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好地练!”弓秩身体又动起来,“咱们都是将府的人,哪能一世都在这里?以后出去骑马行军,没有气力怎成?” 弓石听了又叹息道,“咱们却得何时才能出去?” 乾清宫的午膳桌上加了一味蟹粉狮子头,谷梁立面带笑容地对谷梁初说,“赖得正月寒凉又不急冻,天津卫快马加鞭送进宫来一篓蟹子,路上虽然折损不少,还够吃两回的。这是你皇祖最喜欢的菜,初儿快点儿尝尝。” 谷梁初立刻夹了一点儿菜肴放进嘴里,细品一品,点头赞道,“果然鲜甜覆着甘美,但凡材料稍微差些也烧不出如此味道。” 谷梁立笑着夹了一些放在谷梁初的碟里,而后微微叹道,“昔日你皇祖但凡得了好蟹子,必将我们兄弟几个都叫了去一起品尝,转眼就是二十多年时光,非但宫廷改换,也只咱们父子对坐。” 谷梁初缓缓放下筷子,“父皇孝顺之心,皇祖必然知道。” 谷梁立也放了筷,“孝顺?只恐你皇祖不会这样想的。可朕也得活着,朕的儿子孙子,也并不该沦为臣虏。” 谷梁初谨慎地道,“父皇说的极是。” “既然走到这步,”谷梁立重新捉筷,吃口菜道,“即便举步维艰,咱们也得咬牙向前。若这位置再给外支抢夺过去,更是愧对你皇祖毕生辛苦打下来的这个江山。” 谷梁初待要站起,“绝对不会……” 谷梁立抬手示意他不必站,“虽说皇子不准参与朝政,可今人才实在太缺,你是朕的骨血,又有脑子,不能只闲养着。” 谷梁初正色地道,“儿臣只愁不能替父皇分忧,然则治国不是打仗,儿臣一恐力有不逮,二恐名不正言不顺,倒为父皇招惹烦恼,心里也实无奈。” “你虽未封太子,”谷梁立稍稍拉长一些声音,“这些人也都不是瞎子,若有人敢到朕的面前多口多舌,不怕杖责甚至杀头便成。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人人都骂朕是篡位之君,朕还不上朝了?” 谷梁初微微垂下些眼,“儿臣只是不想父皇难做。” 谷梁立吃了两口米饭,“没有什么官职高过王爷爵位,因此你要做事也是白白挨累,既不会多得俸禄,也无名利可得。如此便得想明白了,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若实不愿,朕也不会勉强。” 谷梁初静了一会儿方说,“即便不为父皇分忧,七尺男儿,也该心存振国之志。”
第71章 忧空虚新帝用子 “这话说得甚对!”谷梁立叩了一下碗沿儿,“大祁到了咱们父子手里,国力需得更强盛疆土需得更广阔!如此等朕百年之后见了你皇祖也有说的。听闻你昨日命人去云楼里捞那尚川,不让范佑这等奸滑之辈玩弄呆臣,做得甚好。只是便不派谷矫梁健打头也还有倪喜和谢贵,为何一定要那小子去啊?他可靠得住吗?” 谷梁初早有准备,“儿臣不想与朝臣交恶,若由谷矫梁健出头,等于儿臣自己一样。这种事情言辞之间太需学问,恐非亲随可以掌握好的。倪喜谢贵跟着儿臣时间尚短,外面多不知道,出面未必能得重视,儿臣自己也还没能摸清他们性格脾气有何擅长,若是一击不中反而丢脸。弓挽虽少一些驯服,嘴巴却是会说,看着结果也知道掌握分寸,竟有不战屈人的本事。况且便有一两句话过头,谁都知道他是质在儿臣府上的弓家小子,会猜没有实意忠诚,便也不会全部算在儿臣头上。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好转圜的。” “你想的多。既都心知他是质子,”谷梁立眸色如潭,“该差使吗?” “他也顶着王府司尉之名,”谷梁初好整以暇地道,“用用怕甚?儿臣觉得,只教他不能离开京城,牵制辽东之效便起到了,却也不必只死关着,该使唤时便可使唤。也好叫人知道父皇儿臣都不是那赶尽杀绝的性子,只要肯服顺的,日子自不过分难过。” “嗯,也对。”谷梁立竟又点了点头,“朕还以为这个小子极难调教,只是不肯听话。” “弓挽不是那些老谋深算之徒,”谷梁初说,“不过少年意气,骄矜惯了。自需认真调教,一旦顺了,倒比那些口蜜腹剑的家伙好使唤些。” 谷梁立耷了半晌眼皮,又唔一下,“谁都得有使唤的,朕如是,你自然一样,既然看得上他,父皇也不管你,只莫闹脱了缰,需得时时记得他身后还有辽东。朕虽将弓掣穹管辖的胶东分走了去,他还是统着八万军士。若是从前兵多将广之年,八万也不算个什么,可是经过连年北征,南下二年又多伤残,如今能规整些的,也就这几路塞防之军。东线北线防务极重,既然不能随便削他,就得防着拥兵自重威胁京畿,咱们父子一荣俱荣,可是不能掉以轻心。” 谷梁初虽未起身躬礼,也垂首道,“儿臣省得。” “小孩子么,”谷梁立接着说道,“既吃打也吃摸,便如小猫儿一样,父皇信你懂得张弛之道。他是弓掣穹的独子,若抚得好,真心实意为你,也是社稷之幸。咱们还得养狼,又得保证狼儿不会回头反噬,需得如同战马一般只知向前冲锋才可。其中关窍,你要好好摸索。” 谷梁立应得干脆,“儿臣必然用心。”脑子里面却突然想:父皇当他是个牙未长齐的小狼,他却感伤自己是鹿。由此竟又想到前日亲密时刻,那双又带惊恐又带慌乱的眼最难耐时流了不少莹泪,那般好看也那般可怜,却是平常多少骄横都冲消不去的。 “事情不能都容咱们想好了才办,总得边干边琢磨着。”谷梁立吃得差不多了,端着饭碗说道,“朕想跟你说的不是这点儿小事,而是真有急需解决的难题要给你,你可有信心接么?” “是何难题?”谷梁初问,“父皇但说,儿臣自然尽心竭力。” “如今北防也无大将,”谷梁立皱着眉道,“军中事物都是朕在督管,尚还安静。弓掣穹刚走不久,粮饷便跟着去了,暂时也算消停。西线南线两路边军或是见朕迁完了都,各处都在修建,或是听得江浙好好地为东线送了些粮,只觉得朕是个有钱的主儿了,三天两头上奏要饷,说得危言耸听,简直就是一日都活不下去。朕是有心不给,新朝刚立不好穷着守国之兵,有心要给,处处都是窟窿。一问周阁珍他就与朕磕头,脑门见血也不肯往出挤钱。朕怕哪日恨得极了,脱口要了他的脑袋,因此想让你去他那儿盯上一盯,好好盘盘账目,看看哪里能片一点儿油脂出来。” 谷梁初闻言微微地笑,“恐是周侍郎只想要个尚书之位,且不管父皇心急如焚。” 谷梁立哼了一下,“朕是宁缺毋滥的性子,户部尚书之位怎会随便给人?只不过他还不能杀……”彻底撂了碗筷,这位盛年皇帝站起身去,慢慢转悠着说,“再杀当真没用的了!如今上朝都不是上朝的样子,稀稀拉拉。今春要开恩科,也来不及——总不能挑个会写文章的学生就来列班,简直儿戏。你说尚川这人怎么样啊?” “只这云楼一事就看出蠢!”谷梁初也站起来,“别的儿臣也不清楚。” “蠢的也并非就不能用,”谷梁立沉吟地道,“他是匡铸门生,如今算与范佑结了梁子,倒可擢拔擢拔,这个人情朕送给你,宁叫他为朔王一党,也不准他们自成体系。” 谷梁初连忙就道,“父皇,儿臣甚畏这个‘党’字。” 谷梁立呵呵笑了,“是朕准的,你怕什么?这个时候倒知韬晦,怎么朕在城上燃放烟火,你朔亲王却不稀罕看,非要自己出城去放?那样靡费,倒不怕朕忌惮?” 谷梁初轻轻笑了起来,“父皇放的,儿臣也自看了一路。去庄里放,亦为庆贺父皇登基之后的头个元宵,可怕什么?依着儿臣还想回北王府放,只怕众臣非议,才出城的。” 谷梁立轻哼一下,“朕便知道你有应对,只也太过奢侈了些。” 谷梁初肃了神情,“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以后必不孟浪。” 谷梁立并未揪着不放,只询问道,“瞻儿看得可高兴啊?” 谷梁初神色又变柔缓,“瞻儿毕竟年幼,高兴坏了。” 谷梁立点了点头,“孩子可怜,幼年便失双亲,你虽很对他好,怕是心里也总不得踏实,因此过分懂事,千金买他一笑倒也值得。朕想着他也到了始学之年,便只延个无甚名气的师父窝在院里教他自己,可有闭门造车之误啊?” 谷梁初恭敬问道,“父皇有何安排?” 谷梁立又蹙起眉,“正是没有好的安排才要烦恼。能教瞻儿的,只是饱学之儒也并不成,朕得防着那些酸腐迂气沾染了朕的孙儿,单会钻营缺墨水的自也不成。说来说去就是朝中空虚,想给他找个好师父也不容易呢!” 谷梁初就只听着,不说话了。 谷梁瞻端着一碗海菜汤喝,眼睛盯着食欲不佳的弓捷远,“筷子只在盘里翻拣,就是不往嘴里送,你也太挑食了。” “世子嫌弃我么?”弓捷远放了筷道。 “我都吃饱了,还留力气嫌弃你么?”谷梁瞻说,“只是奇怪你这样子,哪里似个想做将军的人?” “连马都不能骑,”弓捷远哼,“只管死吃,还不成个髀肉横生的蠢货了吗?世子当我是你,还要狠长个子?” “你还没及冠呢!”谷梁瞻道,“说得老气横秋。” “没几个月了。”弓捷远道,“只是如今这样……还只在乎什么虚礼?” 谷梁瞻盯着他看,“你是几月生辰?” 弓捷远眼里闪过狡黠,“作甚要告诉你?世子表面似同我好,回头就帮着你父王,我可不上你的当呢!” 谷梁瞻笑了起来,“父王对你多好?怎么老是狗咬吕洞宾呢?” 弓捷远并没有笑,只低声道,“我都告诉过了世子,你父王对我的好……罢了,不说这些,下午我也没事儿,就陪世子练练武啊?” “我可不同你练!”谷梁瞻使劲儿摇头,“手才能动,再扯伤了,父王必然恼我。” “一定得用手吗?”弓捷远又换成了小孩子样,“我看世子下盘练得稳当,咱们就来比比腿脚,上臂后背都不动的。” 谷梁瞻也给他逗起了兴致,“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谷梁初从乾清宫出来,倪彬跟着相送,临别说道,“户部事杂,北王府从前向不与其交涉,一时难窥中间之秘,王爷要辛苦了。” 谷梁初看一看他,“有劳公公牵挂,溪大哥必然通晓账目,想必能帮上忙。” 倪彬微微一笑,“他也有点儿脑子,王爷尽管调教。既是水生木金,这个溪字改得甚妙。” 谷梁初淡淡地道,“这不是溪大哥父母起的名字么?既到了府里,便也不必隐姓埋名。” 倪彬面容微微一变,深深施礼,“老奴多谢王爷成全小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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