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想去牢里看看,又被弓秩告诉倭人蛮悍,看管费力,至晚都给用些安神药物镇住精神,防出岔子,也利其身强健,以便能多审讯,此时药效已起,见不得了。 弓捷远闷闷坐了半天方才悟到自己是被谷梁初耍了,立刻发起脾气,打算不吃晚饭。 谷梁初已有法子治他,凑到耳边轻声问道,“前日谁愧悔了?” 弓捷远先怔,后臊,接着恼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自己转过弯来,知道不能总是因为谷梁初的好意任性,于是使出杀手锏来。 自从弓捷远就任登州,始终都在清心寡欲的谷梁初突然被这呵气如兰的人勾了脖子贴住脸,小腹随即紧绷起来。 这一大天又是泡澡又是细细地穿里外衣服,对于未至而立的人已是极大考验,谁还禁得如此诱惑? 谷梁初很忍耐地别过了头,哑嗓子问,“干什么?” “我急死了!”弓捷远好声好气地说,“明天别再拖我了,好不好?” 谷梁初明知此急非同彼急,仍旧吞吞口水,叹息地道,“明日孤陪着你,但要听话,让歇时候就快歇着。” “嗯!”弓捷远往他脖子里面蹭了一下额头,声音乖乖,“可我现在睡不着了。” “不睡!”谷梁初哄着他也哄着自己,“先吃了饭,孤还送你去瞻儿那里下棋。” “你干什么去?”弓捷远问。 “容孤个空!”谷梁初商量地说,“韩峻已与叛军打起来了,总得理理蓟州军务。” 弓捷远闻言笑了起来,“也是。你爹放你出京可不是为了救我命的。军务正经,你好好理,忙完了再去接我。我若觉得累了,直接睡在世子床上。” 谷梁瞻哪有心思与他下棋?见弓捷远来了自己这里立刻就变小伺候了,说什么也不准他坐桌子凳子,非得安顿到床铺上,然后又拿锦墩又盖腿地忙活个没完。 弓捷远不动声色地瞄着步承通帮着谷梁瞻伺候自己,见那少年虽然低眉敛目却还没能练出不露情绪的功夫来,唇角紧绷肌肉向下,看起来不只是不耐烦,分明还很憎恶,心里想笑,同时也有一点唏嘘——这么大的世家子弟多在京华之中斗鸡走狗,他却跌出安乐来做人家奴仆,实是受了父兄连累。 谷梁瞻不知他想什么,只管说道,“你如今只该静养,下棋劳心,不好。咱们不能总见,聊聊天么!” 弓捷远也不非得下棋,因而问他,“世子这段住在军营里面,使唤用度不比在家,还能习惯?” “焦指挥使很照应我,”谷梁瞻答,“什么也不缺。出来多见了人,时时能够看到血勇汉子日常操练,反不闷气。又知父王也在,并不如何想家。只是你的伤势太让我愁,到这几天才真好了。” 弓捷远闻言心里宽慰,“那就多住一住,省得我想世子。在这练马更方便些。” 谷梁瞻听他提起了马,又叹息道,“太师父说逐影长大绝对不输它的父母,可惜是跟了我。” 弓捷远眉毛一挑,“太师父说的可惜?” “我说。”谷梁瞻幽幽地道,“父王什么能耐就不提了,何等神骏都能驾驭。这几日里焦指挥使心情好,也常过来看我骑马,每每都要提起你小时候,总能讲得神采飞扬。所以说伴飞不系都有好主人的,我怕自己误了它们宝贝。”
第265章 唬奸恶知前晓后 谁都爱向信赖之人表露软弱,孩子这是真对自己的天赋没有自信。 弓捷远非常耐心地道,“世子还小,第一不要妄自菲薄,所谓闻道有先后,达者未必就是先闻之人,什么都怕肯下功夫。再者这话后面还有半句‘术业有专攻’呢,自古文臣武将同辅家国,文治武功同等重要,世子将来做郡王也好,做太子做皇帝都好,既非开国臣君,一定就得身先士卒骑马持锐地平定四境吗?那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用?老天让你做个皇子皇孙,运筹帷幄怎么不是大作为呢?况且弓挽哪是什么天资过人之辈?焦指挥使是不知道我更小时候多难养吗?闲着你们再多聊聊,很快就露馅儿啦!如今更是成了灯烛,出门就得扣个罩子,怕风吹灭,连你这般小孩儿都紧张我,又怎么样?不能好好活了?我有多久没骑不系了呢?如今却不觉得耽误。总是什么都是有份有时,强求不得,唯一可坚持的只有心劲儿而已。” 谷梁瞻不由往他身边靠靠,“心劲儿是种什么东西?” 弓捷远认真想想才说,“不同的人不一样吧?我爹是谋生灵安宁,我是想退外敌欺侮,你父王大概是要国家政通人和,世子呢……得你自己琢磨清楚。” 谷梁瞻一时没有出声。 离他不远的步承通也没出声, 瞳仁里的阴戾却减轻了,若有所思地站着。 不知是登州卫的水米养人,还是谷梁初和弓捷远实在宽仁,宋设已被审了几轮,身上膏脂还没卸掉,只有神色里的肥吏威风瞧不见了。 看到弓捷远的步车被推进来,这位混迹大祁的胖杜鹃眼睛立刻直了,大概是没想到那么近距离地炸了一身乌血之焚的人还能活命。 弓捷远盯着宋设看了一会儿,虽不居高临下,气势却很压人,声音沉沉地问,“便是易巢之子,到底是大祁父母将你养成人,当真比不了一点儿血脉上的生育恩吗?他们只是黎庶之身,到底有何罪过,要遭狼子反噬?” 宋设听他已全清楚自己底细,先打个颤,而后强自笑道,“参将大人何必再说这些?我落囹圄,还能有命活吗?” “直接杀了太便宜你!”弓捷远料到他会如此,仍冷冷道,“冤了那些枉死之人。来啊,带九鬼小樱!” 九鬼小樱被搡进来。 宋设娶她虽为行间谍事,然则秉性好色,又很喜新厌旧,遇到会狐媚的年轻忍者哪会只尊重着?还没腻歪够劲就都被捉,此时一眼看见曾在怀里百般婉转的人儿顶个光头,心神大震,脱口唤道,“慧儿!” 九鬼小樱生小就受非人调教,本就不太正常,这段用多了些索供的药,神志总给真的假的反复折磨,后来又被海战时的情景给刺激到,此时竟有三分疯意,见到宋设立刻没头没尾地嚷嚷,“炸了!都炸了!大名那些船……癫痴没有运过来啊!好多人,好多人淹在海水里面,都烫熟了,我闻到了肉味儿……” 宋设不晓海战的事,给她这副模样吓得毛骨悚然,人被绑在刑架之上仍旧徒劳闪躲,“你说什么乱七八糟?” “仙人们也被炸了!仙人说的……”九鬼小樱语无伦次,根本不懂解释前面的“仙人们”都在船上,后面的“仙人”是谷梁初捉回来的俘虏,她在大祁的海船上见着了那个人,惊闻癫痴之船悉数焚毁之后更觉大势已去,脑子使劲儿糊涂起来。 “你们对她做什么了?”宋设实在躲不开九鬼小樱,只能又惊又惧地吼。 弓捷远不搭理他。 谷梁初也将步车后挪一挪,冷冷看戏。 九鬼小樱伸手扳住宋设脑袋,不准他躲自己,忙忙追问,“雨灵呢?她去哪儿了?你见没见?快让她去报信,让咱们的船回去,都回去。从前探得不对,他们有像小炮样的火弹,大名的船敌不过的,快跑!” 这人已经混乱,倭船都覆没了,她还想着通风报信。 宋设闪不开她的上下其手,这时早就没了任何情义,忍无可忍地喊,“你别发疯!她去蓟州城了。到底在哪儿只有你们知道。” 九鬼小樱闻言丟下他就往外走,似想去找那个“雨灵”。 谷梁初扭头看看门口处的郭全。 郭全心领神会,伸手提住九鬼小樱,去另外的监室问情形了。 弓捷远自己推着步车向前,问宋设道,“四房妻妾,只剩一个九鬼小樱。你的原配老婆还生下了儿女,事发之后一并毒死,都是自愿的吗?” 宋设只管惊惧,一言不发。 “我猜你在这里长大,”弓捷远幽幽地说,“这些年一直忙着谋害养家和买官搜刮,还要娶妻纳妾递送情报,身上却没像样功夫,并没机会亲见那个什么大名,为他落到这个地步真甘心吗?” 宋设终忍不住,看着弓捷远说,“我闻你在朝中有人,难道天天见皇上吗?还不一样为他卖命?做谍也好,做官也罢,都是由头而已,找个倚仗好谋生呢!我既然是大名的治民,为他办事理所当然。” “哦,”弓捷远了悟地道,“原来你只不过是想做墨吏,仗着族人能更容易一些而已。如今做了囚犯却如何呢?” 宋设没自婴幼之时便受忍者教育,即使妻子儿女都没有了仍旧贪生怕死,绝望是绝望侥幸是侥幸,二者互不干扰,听弓捷远这样问他,立刻就说,“你要我怎么样?所做所图皆已供述过了,还想知道什么?” “你没供全。”弓捷远缓缓地道,“盐课司关系民生国税,登州也是极紧要的海卫,你便有钱,轻易就能捐得这里的大使?具体都是怎么做的?想要不受苦楚便好好讲。” 宋设不由叹气,“参将既管海防,操心吏治的事做什么呢?蓟州周氏已经获罪,我也不怕实说,当初就是走的他家门路。” 弓捷远冷冷一笑,“我就知道这里必有他家的事。可那周氏富贵已久,你个渔家之子靠甚能得他们青眼?可是替他卖火药吗?” 宋设大惊,“你怎知道?” 弓捷远不搭理他的问,只蹙眉道,“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都是如何做的,过程之中都同什么人在联络,往你母国和那李氏王朝都是怎么运送,各关卡处都有什么人在接应,共计数目还有获利,乃至其它细节,不管谁倒了谁还在,只要你知道的全都说与后面审问的人。我这几日专盯你的供看,条理清楚就有命活,如若不然,九鬼小樱什么样子你也亲眼见到,咱们还有更厉害的,且试试么!” 宋设悚然望他,半晌儿才说,“我已到了这个地步,还瞒什么?” 弓捷远不再瞧他,示意谷梁初推自己出去,回到院里透了透气方才略无奈道,“只这一会儿我就累了。当着这种东西委顿着身子不好,你和师兄审吧!周家张家虽获罪了,经年之创必有腐肉,趁这机会都剜掉了也好,也让那俩小国知道大祁的墙不是容易挖的……咦,九鬼小樱说她大名姓织田啊,怎么之前那些火药却是卖给足利家的?” 谷梁初径直进屋,把他抱到床上躺着,“你先歇着,这些都放我们去管。” “唔!”弓捷远实在太亏气血,海战之时全靠一片忧急之心硬顶,这几日里气血渐缓反而更易倦怠,只跟宋设动这一会儿脑筋就挺不住,眼皮很耷拉下去,“我稍歇歇,等下还得喊起,去问那个倭鬼仙人……” 谷梁初听他越说声音越轻,几乎是边讲边睡过去,又是心疼又是宽慰,好好替他掖了被角,悄声嘱咐弓石不要随意惊动,等自己出去安排一圈回来再说。
247 首页 上一页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