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立听完笑了,“你是看着朕的孩子们长大的,话里话外总是袒护,从前对高儿这样,如今对初儿……说着他又沉吟一会儿,之后再道,“不过总是这样毕竟不好。明日他带那个孩子进来,你找个人试上一试,若果有伤,朕再赐他两个健壮些的女子回去泄火。” 倪彬应了,“皇上放心,老奴必然安排妥当。” “既说到这儿还有件事,”谷梁立又蹙眉道,“上次不听那个吕值明晃晃地欺负弓家小子了吗?朕看这个家伙也是没分寸的,初儿如何对待是初儿的事,他怎么可以随便在王府里作威作福?” 倪彬没有说话。 “朕让你给初儿寻的管家,”谷梁初接着问,“宗人府那边安排好了没有?不合再缺着了。” 倪彬躬身答道,“已然安排好了,就等奏请皇上同意。却是老奴一个内侄,也是打小大净过了没有家室私心的,做事还算机灵,最胜年轻康健,可以长久陪伴王爷。” “嗯,”谷梁立点了点头,“是你的人朕就放心了。既然定了吕值就该调回来了!初儿也不是个糊涂人,总放着这么个不知收敛的家伙在他身旁必会影响朕与他的父子情谊。” “王爷既不糊涂,必会解得皇上栽培之心,不会影响骨肉亲情。”倪彬说道。 “骨肉亲情也并不禁消耗,朕和皇兄不是例子?初儿虽是孩子,朕也得多靠着他。”谷梁立伸了一个懒腰,“从前以为能靠高儿……厚儿虽是嘉娘所生,却没兄长那般懂事,总是有些心狭量小,腿脚也跟不上。剩下两个皇子还太小了。老天让朕再活多久不可推测,若是还有几十年的功夫自然可以多作忖度,可朕若是走得匆忙仓促这个江山还得交给初儿治理。” “皇上必然千秋万岁。”倪彬深深躬着那副比谷梁立苍老不少的身体,谨慎地说,“不过早定皇储也是镇国之策,好令朝中大臣心头安稳。” “只先摆在那里镇给人瞧。”谷梁立毫不避讳地说,“且还不能定死。这个孩子到底什么性子还需瞧看,若是错了再改更动根本。朕的儿子不多,如今身上有功的人也就他了,只要他好好做事,谁又不懂朕的意思?这帮爱管闲事的大臣们就只管催,好像别的不忙就这事情不能耽搁。朕偏拖着,不立太子也就不用分封藩王,嘉娘就剩厚儿一个亲生,留在京里共聚天伦也是慰藉。不知道急个什么,这是朕登了基,倘若还是北王府呢他们又能去哪儿?” “皇上说得甚是。”倪彬附和地道,“宁王爷也还小呢!”
第49章 昔日情早成虚妄 周身都是硬硌木条,血脉通得不大顺畅,弓捷远躺得难受不已,怎么都睡不好,天还没亮就坐起来。 谷梁初也不睡了,起身对他说道,“咬牙坚持些天。太医说你这伤需固定到除夕,后面才能慢慢松脱。” “你把他们收买了吗?”弓捷远问,“不然便弄这个有何意义?更多了人知道我到底是受的什么伤。” “收买胁迫,总之不会乱说。”谷梁初随意地道。 弓捷远闻言有些烦躁,“分明正经伤的,却只不能正经地说,偏得瞎编乱道。” “既不能让人觉得你在孤这儿待得太好,也不能太不好,凡事若都实说很容易给人摸清底细,只得如此。”谷梁初嘱咐地道,“咱们编了还不算完,今日父皇必定派人试你,却得虚虚实实才行。既让他们觉得你身上有伤又摸不清具体伤在哪里……” “还得演戏。”弓捷远不甚乐意,“我这质子当得可不容易。” 谷梁初轻轻一笑,“莫要牢骚。这有什么难的?好好地演,回来孤有奖赏。” “赏我什么?”弓捷远立刻认真看他。 谷梁初给他那副追问好奇勾得忍耐不住,捏住他的下巴就吻过去。 弓捷远已习惯了,也没怎么闪躲,只是闭上了眼抬了下颌。 谷梁初看清弓捷远的样子心里高兴,满意地伸指抹抹他的唇角。 弓捷远有点儿不好意思,睁开眼睛嘟囔,“还没洗漱,也不嫌弃……” “孤王亲自擦的好牙,一颗一颗珍珠似的,嫌弃什么?”谷梁初只要玩笑。 弓捷远没忘之前的话,仍旧问道,“还没说你赏我什么。” “若是敷衍得好,”谷梁初捏着他的脸玩,“孤就赏你回将军府去过年,可好不好?” 弓捷远双眼使劲儿一睁,“当真?” 谷梁初放开了他,“孤又何必虚言骗你?涤边将军虽然不在,回去和继母妹妹团聚团聚也是好的。届时孤派个人陪你回去守岁,初一便接回来。太久不成,你得体谅孤王。” 弓捷远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挣脱他的手指歪开头去不吭声了。 谷梁初起床出去,唤了梁健送正服来。 过会儿弓石也来伺候,瞧着弓捷远的眼睛似有一些湿意,便悄声问,“少爷可是哪儿不舒服?”他虽抵触谷梁初,近日亲眼看着这人如何对待弓捷远,也不相信朔亲王爷会过分难为自己主子。 “背坎不甚舒服。”弓捷远掩饰地道,“没有睡好。” 弓石闻言想笑,心道少爷从前也不这般娇气,只没睡好就要闹脾气,看来有人宠时就是不一样的。 又是洗漱穿衣又是束头戴冠,忙活完了天也见了丝亮,谷梁初吩咐谷矫先去后院看看世子收拾得如何,“他喜欢和捷远一起吃饭,今儿进宫有的累了,起早让他高兴高兴。” 谷矫领命过去。 不大一会儿谷梁瞻就同谷矫一路来了书房,进来先是上下摸摸弓捷远衣内背坎,然后又问谷梁初道,“父王,等下我和你们乘一辆车还是和王妃弟妹乘一辆车?” 谷梁初淡淡地道,“她们四个乘一辆车已够挤了,容儿还好,你弟弟又不老实,还是同孤一道坐着。” 谷梁瞻就要这话,闻言眼神立刻现出高兴,赶紧嘱咐弓捷远说,“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宫内看着堂皇气派,饿了可没地方找东西去,弓挽多吃一点儿。” 弓捷远见他活脱是个小谷梁初,不由笑道,“也没几步路程,和谁一起不一样的?倒把咱们世子乐得要帮父王看起人来?” 谷梁瞻浅笑不言认真吃饭。 弓捷远又问他道,“既唤父王便该对句母妃,怎么世子只称王妃?” “这是父王定的。”谷梁瞻答,“皇祖皇皇祖母也都知道,唤习惯了。” 弓捷远闻言看看谷梁初,想起这孩子的生母是后殉的高世子,没有再问。 饭后上车,弓捷远见谷梁初也不去后面车边看看,便说他道,“郡主已记事了,小王子也在慢慢长大,以后不会觉得父王冷漠凡事只管世子不甚在意他们?” 谷梁初似不放在心上,“昨日午间孤已然过去看过他们, 王侯之家规矩自然多些,太缠绵了也不是甚好事。” 弓捷远心里哼道:去看过了?看得可是飞快,没一刻钟就完事儿了,午膳还是回来吃的。 到底别人家事不好说多,弓捷远又扯了谷梁瞻的手道,“我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世子一日都同我们在一起吗?遇到什么可提醒些。” “父王必会叫他,”谷梁初先开口道,“再说他也没经历过,连孤都得听从礼官指点,托付也是白托付。” 弓捷远听了不由想起白思太来,心说毕竟熟人,若是得他指点也自好些。 “卫官礼少,多在旁侧等候,孤已安排了人照顾你,不用担心。”谷梁初又说。 “安排了谁?”弓捷远侧脸看他。 谷梁初淡淡地道,“到时自然知道。” 两车进了宫门分开行走,谷梁初带着谷梁瞻和弓捷远往奉天殿来,王妃侧妃则带着郡主王子往冯皇后那边去。 时间还早,谷梁立着人将谷梁初先唤到乾清宫说话,进门就召谷梁瞻过到他身边去,“今日要祭天地,会繁复些,瞻儿就跟在爷爷身旁。” 谷梁瞻应得干脆,“瞻儿都听皇祖吩咐。” “没有吩咐,”谷梁立见了孙子真心高兴,“你就跟着爷爷,爷爷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是。” “还得听礼官的。”谷梁初只怕孩子太过当真,插嘴说道。 “这可真是慈父。”谷梁立登时笑了,“朕会害你儿子?” “祭祀大礼,”谷梁初恭敬地说,“瞻儿太小,初次经历,只怕给人留下笑柄。” “谁敢笑朕孙子,可是不想活了?”谷梁立哼着说道。 谷梁初不吭声了,只拿眼睛看看谷梁瞻。 孩子机灵,也未说话,只把脑袋轻轻点了一点。 “祭祀这些东西只需虔诚认真就成,不用太放心上。你得学会杀敌,”谷梁立认真端详着谷梁瞻的脸,“那才是自己的本事。将来也好为大祁靖边平乱一统四方。” 谷梁瞻还未应声,外面就来奏说时辰到了,谷梁立整冠起身,手里牵着谷梁瞻行出殿门。 祖孙二人一起下了丹阶穿过长庭,在百官的夹道跪叩之中直往祭殿而去。 “朕要在这皇城之内建起祭拜天地的高坛,还要建个太庙。”谷梁立一边走一边说道,“将咱谷梁家宗祠里的祖宗先人都挪到庙内供奉祭拜,让他们亲眼朕在这里驱逐北元,看着谷梁子孙将这大祁疆土治得富庶太平无人敢侵!” “皇祖必可达成心愿。”谷梁瞻回应地说,“大祁必为异邦仰视之国。” 谷梁立听得高兴,垂眼看了看已过自己腰带的长孙。 谷梁初站在侧旁,瞧清谷梁立眸中急闪而过的柔情,不由一怔。 曾几何时,这样的目光也曾瞥在自己的身上,高世子战亡之后,南京幽禁结束终能回府之时,他的父王也曾流露过类似的慈爱疼惜,为此后来的南下之征谷梁初毫不犹豫地追随在谷梁立身侧,并肩齐辔,觉得父王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使浑身都是杀戮血气也是情非得已无奈为之。 凭什么常年镇边征战的人要死在养尊处优的兄长的猜忌里?只因为那人是皇嫡长子? 攻入南京城,一名老官假意降迎,裹在跪拜众僚之中俯首叩头,却趁谷梁立志得意满伸手搀扶之际暴起行刺,站在近旁的谷梁初想也没想就横身抢上,一面护住父皇一面将那老官斩在玉阶之前,任凭热血腥腥,溅了自己满身满面。 不为别的,那是他的王他的父,他打小马上颠沛却不得公平对待的一军之主,谷梁初天经地义地尽忠于他,不该迟疑。 如今再与这个男人比肩而立,再也不能如同几个月前那样同心同德,谷梁立从孤到朕,由势单力薄的北王府里挣脱出来壮大了自己,就又恢复了谷梁初很小时的不可一世,他跟儿子不再推心置腹,审视、怀疑、探究、揣测,全都卷土重来。 没法不心寒,那是谷梁初童幼无依时的噩梦,他想找个理由和借口忘却,现实却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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