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微微抬眉,平静地看了楼外月片刻。 “你要和我睡?”玉珍珍问。 楼外月垂下眼睫,轻声说:“我只是很想你,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我不想和你分——”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面对父亲这样温和的态度,玉珍珍却略带烦躁地直接打断他的话,楼外月微微怔忡,只见玉珍珍深吸了口气,要笑不笑地道:“你忘了我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楼外月:“……” 玉珍珍:“现在懂了吗?离我远点。” 说完,他就要转身进屋落锁,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楼外月下意识又牵住他的手臂,玉珍珍被他这样黏黏糊糊的举动逼得怒从中起,登时便要将人狠狠甩开,楼外月拦下他,快速道:“我知道你那时只是在和我怄气,玉珍珍,是我不好,没有立刻认出你……” “怄气?谁和你怄气!” 看楼外月的脸色,显然是不明白为何儿子又突然发起脾气,不过这段时间他也算适应了玉珍珍的喜怒无常,刚要继续耐心哄劝,玉珍珍刷的抽回自己的手臂,在楼外月胸膛上重重一推,当着男人的面,就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上了。 门板的灰尘被这一下震得扑扑簌簌。 换任何做父亲的被儿子这样甩脸色,不说大发雷霆,至少也要当场把人抓出来好好教训一顿,楼外月自始至终都只静静站在门外,里面传来侍女的询问声,走动声,移动屏风的碰撞声……却始终没有玉珍珍的回应,楼外月没有听下去,慢慢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厢房。 他现在已经不再戴面具眼带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容颜毫无保留,客栈的走廊狭窄,脚下踩的地板一个不留神便会吱呀作响,昏黄的光线从他头顶淋下。 一切都让人感到扫兴,一切也都仿佛是为了烘托此刻走过的楼外月而存在。 分明是那样能让万事万物熠熠生辉的一张脸,却在离开了玉珍珍后,所有生动的颜色一寸一寸淡漠下来。他固然耀眼,但唯有玉珍珍不在他的身边……楼外月才是人们印象中的楼外月。 冷漠而强大,貌美却嗜杀。 尽管楼外月并不嗜杀,很多时候他都在想,生命为何如此脆弱。 如此轻易,就能被他剥夺。 相认过后,这几日里玉珍珍的心情总是很浮躁,没能第一时间留意到父亲的异样,此刻,楼外月藏在袖口的手指一直在神经质轻微抽搐,他面无表情地握紧拳头,又停下脚步,定定看向走廊转弯处玉珍珍所在的房间。 他不嗜杀,可被玉珍珍拒绝,被玉珍珍疏远,被玉珍珍厌恶——这就是大开杀戒很好的理由。 “……不行啊。” 摇晃的烛火一盏与一盏间相隔了一段距离,走廊明明暗暗,客栈外狂风大作,树枝断裂声不绝,夏季的雨总是伴随着划破天际的闪电,果然,楼外月听见了雷鸣。 “现在不行……不能走远了,玉珍珍会害怕……”他仰起头自言自语着,抬手捂住一边睁大到极致的眼睛,楼外月道,“耐心点,至少……至少要等雨停……不能让玉珍珍找不到我……” “他会害怕的……是了,玉珍珍一直都是个胆小的孩子,怕烟花,也会怕雷鸣,真可爱,他对什么都会害怕……” “我得呆在这里才行。” 就这样站在楼道里反复做着自我暗示,楼外月心中那股几乎按耐不住的杀意才渐渐消退,偏偏在这时,旁边一扇门忽然打开,一壮汉站在门边不满地道:“你一直站别人房门前想啥呢!滚远点!小心给你好看……” 壮汉顿时失声,楼外月缓缓拿开捂着眼睛的手,他转动眼珠,轻声细语:“我吵到你了吗?” “没……没有!” 楼外月已是肩宽腿长,这壮汉更犹如一堵肉山,他震惊地望着楼外月,望着这根本不该出现在破旧客栈里的绝世美人,很快的,壮汉的眼底出现了一丝可以称得上淫邪的意味。 他干脆挡在楼外月的去路上,仗着自己体积庞大,非要楼外月说出自己的名字才允许他过去。楼外月微微抬头,朱红笑唇弯起,没有一丝一毫动怒的意思,他凝视着壮汉:“那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没有人能拒绝美人的请求,壮汉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晕乎乎地:“当然!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 “不用上刀山下火海。” 楼外月格外轻缓地道:“我心情不好,你让我出会儿气,就一会儿,好不好呢?” 壮汉只会本能点头,满脑子转的都是待会儿该怎么把人带进房里去翻云覆雨,骗不动就用点暴力,反正美人最多会点花拳绣腿,根本不可能反抗得了自己,不过可得小心点,别伤着这张精致的脸蛋了…… 正想得出神,就看见那充满光辉的笑容逐渐扩大,逐渐扩大,走廊里的蜡烛无端熄灭了好几盏,青烟寥寥升起,就仿佛那浸入眉目的笑容剥夺了尘世烟火生存的空间。 楼外月前进一步,白玉似的手指已不容分说点在壮汉眉心。 雷鸣阵阵滚动,远处天边的乌云里银芒乍现,暴雨倾盆,在这样大的动静里,壮汉却依然能清晰听见,那此生前所未见的美人嘴里说出的每句话,每个字。 他道:“真的非常感谢……毕竟我现在不能离开客栈,我要照顾孩子们……所以真的是非常,非常谢谢你能来见我。” 雷鸣,雨声,亦或是那鬼魅般的话语,都于转瞬一起消失了。 壮汉仰面倒下,眼睛睁得极大,眉心流下一道细细的血。 “我是楼外月,名字这就告诉你了。” 楼外月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情放松许多,他哼着曲儿,进房间里去了。 ---- 你们知道吗,得不到浇灌的喇叭花就会无声无息从你的列表里枯萎不见了……(轻轻)
第61章 59 这一夜雨声未停,天空成了被打翻了的墨盒,那倾盆大雨落在土地里也是黑色的。雷声轰隆响彻,哪怕是躺在温暖的床榻上,也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跟着那一道道在闪电后接踵而来的鸣动而不住颤抖。 玉珍珍蜷缩在被窝里,他把被子拉得很高,后脑勺也埋了进去,雪白双腿几乎收到了胸前,尽可能地把自己变成很小很小的一团。他盯着不远处画着翠竹的屏风,知道那一头睡着侍女。这个事实让他稍微好过了些。 但紧接着,雷声更响亮了,那简直是一场雷暴,窗外划破天际的闪电打在安眠的梦境,玉珍珍就把脸也藏进了枕头里。 他从小就害怕这些特别吵闹的事物,因了这个坏毛病,天涯阁每逢十五就会燃放烟花庆贺的活动也被楼外月叫停,改成篝火晚会。玉珍珍那时觉得很对不起别人,明明是难得高兴的聚会,便在私下偷偷叫父亲不要这样做,楼外月听了只是笑。 楼外月很少反驳玉珍珍,若真的有了什么不可退让的意见冲突,他只会一边轻轻柔柔地微笑,一边坚持自己的看法。 “嘘……没事,打雷而已……没什么可怕的,这里很安全……” 玉珍珍整个儿躲进被子里,哆哆嗦嗦安慰着自己,最闷热的雨季,他却浑身冰凉。玉珍珍过去的确害怕烟花雷鸣,也不至于恐慌到这个地步,如今变了副模样,还要拜这些年的宴会所赐。 一年十二个月,一月轮转一次十五,八年间总有机会,金樽玉露和歌奏乐的宴席,撞上了不期而至的暴风雨。 在那夜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玉珍珍已不想再回忆。 “轰……” “轰隆……轰隆!!!” 侍女的梦呓,摇动的树影,客栈厢房特有的陌生熏香,一切一切都离他远去,他在被人追逐,很多人都在追赶他,笑声如影随形,少年在屋檐下的回廊里狂奔,暴雨顺着画柱飘了小半进来,足底打滑快要摔倒,他身上月白的衣衫湿透了,乌发黏在嶙峋的脊背,玉珍珍全然不顾踉跄的身形,他在拼了命地奔跑。 那些人说了,如果今夜他被抓到,无论是谁抓到了他,每抓到一次,每月举办的宴会就要多添上一回……就定在这样的雷雨夜。 让喧嚣变得更喧嚣,绝望变得更绝望。 他得离开这里……他得离开,他要赶紧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这个睡在屏风后的人是谁?不认识……但他很清楚,这一定也是前来追赶他的猎犬,看似无害,实则有一口能活活撕裂血肉的利齿,他不能被发现,把嘴捂好,脚尖也要踮起来,安静点……慢慢地,不发出一丝声响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咔嚓!!!” “轰——轰隆!!!” 玉珍珍仓皇转身,闪电的影子透过窗框映在他放大的瞳孔上,这样大的动静到底吵醒了侍女,她睡眼惺忪,嘟嘟囔囔着醒来,刚坐起上身,就看见贵人赤着脚站在离门很近的地方,肩膀僵硬地挺直,脑袋却深深埋下去,某个瞬间……他看起来就像被生生斩断了脖颈,只留一层薄薄皮肉牵连着摇摇欲坠的头颅。 “贵人?”侍女揉了揉眼睛,迷惑地道,“你要去哪里?” “……” “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她说着就要下床,满怀担忧地前来询问,却在这时,她听见玉珍珍嗫嚅了句什么。 “怎么了?”侍女越发慌张了,“你做噩梦了吗?贵人,怎么了,是哪里不舒——” 脚步声在迫近,踩着一颗恐惧的心,正在向他逼过来……原来如此,游戏结束了,他还是被那帮人抓住,要被带回那安置了一千根蜡烛,在黑夜也能亮如白昼的宴会了。 “别过来……” 无论是下跪还是叩首,所有能丧尽尊严丢尽脸面的动作他做过无数次,他祈求,他嚎哭,不奢求其他,只希望这些人能放过自己,哪怕是将他丢在一个谁都不会注意的小角落,也好过将他拖回那样快乐的歌舞中。 但没有用。 玉珍珍茫然地想: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侍女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要去拉回一直在发抖的青年:“你一定是做噩梦了,来我这里!贵人!来我——” 雷声再度淹没了她焦急的话语。 玉珍珍抬起头,慢慢看向她。 在那双睁大的凤眼里,侍女看见了无数闪电,在暴雨里催打得断头的花朵,看见没有尽头的回廊弯弯曲曲将人环绕,看见鬼影重重,铺天盖地淹没了世界。 看见了炼狱,唯独没有在炼狱中看见她自己。 “……走开。”青年轻声说,“别想抓住我。” 他陡然一把拉开门,任由灌进来的风丝迷了侍女的眼,青年就像一只轻盈的小鹿,只是瞬间就从侍女触手可及的地方逃走,侍女从没想过他的速度有这么快,比疾风还快,若真有意,她竟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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