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知道他聪明,却没想到他认真起来,本事这么大。不过是一条罪状,他竟能找出那多年前的人证,当真是深不可测。 “这不过是一点家事,也值得在朝廷上拉拉扯扯,难看至极,荒谬至极!” “荒谬?强抢民女是荒谬?打死人是荒谬?为官者讲求为何?不过是为民为国。而现如今堂堂吏部侍郎竟做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来,诸位大人不仅不警醒,还妄称‘荒谬’?莫不是诸位,也心虚不成?” 方才与他针锋相对的,已经面色涨红,却还是敢怒不敢言。 皇帝旁观许久,终于发话了:“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萧穆维持原判,降职思过。” 我方才一直神经紧张,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 途中我数次想为裴渡拍手叫好,但我也清楚,我们已是泾渭分明的两端。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第3章 第三卷 ·危机伏·其一 14 裴渡在官场上简直可以用“大杀四方”来形容,不过一年竟擢升至督察院左督御史,升迁之快,年纪之轻,令人咋舌,一时间风头无俩。 各派党争也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原是二皇子威望最高,五皇子有意与之相争,但终究实力不足,底蕴也不够。但现如今曾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四皇子开始展露獠牙,竟有和二皇子分庭抗礼之势。 不管前朝如何暗流涌动,这把火暂时还没烧到我这来。毕竟他们还在警惕地观望,谁都不想为了对付我而给另一方留下把柄。 但我也清楚,离那一天的到来不会太远了。皇帝近来身体愈发虚弱,请了一干道士来作法祈福也毫不起效。只要等到哪一方略占上风,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排除异己必定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干脆利落。 我觉得还是四皇子的赢面更大,且不说有裴相一派支持,他本人由于一直韬光养晦,也让人捉摸不透。反观二皇子,因之前较高调,受到的关注也最多,倒没多少出人意料的底牌。而且我觉得,二哥其实不能算得上聪明人,虽然他文采武功都受人赞誉,但是他有一点死脑筋,一直锋芒毕露,不懂何为藏拙,先前大势的时候就算了,现在局面已然变化,他却还是咄咄逼人,不会变通。他一直自诩为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过于渴望,一朝被拉下来,落差一定非常大。 况且,我还存有一点私心。裴渡是四皇子那一派的,我可不愿看到他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我十九岁生辰将近,临近端午这天,果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皇子陆晏心术不端,意欲谋反!”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列出罪状有三。其一,二皇子有结党营私之嫌,平日里与许多官员逢源来往,不在少数,其中甚至有手握兵权的大将,不得不生防;其二,二皇子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但日常的衣食住行规格却超过了皇子,达到了太子的规格,俨然不将皇帝金口玉言所立太子放在眼里,妄图取而代之;其三,民间近来多有传言,二皇子才是真龙天子,还有各种异象佐证。 这几条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并没有他真正培养私军意图谋逆的铁证,但这第三条,却实实在在地戳了皇帝的痛处。他近来十分迷信,就算这是假的也能让他心慌不已。 有点意思。二哥是万不会蠢到在皇帝还活蹦乱跳的时候就出此下策的,背后一定是别人在推波助澜。此一招不可谓不是心肠歹毒、用心险恶,偏生陆晏还难以自证清白,只能吃个哑巴亏。 还有这第二条,莫名其妙又把我拉出来遛了一通。这鬼太子真是谁爱当谁来当吧,我才不想干呢!我这儿破破烂烂的,两件衣服穿半载,还说得像我锦衣玉食过得很好一样。我就知道,所有的好事都和我无关,一遇上坏事就和我脱不了干系。 话说回来,如何处置二哥,还是要看皇帝作何打算。 兴许是还顾忌齐相的势力,最终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只是罚他一月不许上朝。 但仅此一役,二皇子也算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15 让我没想到的是,二哥居然来找我了。 那日我正在观察我嫁接的树长势如何,突然一个人影从门口飘了进来。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陆晏,更惊讶了。 他还给我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我连忙摆手请他入座,他给我行礼我可消受不起。想来这还是长大之后第一次和他单独见面。 有点尴尬的是,我并没有准备好待客,桌上杂七杂八地堆了不少东西,连杯茶水都没有。我胡乱把东西往边上一扫,才勉强整理出一小块空地。 陆晏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七弟,你过得倒是挺清贫的。” 他是在说我穷,没错吧? 我不知该作何回答,况且和他也不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还好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问了我一通无关紧要的东西,什么过得可好啦,最近读书怎么样啦,我也一一回了。 他叹了一口气,正色道:“七弟,我近日想来想去,发觉此前你我兄弟竟如陌生人一般,实在是遗憾。” 我实在拿不准他的用意,之前眼睛恨不得冲到天上,现在倒想起来和我兄友弟恭了?他图什么啊?虽说二哥确实受到了挺大的打击,处于下风,但他拉上我又能抵什么用呢?我背后无权无势的,虽然外祖尚健在,但他早已不过问朝政多年,一直在京郊养老,也不怎么管我,我每年基本上就只去拜见他一次,他还对我爱理不理的。 不知道说什么,我就对他报以微笑。 “父皇立你为太子,是有他的用意在的,也是对你报了期望。你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以后你会理解的。” 我点头微笑,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 他又扯开了话题,我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聊了一通。 临走前,他走近低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掺合这种事,但我糊里糊涂了一生,实在也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他语焉不详,用词含糊,我更疑惑了。他要托付我什么? 末了,他面容严肃,补充了一句:“陆昊此人阴险莫测,但更需提防的是那个裴渡。此人绝不是善茬。” 我还在愣神,他已经走了。 之后的几个月,发生的都是写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本就清闲,这样一来也乐得清净。 不料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一封信成为导火线,直指齐家通敌叛国。我并不知是何人呈上来的,但是上朝时皇帝便已经拿着它,显然是拿到已有一段时间了。信中不过寥寥数言,但信息量极大。 这北方的蒙古部族一直对我国虎视眈眈,两国之间多有龃龉。他们骁勇善战,曾让我们的军队吃过不少苦头,不过他们经常忙于内乱,倒还不至于构成真正的威胁。 其他的暂且不论,这通敌叛国的指控,可不一般,若是属实且程度严重,甚至可以祸及九族。 这封信就是齐相以通商为名,暗地里向敌国借兵的往来证据。 齐相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老臣万不敢有此叛国通敌、诱敌深入之心啊!”他身后乌泱泱跪了一大片,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大殿里竟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声音有点虚:“裴御史,你来说。” 裴渡缓步而出,面色沉静,不见丝毫怯意:“我查到这齐家确有一远亲,专职经商,数年前就已组一商队,在边境之间进行贸易。昨日我已差人将这商队首领请来,审问之下,他吐露出运送货物时确实与一异族人有往来,但是他们位卑言轻,并不知也不敢打听清楚。除却皇上手中的这一封,我还搜出了未来得及销毁的另一封可作为证据。” 人证物证俱在,皇帝着人将齐相押解下去,一时间朝堂上空乌云密布。 想不到这老狐狸当真阴沟里翻了船。按理来说他不至于这么愚蠢,但是皇帝近年来打定主意要削弱他的势力,他支持的二皇子更是眼看着处于争斗的下风,一时昏了头铤而走险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这家伙老奸巨猾,通敌叛国这样明目张胆且断绝后路的事应该不会做,可能就是利益置换了一下,为了助二皇子登上皇位才出此下策。此一番揭发,背地里一定是有人在添油加醋、推波助澜。 经过数日的裁决,最终齐相及至亲被问斩,其他远亲或充军或流放,与之牵连的官员也斩了一批,贬官了一大批。淋漓鲜血,盘桓数日仍未散去。 齐贵妃虽念及服侍多年的苦功,留了一条命,但也是彻底失宠,只能在冷宫中凄惨度过余生。二皇子彻底失势,闭门不出。 争权的路上,栽赃嫁祸你死我活是常有的事,但此刻我才真切感受到这是一条布满鲜血的道路,不禁不寒而栗。 裴渡,你在这其中,担任的又是怎样的角色?二哥的话言犹在耳,我眼前一片灰茫茫。 ---- 本来想一卷写完再放上来,结果写得有点慢,所以还是一部分一部分放上来。
第4章 第三卷 ·危机伏·其二 16 虽说齐家像一颗毒瘤盘踞朝廷多年,暗中不知做了多少腌臜事,但草草落得这样的结局,也不禁让我有些戚戚然,稍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回想起二哥那语焉不详的暗示,他当时就料到会是这样满盘倾覆的结局了吗?但是现如今的局面,我寻求自保都有些艰难,又如何担负得起他的嘱托? 转眼又到新年,恍然觉得那次大宴还是昨日,倏尔却已两年光景。 什么都变了。昔日荣华的,化作了泥下尘;昔日穷苦的,穿上了锦绣袄;昔日得势的,沦为了阶下囚;昔日落魄的,尊为了座上宾。 各种人来了又走,我却还是孑然一身。心里有些空空荡荡,走出门一看,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 京城地处偏南,并不是年年都会下雪,想来距上一次下雪竟已有几年之久。 我曾有意约裴渡看雪,当时还是少年心气,满腹热忱。不料那年没有下雪,裴渡也离开了我。转眼间就已物是人非。 我倚在门边,放空地盯着片片雪花飘落。有杂使的宫女走过,留下一个湿湿的脚印,但马上又被一点一点覆盖,再寻不到踪迹。 也是在这个冬日,皇帝突发急病,卧床不起。局势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只要时机一到,箭就会离弦而出。 宫里封锁了消息,对外仅宣称是天气严寒,偶感风寒。但就连我也知道,他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我并没有多少悲伤之意,因为对他向来没有什么感情。生在帝王家,本就是福薄缘浅,我和他之间尤甚。 不管外面如何兵荒马乱,我仍过着天天赏雪喝茶的惬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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