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也是苦心。”梁健低声说道,“王爷的身板儿虽比你我稍小一些,也还亏在骨沉,总学不出师父他老人家那手飞檐走壁的好轻功,不是趁那两年生生给逼会了?若是今儿炖肉明儿煎鱼的海陆鲜汇,咱们还肯死命练吗?” “是为了这?”谷矫讶然地道。 “不然为了什么?”梁健不理解谷矫怎么会不明白,“莫说王爷,便是咱俩那时也觉战场之上且用不着轻功,愿意好好学吗?骨头早长成了,不下狠劲儿哪有今天这些方便?” 谷矫闻言沉吟半晌儿方才点头,“怪道都说技不压身,不靠这手轻功,南京巷战王爷亲自下场肉搏,恐也无法全身而退。” 梁健闻言又叹,“所以你只怨怪建殊皇帝亏待王爷,亲爹当了皇上又怎么样?如此大功,身先士卒浴血死战,不使南下功亏一篑,又见皇上如何信赖王爷了吗?不让住进东宫却还不肯放到更远,贴在皇城边上看着,整天想着法子琢磨监视。王爷方才在桌上那些话语虽是为了震慑,却也当是有感而发。” 谷矫又咳一声不言语了。 谷梁瞻吃了父王的吓,坐上车后就不怎么吭声。 弓捷远见他又由活跃开朗变回之前的持重寡言,忍不住心疼,忘了自己不肯同乘之语,挤到孩子身边坐着,笑着问道:“世子怎么不高兴呢?来了好多天了,不想家吗?是心疼你的武师父只能走路回去还是不想读书上课?” 谷梁瞻不欲说笑,只是往他身上靠了一靠以示亲热,“王府有谁让我想呢?姑姑婆婆很少说话,忙完了事都去看不见的地方躲着,不知道是歇懒还是偷偷看着我,师父们总是严肃恭敬,之乎者也一本正经,唯一的小厮又是聋哑,还只院丁和几个司厨爱说几句,我又怎好总跟他们凑着?弓挽,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好好听父王的话,莫给皇祖关走了去,咱们彼此陪着。” 弓捷远听了笑不起来,幽幽叹道,“你倒真信自己父王。” “不信父王信谁?”谷梁瞻道,“他对我好,对你更好,整日喂你吃饭……” 话未说完谷梁初也坐进来,谷梁瞻停下不说,只将黑黑的眼珠儿往他父王身上转了一转。 “回去不忙开课,”谷梁初对孩子说道,“明日好好歇上一天,之后就要随孤宫内行走,父王会吩咐文课师父年前先停停书。就是太学也有歇假时候,你还幼小,不必操之过急。” “皇祖倒不怎么考校我的文课,”谷梁瞻点点头说,“反是皇祖母总是叮嘱我要好好读书,说是将来有用。自从搬离北王府,我只在自己院里待着 ,也不知道学了上哪儿去用。” “咱们又不用考状元,”弓捷远瞥着谷梁初不说话,就用肩膀耸了一下孩子,笑着说道,“干嘛忙着用啊?读书这件事情……嗯,反正我是这么想的——说话做事不比别人更愚钝,有见解些也就是了,剩下的用处只有解闷。” “解闷?”谷梁瞻不太明白。 “对啊!”弓捷远仍旧笑着,“世子只在院子闷着,终日无聊,我像世子这么大时可跑不够,军营里虽然没有太多孩子,却是不缺年轻军士,玩将起来哪有闲暇?晚上回去总是累得死猪一样,只想睡觉。我爹却也要我每日至少得用一个时辰读书,我不明白,便同他闹,爹就告诉我说若不读书只能认识寻常军士,等得人家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事就不乐意理我,若是读书就能认识许多贤者圣人,还有战神讲解兵法。” 谷梁瞻微微诧异,“镇东将军倒会教导。” “那是怕他终日捣蛋!”谷梁初插话说道,“军营里既缺孩子,你又怎么拽的人家小丫头的辫子?” 弓捷远听了立刻哼了一声,“堂堂王爷喜欢偷听。”随后又忍不住笑,“军营没孩子,边民还没有吗?只是我穿军营服饰,七八岁时还好,十多岁后他们就不怎么爱同我玩。再说十多岁了我也不爱拽小丫头辫子了,就喜欢和年轻军士们追马耍枪斗个铜钱。” “孤说错了没有?”谷梁初便对谷梁瞻道,“是不是捣蛋?” 谷梁瞻终于笑了起来。 “十多岁十多岁,”谷梁初又瞧回弓捷远,“说得好似多么遥远,你现在也才十九。只怕这妖远远没有作完!” “那没办法!”弓捷远反而不笑了,板起脸儿淡淡地道,“是你弄我来的,不想直接弄死只能忍耐。”
第48章 多思皇厌弃吕值 谷梁瞻赶紧收了笑容,小心看着这两个人,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插嘴。 “孤倒好奇,实想看看需得如何忍耐。书不见你再读,谷矫梁健领的卫兵也不赌钱斗勇,你想在王府里耍戏起来也不容易。”谷梁初似乎不大将弓捷远的话放在心上。 “你给我个免死免打的牌子,不论金银管用就行,”弓捷远很是不以为然,“看我耍不耍得起来。动不动要吊弓石要打弓秩,我自然就得当呆瓜了。” “孤何时要打弓秩?”谷梁初有些失笑,“免死免打的牌子便是有也只能限给你用,那个弓石为所欲为起来十条命也不够他自己糟害的,孤可没那个气度全部宽着。” 弓捷远又哼一声,“只我自己免死免打也不一定怎么样呢!” 车里气氛登时沉了下去,下午小睡过了,这会儿又都不困,三人便只大眼瞪着小眼,都不言语。 “这个庄子与我命中相克,”过了一会儿,弓捷远突兀地说。 “地方还克人吗?”谷梁瞻问。 “你没听过落凤坡吗?”弓捷远咧了嘴说。 “休得胡言。”谷梁初立刻喝道,“这是孤的王庄,要克也是克孤,如何克你?” “那便是你克我。”弓捷远顺水推舟地赖人,“不然怎么我来一次便伤一次?不得好呢?” 谷梁初面色冷淡地道,“你就只管作将下去,却看什么地方可以随便折腾!” 谷梁瞻只怕二人又说僵了,赶紧调和地说,“人说年节转运,这都已经岁尾了,新年又是新开始,这些琐碎折磨就跟不住你了。” 弓捷远本已不高兴了,听了这话没有忍住,噗嗤乐了,“十岁的小孩儿神神叨叨。世子,都说谁养的孩子像谁,我看你啊,还是少学学你父王,心眼儿太多什么意思?以后还是同我多待待吧!” “同你学甚?”谷梁初偏要问他,“耍性子闹脾气把自己弄伤?你也过了恣肆放达的时候,只剩小气了,瞻儿学了有什么好?” 弓捷远才消下去的气又窜起来,“我的恣肆放达怎么过的?是老了吗?王爷别绑上了兔子的腿又嫌不会跑了!我又不敢出大气,可不只剩小气?不然就没气儿了!” 谷梁瞻见他急了,立刻劝抚地道,“不要没不要没。此刻路途安静,跟前儿没有许多杂人,弓挽尽管出大气,出!” 弓捷远虽仍燥恨,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笑,无奈叹道:“世子,古板冷清虽然不好,却也不用这么逗趣!” 就这么怼着顶着冷战和好,一个大的沉不住气,另外一个分明知道还要刻意挑衅,最小的孩子反倒充当和事佬地闹着,车行缓慢的一段路途不知不觉就走完了。城门早已关了,谷矫就是个活通路,只往门上拍了两下就有卫兵望见下来开了,点头哈腰地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赶路呢,谷矫简短地说王爷突然有事,便引车子进城,并不与那卫兵啰嗦。 卫兵由后望着车子缓缓驶入城中,笑着向同伴说了一句,“这位朔亲王爷也是一位能折腾的。” “莫胡乱说。”同伴提醒他道,“省得惹祸。” 入了王府即刻洗漱睡了,吕值摸黑起来说要拜见王爷,谷梁初门也不准他进,只吩咐句,“若无要紧之事明日早膳之后再见。” 吕值有何要紧之事?等得第二日吃完了饭过中院来,却见谷矫又领回来几位太医,不由就问,“又怎么了?” “没有怎么!”谷矫说道,“还是司尉体弱,前面寒症只不痊愈,这几日里更见虚了,外面又没有好大夫,既回来了便请太医给他瞧瞧。” 吕值闻言微微蹙眉,“还是将门之子,怎么如此弱不经风?” 谷矫不搭理他,领着太医进寝殿去。 梁健脚步慢了一些,便对吕值说道,“公公莫管太多。王爷喜欢折挫人,自然是受得住也得受,受不住也得受,只莫丢了命也便行了。” 吕值闻言更好奇了,“王爷因何如此?” “我也不知。”梁健说道,“大概觉得司尉性子不够和顺,也或者就是没有什么事做。总之司尉的脾气这几天里改得多了。公公可还听见他的吵嚷喊叫?” 吕值闻言轻声笑了起来,“这也未在府中,哪得知道?总是王爷手段了得,谁敢不听话的?他也算有福气的了,时常得着太医诊治。” 梁健嘿嘿一笑,不再多说。 几名太医一起参详了半天,合力做出一个带木栅的背坎,将弓捷远的伤处借着两腰的硬板紧缚起来。 腰腹都给死死缠了,还不如庄医的固定舒服,胜在两臂都得解放,总算能穿衣服。 吕值窥着几位太医在谷梁初的寝殿待到近晚才出,躲躲藏藏地跟到街上,觉得远离了王府众人之后才跑上前,逮着其中一位,好好塞了个大银锭在其袖内,赔笑问道,“几位太医怎么忙到这会儿工夫才出来呢?到底什么疑难杂症?好不叫人奇怪!” “嗐!”那位太医煞有介事地答,“公公自己知道就好,切莫外传,否则咱们都有麻烦。” 吕值连连点头,“太医放心,咱家嘴巴最是严密。” “你们这位王爷是个有怪癖的,”那位太医压低声音说道,“只把活人当老鼠玩,弄得那个司尉前胸后背都是细伤,全没好人形状。因要进宫行走只怕露了行迹破绽,着我几个好好地给缝补缝补。哎,可怜一个小年轻了。” 吕值听了十分吃惊,“竟要缝补?这样折磨不要命吗?” “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太医说道,“王爷还是有分寸的,伤都浅表,只在皮肉之间。只是不知这个司尉有甚过错,竟至这般用刑?” 吕值听完假笑一下,放那太医去了,一路往回走一路琢磨:难道这个混账司尉对谁都如对待自己,所以惹了王爷收拾? 夜里听到吕值传进宫的密奏,谷梁立皱了眉道,“初儿怎地如此暴戾?” 在北王府就伺候他的太监倪彬闻言便道,“老奴瞧着,王爷一直就是有脾气的,只是懂得隐忍克制。然则毕竟岁数小呢,总是压着情绪到底难受,皇上既送了他个需调教的,正好用来疏散!” 谷梁立沉吟地道,“也是南京那两年将他给闷坏了。朕听巷战之时他就痛快杀人,全不是王府时候的安分沉静。如今不能那般发泄,就只拿这小子解闷?” 倪彬赔笑地道,“皇上记得的王爷是才及冠成亲时候的王爷。男儿长大了,经历了战场,自然也就勇猛起来。他是您的儿子,血性自然要随些的。折磨折磨对头也并不算什么,所谓杀伐果断才是能做事的,王爷虽是龙嗣,没有几分狠辣终归不成。既有弱点又懂遮掩,不必愁他懦弱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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