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挑眉看去,来人大约三十左右,方巾布衣,不似商贾到似书生一般,就给个笑,“本少爷确是头一次来,再是不能做主的人,可真按捺不住。” 那人下来行揖,“鄙人于流,是这云楼之主,赶来拜见司尉。” 弓捷远做个了悟的意思,“哦,于兄。赶来的啊?尊讳是哪个字?入流的流还是不入流的流?你这买卖厉害得紧,我得好生记住。” 于楼主也不生气,淡淡笑道,“司尉见笑,自然是不入流的流。” “既不入流,我就要问你个擅扣朝廷命官之罪!”弓捷远蓦然变脸,单刀直入。 “司尉宽宥。”于流走到弓捷远两步之外,“体谅我们这等商户也有不得已处。” 弓捷远不去瞧他,负手转了几步,“只说可曾难为大人没有?” “自然不敢。”于流不动。 “就是等着人来救呢?”弓捷远盯着他问。 于流面皮很白,这时也不见怎么变化颜色,仍旧淡定回答,“其实不想闹大,不过昨夜宾客众多,总得意思意思。” “如此便即送出人来。”弓捷远点了点头,算是认下这话,“小爷与你算账,该多少银,一笔一笔列明,小爷来还。” 于流示人去引尚川,又对弓捷远说,“本不该要司尉银钱,只是此例一开,云楼离倒不远。” “小爷会赖账吗?”弓捷远冷冷盯着他的眼睛,“大人出来,我亲自陪着你算。” 于流轻轻点了点头。 有人送了尚川出来,弓捷远未曾见过此人,只把眼睛瞟了一瞟,但见白思太连忙迎了过去挽住他手,便不再看,蹙眉对那于流说道,“你这里的东西太不干净,好好擦张椅来,小爷不去别处,就在这里同你算过。” 于流神情不变,示意旁边的人端过椅来,亲手拿着巾帕擦了两遍,“司尉请坐。” 弓捷远仍旧皱鼻,“梁健,再擦一擦。” 梁健应声过来,抄袖擦了三遍。 弓捷远这才偏腿坐了,“于楼主请。” “刚才司尉那脚……”于流说道。 “我与他治,多少银两都行,只管好汤好药,却得插进京兆尹的暂监去喝。欺辱钦定司尉,先治腿还是先责杖,都由衙门来定。”弓捷远大剌剌地坐着,一副好整以暇。 于流唇角动了一动,“敢让司尉破费?他自疗伤,所受的痛抵了杖责也就是了。” 弓捷远甚为赞许,“真会算账。初次相识,我给楼主面子,本也懒得去同这样的家伙计较。尚大人的酒帐和昨夜砸的东西可有纸记啊?” 于流瞧着他的脸颊,示人奉上纸记。 弓捷远擎着账单略看一看,问于流说,“你这里的离人泪,可是自酿的吗?” 于流点了点头,“大人们来得次数多,别的酒都是云楼购置的,唯有这离人泪却是我家自酿,本也不多,所以价贵。” 弓捷远竟然一笑,“我不嫌贵,先叫一壶尝尝。” 于流也笑,“司尉要尝,本楼自然赠送。”说毕唤人送来。 弓捷远盯着那酒细看一晌儿,“葡萄美酒夜光杯,颜色好看,却是什么酿的?” “不瞒司尉,正是葡萄。”于流答道。 弓捷远捏了水晶杯闻了一闻,即刻皱起眉道,“果然够烈,且带浓郁粉气,原来是为了这个叫的离人泪么?” 于流轻轻笑道,“司尉何必安心羞辱,云楼自酿便带粉气?” “那你这是什么好葡萄啊?”弓捷远探些身体,眯眼去瞧这人,“敢卖一两银子一壶?却是冬春最贵的时候,宫里都舍不得吃的,你这儿用来酿了酒么?不若我们舍了尚大人的官职前途与你论论哄抬物价欺行霸市好不好啊?官员被贬还有重起之日,西市云楼若给封了,于楼主要不要同谁商量商量,京城里还能在哪儿开个别号啊?” 于流终于变了一些脸色。 “手可通天。”弓捷远又站起来,慢慢踱着步子,“我信这世上自有厉害人物。只是皇上若要以儆效尤,给那些非得偷着喝花酒的官员一个震慑,也给你们这种先是协犯后又要挟的奸商一个警示,真就抄了这个云楼……于兄,买卖可以改头换面,咱们若能再见,还可称呼你一声楼主不能?”
第70章 悠闲身不离朝堂 于流勉强笑道,“司尉何必恐吓小人?一点儿误会,彼此照顾照顾就是。” “哦!”弓捷远点了点头,“这可说得是了!于兄都甘心做小人了,我还怎好揪着不放?彼此照顾照顾?” 于流哈了些腰,“司尉大量。以后四位便是云楼座上贵宾,再来喝酒散心,只有免账没有赊欠。” “于兄太通情路!”弓捷远这才拍拍手道,“领了领了。只是我们这位尚大人闷了一宿暂时没有心情多留,且需回家歇缓歇缓,今日就不搅扰。咱们言欢之酒,来日再喝?” “好说。”于流点头应道,“如此恭送司尉与三位大人回去安歇,云楼常盼诸位大驾。” 尚川还好,之前也不认识弓捷远,此时虽觉这个少年嘴剑锋利却也没有过于惊诧,毕竟古往今来,可以言辞为刀之人比比皆是。白思太却未料得始终懒洋洋病兮兮的王府司尉口舌功夫如此厉害,不由迅速检视检视自己同他几次接触中的具体表现,暗道天佑未曾得罪过他,否则必有灾殃等着。 尚川形貌略粗白思太些,身上透着浓重文臣气质,得了弓捷远的搭救,脚步刚出云楼就要拜谢。 弓捷远出师得胜并不如何喜悦,得了人家的谢也只瞥了这个小官一眼,兴致不高地说,“尚大人不必客气。既是元宵佳节也没过好,还请早些回去,再与家人团圆!” 白思太听了心道这个司尉实是不肯饶人,第一句话便要讥讽我等放着好好的节不在家过,非得出门风流,以至招惹祸端。 尚川却未多想,闻言又谢一遍,而后坦荡告辞。 回得府来,谷梁初听梁健复述一遍经过,惊讶笑道,“想到你会厉害,没想到你竟这么厉害。” 弓捷远并不想笑,累了一般歪进椅里,“不是你让我去痛快痛快?狐假虎威,有甚值得夸耀?” 谷梁初见他似不高兴,示意梁健去了,慢慢走到椅边,“可曾痛快没有?怎么有些蔫儿呢?” “快意一瞬。”弓捷远也不说谎,“想到自己不过借着王府名头抖抖你的威风,又没意思。” 谷梁初闻言便又轻笑,“快意从来一瞬,长了伤身损骨,并无好处。” 弓捷远不愿意接这种意有所指的话,便只垂着眼睛,不吭气儿了。 谷梁初慢慢收敛笑意,无声轻叹一下,“捷远,你到底想要什么?” 弓捷远虚着视线发一刹呆,然后抬目看看立在身边的人,“这个尚川实是混蛋,不教为他,咱们还在庄里待着,总比府中宽敞惬意。” 谷梁初伸指顺顺他额鬓绒发,声音放得十分低缓,“你便厌这王府,也得忍耐一些时日。不是明天就是后日,父皇该找我了。” “昨日不是刚进宫吗?”弓捷远不大理解,“咱们这位新皇百废待兴日理万机,作甚总要盯着儿子用力?” 谷梁初似喟似叹地道,“什么叫做孤家寡人?父皇便再刚愎,身边只是无官可用,哪有不着急的?孤虽不在朝堂,又能当真离得朝堂?” 弓捷远盯着这个肃起笑容的人细看,心尖微微颤了一下。从前没有兴致认真观察,更谈不上欣赏,如今关系毕竟不同,瞧瞧倒真有些倜傥之意。 心里悄悄升出少许宽慰——能与弓挽同榻而眠的人,幸不是个草包俗物。纵然可恶可恨,毕竟不是令人作呕之徒。 “云楼的离人泪徒有其名!” 弓捷远有些不着边际地说,“远远不如点绛唇呢!” 谷梁初听了伸指抚抚他的唇尖,“虽不能饮,倒是会品。晚膳与你倒上一杯。” 翌日过了早朝,果有传旨太监入府来宣口谕,言说皇上诏命朔亲王爷乾清宫里共进午膳。 谷梁初先回寝殿去换衣服,趁空嘱咐弓捷远说,“孤不在家,你自己也要好好吃东西,如此伤才能好得实在。独个儿用不香甜,便去瞻儿那里凑凑,不可任性糊弄。” 弓捷远皱着眉道,“我还不会吃饭?却把谷矫梁健都带走去,莫在跟前总看着我。” 谷梁初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反而安抚地说,“勿需担忧,父皇不会为难孤的。” 弓捷远并不承情,“我有什么可担忧的?你们亲爹亲儿子的,好了恼了都是爷俩私事,与我这个外人什么干系?” 谷梁初不再多说,仍旧留下谷矫看着王府,只带梁健进宫去了。 缺了一个王爷如同缺了好多个人,府里显得异常安静,弓捷远自己翻了一会儿《柳下记》,只觉心浮气躁看不进去,便丢了书往后院去。 谷梁瞻关在文师父屋里读书作文,弓捷远不去扰他,立在厅里摸了会儿棋,打发明显站不住的弓石,“你莫在我这里抖手换脚,动个不停让人心烦!自己出去晃荡。” 弓石同他开玩笑道,“少爷如今有了吴江这样时时恭敬细心的人,弓秩也能跟在近前,甚至还常占着王爷的亲信卫长使唤,就只看我这个没本事的不顺眼了。我确没有出息,却不是少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吗?如今只管嫌弃起来,可是不愿养着弓石吃饭了吗?” 弓捷远闻言有一点儿怔,问三答四地道,“可不是你说的话?我一个没有自由的人,要这许多伺候做甚?” 弓石见他竟然扯开了话头,不明所以,一时没有对上。 吴江赶紧就说,“司尉如何这般想呢?谷卫长在前院里整肃府卫,弓秩也在拳房练武,只有小奴和弓石陪着司尉,哪里算多?” 弓捷远闻言就又看看弓石,“前几日王爷说甚来着?臂软腿细不中用。别总干陪着我,无事也去练武。以后若有别的差派,你倒养得肩股无力不能久乘,还用谁来嫌弃?自己说说能干什么?” 弓石油嘴滑舌地笑,“练死我也没有谷矫梁健那般壮实。说来说去少爷就是不想瞅见我,我走便是。” 弓秩正在拳房击桩,弓石绕进门来,凑前凑后看他,直把人给瞧厌烦了数落他说,“你不好好守着少爷,只来瞅我做甚?” 弓石扁一扁嘴,“少爷嫌我,你也要赶我吗?” 弓秩闻言停下动作,“少爷为何嫌你?” 弓石幽幽叹气,“谁知道呢?我瞧着他近来伤很见好,行动少了许多拘束,原本该高兴的,怎么反而恹懒起来?不是歪着就是靠着,神情总是焦躁?” 弓秩倒比弓石通晓人事,闻言心里暗叹,嘴上只道,“你莫乱想,只管好生伺候。” “我倒想伺候呢!”弓石哼道,“少爷不让我在他跟前儿待着,非要我来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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