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屏摁住书案上的书,继续道:“既然吵架,就该和好,亲兄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想必六哥也很乐意与你和好的。” 陆蔷示意身边的宫女动手提陆屏的书匣,陆屏立刻用另一只手按住,大声道:“况且你都没说为什么要坐我的位置!我这里是有黄金还是有珍珠?没有!只有我方才睡觉流下来的哈喇子!” 周围传来笑声。 陆蔷气急了,立刻蹲下来准备自己上手抢书匣。 “蔷儿,不要胡闹,过来你六哥这里坐。” 前方传来陆执的声音。陆执虽然坐得端正从未转过身子来,但明显对这里的战况了如指掌,语气严肃得不容反抗。 陆蔷气呼呼地瞪着陆屏,转身走回去几步,接着顿住,忽地走回来。 陆屏惊疑不定地看她。 陆蔷忽然裂开嘴角笑了,慢慢道:“九弟,今日姐姐就把这位置让给你了。不过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赌约么?后日小考,若我赢了你,你不仅要在我面前跪下大喊三声公主殿下,还必须与我换位置。” 陆屏不作声。 这赌约不仅单方面宣布有效,而且还带叠加赌注的,也就只有陆蔷能提这么无理的要求。他心里可以不把赌约当回事,却没办法单方面宣布无效。 陆屏想得出神,许久后才意识到旁边有道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他侧头一看,见严仞正撑着脑袋歪头看他,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陆屏吓了一跳,只听严仞道:“看来八公主与九殿下不是很和睦啊。” 陆屏听了嘀咕道:“和我不和睦的人多了去了。” 严仞继续道:“殿下一派据理力争、不卑不亢,同上月初见时截然相反,所以我很惊讶。” 陆屏道:“不必惊讶,方才只是意外。” 严仞恍然大悟,而后若有所思:“那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跟她换位置了。” 陆屏莫名其妙:“你知道什么啊。” 严仞低头微微蹙眉,眼里的笑意愈加明显:“殿下,子铿知道殿下的心意,但是也不必……”他好似很为难,叹了口气,“不必为了与我接近,执意要坐这个位置。” 这话不知是什么道理,陆屏惊骇道:“你在说什么啊?” 严仞又道:“若单论方便听讲,还是八公主那个位置更适合。儿女情长之类的想法,还是不宜带到学习上来。” 陆屏:“……” 严仞道:“但若是殿下能因此发奋,小考得胜,那也算是子铿无意间做了件好事。” 他说得好像很正经,陆屏却更加听不懂。他总共就两次与严仞见面,每次见面都搞不懂这位世子的做法,既借着头发乱了的名义调戏他,又托人将未清洗的双兔佩送他,再跟他说送出去的东西不能还,现在还特意坐他旁边,方才又说那些没有道理的荤话。 他到底想怎么样啊! 陆屏无言以对,只能选择转头不看严仞,正巧侧廊的屏风后走进来一个人。 “太师大人来了!” 堂内的人皆起身行孔礼:“老师。” 讲席上的老者已经两鬓斑白,却仍旧精神矍铄,朱颜鹤发,正是前尚书省右丞相宋思源。宋老辅佐两朝后功成身退,而又被皇帝亲自邀请到白虎殿授课,居正一品太子太师。 宋老上课的惯例是先进行文书抄写,把四书五经的名篇抄上一抄,温故知新,心中便自有成效。堂内鸦雀无声,只剩余衣袖与桌案摩擦及搁笔的声音。 两刻钟后课间歇乏,陆屏跑到陆景案边校检抄页。 陆景问:“这几日可有练字?” 陆屏如实回答:“练了。” 陆景笑道:“可看你这字的笔锋,像是很多日没有练了。还是说……你身子当真不舒服?” 陆屏急忙摇头:“没有,我好得很!……只是心情不好。” 陆景回头看了一眼他的书案,道:“方才蔷儿找你换位置,你怎么不换?” “谁要同陆放坐在一块儿啊!我死都不会去那里坐的!”陆屏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又顿住,“哥,你希望我去那儿坐?” 陆景笑着摇头:“没有,只不过这不像你的性子……你心情不好是为这个?” 陆屏点头,随即又摇头,不是很想提:“我那位置也不怎么好,我右边那个人有点烦人。” 陆景道:“我看严世子与你相谈甚欢的样子,还以为你们交情不错。” 又一次听到“交情”二字,陆屏条件反射地抖了抖:“才没有,上个月才第一次见面。” 陆景道:“那怎么会烦人呢?” 陆屏有些难以启齿,那句实情实在说不出口,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心道:他恋慕我,可我不是断袖,我不喜欢他啊! 陆景关怀地看着他:“既然烦人,那便不说了。” 严仞看着前面并肩而坐的陆屏和陆景,纳闷道:“果然陆屏跟陆景的关系不错。” 傅轶道:“那当然,太子对谁都是很亲近很和蔼的,对这位弟弟自然也是,倒不如说九殿下最是亲近太子。” 严仞低头合上自己的字册。 傅轶忽然道:“对了,早时说到一半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问题?” “说你同那九殿下的交情。到底是什么交情啊?” 严仞有些难以启齿,那句实情实在说不出口,他露出遗憾的表情,心道:他心悦我,可我不是断袖,我不喜欢他啊!
第7章 7 我不会回答啊 “九殿下,请将上节课讲的《蹇叔哭师》背一遍。” 上课刚开始,陆屏就听到这么当头一棒的一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最后一排的陆屏。他的身子完美地隐藏在前面几个人之后,没想到宋思源还能如此精准注意并点到他的名字。 他向前看去,陆蔷和陆放脸上现出等着看笑话的鄙夷,陆执则眯着狭长的眼睛上下审度他,只有陆景微微蹙眉,好像有些担心。 “是,老师。”陆屏慢慢合上书背起来,“冬,晋文公卒。庚辰,将殡于曲沃……” 他背得很温吞,甚至有些地方磕磕绊绊,引来陆蔷刻意的低笑。他并不在意,兀自按照记忆顺利背下来,背到一半,却被宋思源抬手打断。 “好了,停。” 宋思源道:“老夫知道今日课上多了从各家学堂调入的学生,谁姓什么,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我不想知道。君子不修身不以立,文章得背得出来,才有资格留在白虎殿。” 接着他开始低头翻花名册,由于年纪太大,老眼昏花的,翻了许久才缓缓指了个姓名:“严仞,你将九殿下未背完的部分继续背下去。” 堂内雅雀无声。 “老师,学堂还没学到这篇文章!”何新柏颤颤巍巍举起手。严仞和何新柏二人都在傅轶家的学堂念书,是以他们的进度都是一样的。 宋思源很意外:“哦,还没学到啊。” 傅轶站起来行礼:“是,傅家学堂前日已将《古文观止》学到《介之推不言禄》,未曾学过老师说的这篇课文。” 陆蔷立即道:“既是还没学到,那怎么能背得出来呢?未免强人所难,还是算了吧。” 宋思源点头:“也罢,那么严仞,你将学到的《介之推不言禄》背一遍吧。” 严仞在众人目光之下缓缓起身,朝宋思源行礼。陆屏仍旧站立着,侧头看到严仞眼尾存了抹与生俱来的自得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他道:“老师,学生会背《蹇叔哭师》。” 傅轶和何新柏皆大惊:“咱们不是还没学么?” 严仞挑眉:“是没学,但学生会背。敢问九殿下方才背到哪里了?我没注意听。” 陆屏回过神:“且行千里,其谁不知……” 那句话还没说完,严仞便打断接了下去:“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 他背得流利完整,一字不差,周围爆起一阵惊呼,接而窃窃私语,无不透着对这位初到白虎殿的严世子的羡艳称赞。 陆蔷显得无比开心,转过头来道:“世子不愧天资卓越敏而好学,连未学过的文章都事先涉猎诵读。反而是你,陆屏,明明学过了,还不如人家没学的,连背都背得磕磕巴巴,真是给我们丢脸。” 陆屏道:“八姐姐等会将全文背诵一遍吧,给我们长长脸。” “你!”陆蔷被气得噎到,索性转回去不说话了。 严仞将文章全部背完之后,讲堂内响起掌声,陆蔷看严仞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崇拜。 宋思源翻动书页:“既然进度不一样,那我们先将《介之推不言禄》温习一遍。”他想了想,又道,“九殿下,你来讲讲,这篇文章于后世臣子有何警示意义?” 满堂的目光又向陆屏看来。 “……”怎么又是我!陆屏内心咆哮。 这篇文章在上次宋思源讲完下课之后,他便跟达生讥评过,说枉论世上隐者皆将介之推奉为高洁之士,但真正隐者是不会自割腿肉侍奉君主的,所以介之推是假清高。但这话绝不可以在课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宋思源讲。 他慢慢站起来,余光瞥见严仞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前方的陆蔷也噙着笑,等着看他怎么回答。 “学生不知。”陆屏道。 堂上寂静片刻。 “哈哈哈哈——”几个皇子公主笑弯了腰,犹如听到了什么乐见其成的笑话。 陆屏神色如常,平静地看着宋思源。 宋思源只好道:“三殿下,你来说说吧。” 闻言,陆执起身:“这还不简单,后世臣子应当效仿介之推,效忠君主而不以私欲,不争功请赏猎取名利,不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是为贤臣。” 四下皆鼓掌。 “好!”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这陆屏怎么听课的?” “后日的小考他不会还是倒数第一吧?” “看他那样子,想必是不在乎自己成绩了吧?” “他怎么能这么蠢,怪不得父皇不喜欢他!” 对陆执赞赏的掌声中同时夹杂着对陆屏的贬低辱笑,陆执坐下后,陆屏也在众人斜睨之下向宋思源行礼,跪坐下来。 “此言差矣。” 陆执转头看向严仞,微微眯起眼睛。 严仞站起来道:“老师,学生有另外的见解。” 宋思源示意他说。 严仞道:“介之推既说‘天未绝晋,必将有主,天实置之’,那便是不割腿肉文公也能活下去,他应当独善其身任其发展才是,但他终究还是割了腿肉。说明在他眼里还是期待君臣上下论功行赏。君有过,臣面刺其过始为善,他不提出赏赐又是陷文公于不义,让文公难堪。” 何新柏鼓掌道:“好!” 陆执冷笑道:“一派胡言,按你这么说,这都成介之推的错了?臣子为君王效力本就是纲常伦理,如果介之推眼睁睁看文王饿死,那便是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将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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