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让他在这荒唐人间去寻找一个过去的苍白幻影,也不要他……再见我一面。 楼外月永远不会知道,玉珍珍有多恐惧他发现真相的那一天。 许久,贵人的指尖略带眷恋地离开了那蒙眼的布带,带走了温度,却带不走那挥散不去的甜味,楼外月仍是闭着眼,神色并没有一丝改变,只有那因眼睛被虚虚触碰而本能绷起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放松下来。 男人听见青年缩回角落,又翻起那卷无趣的地图。 哗啦,哗啦。 翻页,叹息,似乎觉得嘴里苦,又伸手去摸一个蜜饯吃,真是坏东西,嘴馋也不肯直说,分明刚才还表现得对这些甜食一点兴趣也没有。 翻页。 风声,鸟声,那个侍女又开始哼歌了。 流水声,他们在过桥。桥上有卖花的小贩。 鱼儿越出水面,然后在下一刻被蓄势已久的鸟雀捕走。 很小的哽咽声。 一声声,抽抽搭搭,全部藏在紧紧闭着的嘴唇,像受到欺负,伤透了心的小动物,抱着自己的尾巴缩在巢穴里,发誓不会再给予人类任何信任。 多么可怜,又多么可爱。 他不曾见过贵人眉眼,却已在心底勾勒出对方的轮廓,如同他已然忘记独子面容,却依然记得那是个如明月如美玉般漂亮的孩子。 贵人一定不会有他的孩子漂亮,但贵人一定会添有十分的可爱。 会有人面对这样的小动物,不想着耐心等待,循循善诱,而是拿铲子直接破坏他温暖的家,粉碎聊胜于无的安全感,将瑟瑟发抖的他整个儿拎起来吗? ……罢了。 那急于寻找真相,逼问答案的想法,那对这陌生人世的抽离感,以及自清醒后,发现身边没有那道小小的人影时,便无时无刻不催促着他踏上旅途的焦灼心态,一切都像是烈火在剧烈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事到如今,这一切一切,都归于心底一声长叹。 慢慢来,也不急这一会儿。楼外月怅然地想,可能我就是个好说话的人吧。 ---- 看评论区前:我好变态。 看评论区时:大家都好变态。 看完评论区:还是有很多不变态的人。 没事,变态不变态都不要紧,大家都在一个饭店,来者都是客,厨子做饭别问菜系,吃就完事,要真忌口,厨子本人允许你默默转身出门。
第40章 40 侍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车夫这一职位的,旅途漫漫,虽沿途有宜人风景可供欣赏,但不能时时刻刻挨着她家贵人,再不让她吸一口玉珍珍,她就要死啦! 然而楼外月一句话就让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举起的造反旗帜顷刻间颓然倒下——楼外月闲闲道:“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打架?” 让当年的天涯阁阁主亲自传授武功,恐怕是一代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如果在这里的是对剑术无比痴迷的方璧山,那他必然会在听见这一句话的同时傻在原地,然后忍着当场哭出来的冲动连声答应。 楼外月年纪轻轻闻名天下,在那个满月的时代,他就是所有武者心中的神话。 可侍女竟然还在犹豫! 她在犹豫,用放弃和贵人贴贴的机会去学打架,这笔交易真的划算吗? 加加减减在心里算了好一会儿,侍女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极其为难勉强地,道:“好吧……” 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选择,但侍女非常沮丧,那种情绪溢于言表,午间在树荫下休息时,玉珍珍看了她一会儿,招手让她靠过来。 “加油。”青年靠坐在树干边,温柔地抚摸少女傻里傻气的脑袋,“让我看看这个江湖上最厉害的女侠是什么样。” 树叶间隙洒落几缕阳光,点缀在他的眼睫与唇角,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 一击必杀。 侍女腰板登时挺直了,她又可以了,她慷慨激昂地:“来吧!前辈,我不怕吃苦!” 楼外月闻言,似笑非笑:“是吗。” 第一日晚。 侍女:“行,很行!这就是所谓天赋吗?我好像燃起来了呢!这个时代,即将命名为万欣!” 第二日晚。 侍女:“没事,我很好,我还能干!就是贵人那个肉干还有吗我快要饿晕了……” 第三日晚。 玉珍珍:“还好吗?” 侍女:“好,挺好……呜呜……挺好的,除了要吐了以外都挺好……” 第四日晚。 玉珍珍:“……” 侍女:“呼噜——呼噜——呼噜——” 第五日清晨。 侍女抱着玉珍珍大哭:“我不想扎马步了,我的脚好酸!好像要断了!好疼好疼!” 玉珍珍一下下梳理着她的头发,笑着道:“那不练了?” 侍女愣了片刻,哭得更厉害了:“……呜呜,要练,我喜欢扎马步,我超喜欢扎马步。” 他们白日要驾着马车,按照楼外月些微的记忆四处奔波,去那些他认为自己儿子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进行寻找,留给侍女练武的时间也不过清晨和傍晚,可仅仅是如此,侍女就已经深深感受到了楼外月这个男人的恐怖之处。 他没有心! 一个有心的人是不会在女孩子运动到呕吐后,还能坐在树杈上淡淡来一句“吐完了吗?吐完了就再来半个时辰”,更不会因为初学者动作不够标准,就直接拎一根竹棍往人膝弯里敲的!楼外月不是人!他没有心! 侍女鼓起勇气想要回头抱怨,却听见他淡淡道:“没喊停,别乱动。” “我动作真的很不标准吗,你刚才不就是这么做的嘛……” 她嘟嘟囔囔说了几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楼外月耳力再好,也不意味着他能把她动作里细微的僵硬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能指出来,只能说明—— “前辈。”侍女的嗓音发着颤,“您把眼带取下来了吗?” “不然呢,给你偷奸耍滑的机会吗?” 楼外月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竹棍又轻轻在她脊椎中央轻轻戳了一下,他口里懒懒地念道:“气向下沉,由两肩收入脊骨,布于两膊,施于手指,此气之由下而上也,谓之开,合便是收,开即是放,能得开合,便知阴阳——肩膀打开,挺直,按照我刚才的话,想象你周身的经脉是如何在运转。” 然而侍女此刻的心思已经不在练武上,她既害怕楼外月会趁着兴致顺便去瞧一眼玉珍珍,又很想回头看一看这传说中天下第一美人的真容,两种心思来回打架,正神游天外,忽听楼外月淡声道:“不想练就到此为止吧。” “没有不想练!我只是,只是有点好奇……”她支支吾吾地说,“为什么前辈要一直闭着眼睛呢?我起初以为是有眼疾一类的问题,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 “我不可看见自己的长相,无论是从铜镜中,河流溪涧水面上,亦或是活人的眼睛里,我都不能看见自己,至少现在不能。” “大道流于形体,己身徒添烦扰,则千面千相,大道内化于心,山水犹自相映,则千面一相。” 楼外月在少女身后,极为平静地说道:“之所以走火入魔,大约就是因我无法达到内化于心的境界,太过执着于本我,那些真正在武学上有大成就的人,都是割舍了一切俗世牵绊,心中无我,亦无他——若非先付出这样的牺牲,又怎会在之后有所得?” 侍女听得晕乎乎的,很艰难地试图理解:”意思是,前辈的心很乱……呃,很乱,就遭到反噬了?所以要想有所突破,就要,忘掉自己……再找回自己???” 楼外月笑了:“我失忆了,谁知道呢?但我确实无法割舍,否则也不会……” “不会什么?” 男人默了片刻,他答非所问:“贵人好像很喜欢我?” 侍女也是方才被操练得昏了头,又让楼外月口里这些复杂的说辞带偏了思路,她本能就答道:“那是当然。” 侍女:“……等等,我的意思是,前辈一路多有照顾,贵人心有感激,对,感激,有感激很正常!” 她的演技实在拙劣,楼外月看在眼里没有立刻点破,只任由侍女无力地辩白几句,末了,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们以为能瞒我多久?” 不等侍女反应过来,楼外月斩钉截铁地道:“虽非我本意,但我确实忘了他,事到如今,面对故人我只想尽力补偿,小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侍女呆滞地道:“我叫万欣……您,您都想起来了?” 男人又叹了口气。 那永远笑眯眯,却也永远冷漠笃定的楼外月,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柔软而忧伤起来:“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他再折腾,再无理取闹,我也没办法真的与他计较,我早该明白的,在和他重逢的第一面,我就该唤出他的名字,告诉他,都是我不好。” “……”侍女听得眼眶湿了。 “这些日子他吵我,闹我,想必都是心中有气,在怨恨我吧?我忘了他,他难过,受伤的时候,我都没有在他身边。”声音里竟然有着些许颤抖,“往后,我只想他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度过每一天。” 那样诚恳真挚的态度,铁石心肠也要动容,侍女捂住嘴,热泪盈眶:“前辈!” 楼外月轻轻地:“小姑娘,你说,他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吗?” “只要好好说,贵人一定会接受的!贵人心肠最软了!” “是吗?可我担心,他对我不会如对你一般宽容……” “怎么会!”侍女把单薄的胸膛拍得哐哐响,“贵人最喜欢你了!他一直都在等你,一直都在想念你,现在也一样!你可是他的……” 亲爹二字还没出口,她就听见楼外月格外冷静地道:“果然如此么。” “……什么?” 男人安静地站在原地,半晌,抬手,指节重重摁在眉心,他缓缓吐息,闭着眼睛沉重地道:“我竟然是给我儿找了个后娘。” 侍女:“………………” 侍女张嘴。 侍女闭嘴。 侍女,侍女…… 万欣现在只庆幸玉珍珍这会儿还在马车里休息,不用听见这惊世骇俗的发言,不用,不用像她一样—— 面部表情,整个清秀五官,都于瞬息,彻彻底底开裂了。 咔嚓—— 侍女语气发飘:“你到底,到底是怎么——”推理出这个错出十万八千里的结论? 完整的逻辑链,清楚的前提条件,只要老老实实一步步往下分析,答案简直不言自喻。 然而楼外月自信又笃定:“老粘着我就算了,还动不动就发脾气,不是我给我儿找的后娘,我也想不出有谁敢这么大胆了。” 虚假的逻辑思维:我丢了儿子失了忆,半路遇上的小贵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对我也极为亲近,所以他很有可能就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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