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段时间,我一边忍受着他对我的撩拨,一边生气于他对别人的示好,简直像在油锅里翻炒。 每次在心里暗下决心:“再也不要理裴渡了!”下一次他给我一点甜蜜,我又把之前的誓言也好怨恨也好全部都抛之脑后。 我不齿于自己的这种行径,简直就像三公主养的那条小狗。只要三公主对它招一招手,它就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全然忘记了之前主人是怎么捉弄嬉戏它的。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看着我为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他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可怜我这一颗真心像是在沸水中烹煮,七上八下,短短数月,我已经尝遍了酸甜苦辣,人生百态。 这天,他又给我念了一个女子被负心汉始乱终弃的故事,若是以往,我一定会对这种漏洞百出牵强附会的故事嗤之以鼻,可能还要大加批判。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盯着书上的字,却完全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裴渡这厮的声音。他越讲我越心惊,只觉得那女子的遭遇和我何其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 讲到结局,听闻这女子最终走投无路,自缢而亡,我更是悲从中来。 连死法都给我想好了! 说完,他还啧啧感叹了一句:“为了这负心汉而亡,也太不值当了。” 他居然还有脸皮说这样的话! 我觉得我这一眼能望得到尽头的人生路简直是乏善可陈。娘死了,爹不管我,兄弟虽多,但都是薄情寡义的主,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人给了我一点温暖,他却好吃懒做、风流成性、毫无追求,简直浑身都是缺点。 更何况,他还不见得喜欢我。 6 连裴渡都察觉到了我近日心情着实不太美妙。 他托着脸沉思了一会,突然惊喜地一拍手:“我知道了!” 我心跳漏了一拍。 “小景你是不是,是不是情窦初开了?” 我的心要跳出嗓子眼了。 “也对,再过个几年,你就该娶妻了。若是想早点,也不是不可以。” 我心凉了。 他还在喋喋不休:“我裴某人没什么本事,所幸人缘还可以,这皇城中上上下下,上至皇亲贵戚,下至贩夫走卒,没有我不熟识的。你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去牵线搭桥。” 你以为我会愤怒、会伤心、会绝望,会愁云惨淡、会凄凄惨惨吗? 呵,我早就没有那么幼稚了,甚至觉得,这才符合他的作风。 我压下纷繁的思绪,表情淡淡:“行啊,那你先说几个,我看看喜不喜欢吧。”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好像没料到我会这样回应。 “啊……那,那行吧。那个……嗯……韩国公的二女儿,性格飒爽,更是出了名的美貌。虽然年长你几岁,但你们一个好动,一个喜静,也不失为良配。” 他一开始那语无伦次的样子,让我有点暗爽。 “韩逸章么,我知道,长得确实很漂亮。可是,我不喜欢太凶的女人。” “裴渡,你听好了,我喜欢温柔贤淑的,勤劳能干的,贴心可人的。你可有人选了?” 裴渡微微瞪大了眼睛。 “你这是……你这是思想保守!现在都提倡女子也可自由恣意,早就不是那三从四德举案齐眉的时候了……” 难得看到他慌不择言的样子,实在有趣。 我歪了歪头,故作苦恼状:“可是我就喜欢那温柔的啊,若是娶个张牙舞爪的,那我岂不是要被不停欺压了?” 他蹙着眉头,咬牙切齿:“也是,小景你这个性格,会被那母老虎欺负的。” 眼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骗你的。” “我就喜欢那凶一点的,喜欢欺负我的。” 直到我飘飘然走远,裴渡还愣在原地。 终于反将了他一军。 7 那之后,裴渡再没提过让我娶妻的事。 我们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他吃东西,我一边读书一边伺候他。 我十七岁生辰将近,裴渡突然老实了不少。橘子也不让我剥了,托言说我是太子,手很金贵。 他现在倒想起来这茬了?之前使唤我的时候可是心安理得的。 我心有疑虑,但还是把剥好的橘子塞到了他嘴里。我剥橘子的技术已经有了十足的长进,炉火纯青,闭着眼睛也能投喂他。 说来也奇怪,最近他也不看那不入流的话本子了,而是老老实实地看起了书,虽然只是些风花雪月的诗词集子,但已比之前好了不少。 “小景。”他唤我。 我抬眼望去,撞进了一片温柔神色。 “我再给你念一首诗吧。”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我知道这首诗,是祖咏的《终南望余雪》。本是考场上的应试之作,要求写一首长律,但祖咏才写了四句,就觉得意已尽,终未画蛇添足。最终自然是因不符合要求而落选。 我莫名觉得,裴渡也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可惜现在是夏天,看不到雪。小景是生在夏天的啊!”他笑着,眉眼间却似有哀伤之意。 “等到冬天就能看到了吧,今年如果下大雪,来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我不以为意。 他却摇了摇头:“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我内心微动,想不到他心思竟这般细腻。如若为官,他说不定会是一个好官。 我还在沉思,他已经一扫眉间的阴霾:“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我累了,想吃点东西。”真是正经不过两秒。 我只好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8 我十七岁生辰那天,皇帝难得良心发现,居然给我送来了一点东西。虽然都是些珠宝绸缎之类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东西,不过至少这老东西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儿子。 十七岁,虚岁就是十八了,我默默地把自己划归到了大人的行列里。 十四岁时我与裴渡初遇,迄今为止已有三年。当时他才二十岁,还带着一丝稚气,对我也还有存那么一点点敬重。现在呢,他简直就是油嘴滑舌,不可理喻。 不过,最近他时常发呆,心里好像压着什么事。我因着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也憋着没有开口问他。 我不问就算了,他居然也不提,真是气煞我也。表面上还要装得温顺,实则我已经在心里把他千刀万剐。 到底怎么了?他不会也有了中意的人了吧?我竟然一直忽略了,他都已经二十三四岁了,早就该娶妻了。但是他一直以来的作风过于吊儿郎当,我下意识以为他不会成亲。他这个样子,怎么成为另一个人的倚靠? 他虽然不靠谱,但也曾是那风流探花郎,还很会讨女孩子欢心,不知有多少女子等着嫁给他。想到可能会有另一个人喂他吃东西,给他剥橘子,甚至连“小景”这个称呼都有可能被别人抢走,我就难受得紧。 我正胡思乱想,裴渡这厮居然还迟到!都快午时了还不见人影。他不会有了娇妻在怀就彻底把我抛到天边去了吧? 我气得剥了好几个橘子,一瓣一瓣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 裴渡姗姗来迟,好像还有些气喘吁吁,出了一层薄汗。 我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他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还不是因为给你准备的生辰贺礼!” 我不以为意:“如果是什么珠宝饰品绫罗绸缎什么的就免了吧,上午刚得了一些。” “我怎么买得起那种东西呢!哎,不是,这是我费了好大劲才收集来的,你一定喜欢!”他抓住我的手,倒让我有些脸热。 说着,他拿出一个大箱子,看上去沉甸甸的。我一打开,顿时呆住了。 这是一箱书。最上面的一本,是《南疆志异》,往下翻,还有《中原草木图考》、《农学杂论》、《水系图谱》······至少有几十上百本,都是我看书时偶然向他提起的,想不到他居然放在了心上。 而我也知道,这些书搜集起来难度极大,带进皇宫更是不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 心中涌上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我以为他不把我当回事,其实他一直关照着我。 一时间我竟有些语塞,只好乱七八糟地和他闲扯:“你,你没必要一口气送这么多本,你可以,你可以留一部分明年再送嘛。不过你这么穷,就算什么都不送,我也不会怪你的。” 他吃了瓣橘子,笑了笑:“你喜欢吗?”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景喜欢我就开心了。”又是这种笑,让人想把星星月亮都捧给他。 又撩拨我,可怜我还越陷越深。 “我还想向你要个东西。” “什么?”他挑了挑眉,有些疑惑。 我深吸一口气,扑上去吻住了他。撞上去的力道太重,嘴唇都有些发麻。 他竟然没有推开我,而是有些妥协地闭上了眼睛。 我能看到他如鸦羽一般的眼睫毛,和鼻尖上一颗小小的痣。 还有,还有嘴里那橘子的清甜味道。 最后是我先怂了。我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 第二天,他没来。第三天,他没来······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皇帝任命他为翰林院学士的消息。 我这百转千回的心意,还没来得及捋顺,就被打了个死结。 ---- 书名和官职都是我瞎编的,事实上,太子少傅品级更高。
第2章 第二卷 ·参与商 9 裴渡不在,我这儿又是冷冷清清的了。 原来我还没觉得这么难熬,但过了一段热闹日子,就越发觉得寂寞。怪不得这宫里被幽禁的、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大多都疯了。这真是个巨大的囚笼,张着血盆大口,把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吞进去,吐出一个个没有灵魂的牵线木偶,毕生所求便是汲汲营营、机关算尽。 不过,最让人痛苦的囚牢,还是那个位置吧。 前半辈子争得头破血流,后半辈子立在那里如履薄冰,喘不过一口气来。 成王败寇,本来如此。听闻现在的皇帝也是踩着兄弟的骨血才登上这个位置的。但如今的他已是一派老态,更是将精力寄托于那虚无缥缈的求神问佛之道,是否因为午夜梦回,心绪难安? 我也只是这争权过程中被牺牲掉的一颗棋子罢了。 但我还是有一点不甘心。 生下来没体会过几分人情味也就罢了,我不在意这些。可是我还没亲眼看过这大好河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我已读万卷书,却难行一步路。 还有裴渡。 我还没来得及向他表明我的心绪,只匆匆留下了一个毫无美感粗暴的吻。 翻阅着裴渡留给我的书,我心情十分复杂。
2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