这燕琼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这几日他着实心绪不宁,吃饭睡觉都没了滋味。他又不好直接去问燕琼,免得揭开彼此伤疤解释不成还成了敌人。先下还需要燕琼帮他处理边关事务,等他在西北的底子打的厚了,定是要彻查这件事的。 但是这人啊,心里一旦惦记上某人,就是不见面也是日思夜想。他安排了几个人,每日向他报告燕琼的行踪,要是这人真骗了自己,那自己也不会饶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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