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听了便道:“所以说天家父子也有情深之处。开武皇帝给今上,今上又给了王爷。” “孤想父皇原本要给高世子的,”谷梁初道,“可惜爱子英年早逝。” 弓捷远反驳不得,打岔地问,“属下倒很奇怪,北王府乃龙兴之地,如何空置?倒给王爷单建府邸?” 谷梁初淡淡一笑,“你也说是龙兴之地……突然之间又不你我,自称属下了呢?” 弓捷远毫不羞惭:“粗野之人散漫惯了,自然经常礼数不全。”
第21章 入王庄艳羡良马 庄头听人报说谷梁初到,揣着袍角奔迎出来,满脸喜色地跪在庄门口处,伏在马前情真意切地喊:“主子总算来了,可是盼死小的们了。” “早晚而已。”谷梁初面无表情地道,“却急什么?你也是北王府的老人了,怎还年轻后生一样毛躁?该来的总归会来。且先起来说话。” 庄头不敢奢望夸奖安抚之语,只得这一句责备的话起来也连谢了几遍,口内一刻不停地说:“自从换了主子,咱们还只没得机会身边伺候,怎不着急?只怕王爷不记得这儿,觉得可有可无。” 谷梁初薄薄一笑,“孤王可得指望这里过日子呢!哪有人会忘了钱袋?” 庄头仍是满脸奉承,“小的必然尽心尽力管好庄子 ,绝不会比从前少产丁点儿钱粮。” 谷梁初也不应这表白,只扬一下马鞭,“这是府上新来的司尉,你记清了。” 庄头闻言忙往弓捷远的脸上细看,又把腰身弯得很低地说,“小的见过司尉大人。” 弓捷远厌恶这人一脸谄媚,也不接这问候,只若未闻般问谷梁初说,“还不知道这个庄子叫甚名字。” 谷梁初自然看出他的态度,也不约束,只回答道,“山田之庄,哪有什么锦绣名字?原来就叫北王郊苑,孤也未改。你若有甚心思,不妨建议。” 庄头吃了弓捷远一个软钉子,心里立生谨慎,小心窥他行动,见他竟然随便地和王爷说话,谷梁初答他的言语也似颇为纵容,不由心中嘀咕。 弓捷远看看出了城来身上果见松弛舒畅之意的谷梁初,摇头说道,“山清水秀之地必有灵气,怎是寻常人能取名的?若不恰当如同唐突佳人。” 谷梁初听了莞尔一笑,“你还晓得爱惜佳人,孤还只道司尉不解风情。” 弓捷远立刻不服气道,“我也是个年轻男子,怎不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谷梁初笑而不语,直往前行,口里又对庄头说道,“等下有人来与司尉送马,却莫直接牵去拴着,让来与它主子亲昵。” 庄头闻言又看弓捷远一眼,忙答应道,“王爷放心。” 四人找到谷梁立专门在这儿建的武场,换过衣服疏散筋骨。 谷梁初先行了套拳,虽然不是杀招秘术,却也显得根基稳健手底利索。 弓捷远在旁瞧着,明白这一套拳只是锻炼之法,心里也暗惊讶:此人平常看着肃气刻板,也并不是肌肉虬结孔武有力的壮汉,一使起拳立刻变了个人,血管经络俱似成了活物,嗖嗖嗖爬了满腿满身,看着好不可怖。怪道爹说他是武功高手,王族之身练成这样,也是毅力过人。平时只给那身皇家服饰掩了,却不显山露水。 心知难撄其锋,不免有些难受:怪道他会嘲我不配叫做“少将军”呢!一个王爷也敌不过,我是哪门的将军? 行了套拳身上热络松弛,谷梁初舒服起来,坐在边上去看谷矫梁健活动筋骨。 谷矫梁健也似久旱得雨,全不在乎雪天湿冷,身上只留一层单衣,又是对搏又是摔跤,耍得十分尽兴。 眼见弓捷远只在一旁立着,谷梁初道:“司尉不想活动活动?” “属下自小便懒,能不动弹就不动弹。”弓捷远道,“况且手脚功夫实在不好,何必抖露出来丢人?” “可是谦虚了吗?”谷梁初问,“将门之子怎能身懒?不似武家风范。” “我没说谎。”弓捷远神情十分认真,“不是每个儿子都像爹的。镇东将军戎马倥偬弓剑俱佳,我却生来孱弱,幼小时候十分难养,长到今天我爹吃了不少艰辛,如何还有力气强我有好功夫?” “可你六岁便在边塞,”谷梁初说,“营房军帐总是寒苦之地,不练功夫怎么长大?十几岁上又跟下将一起杀敌运粮,只是羸弱也撑不得。不想露了本事就说不想,何必搪塞本王?” 弓捷远轻叹一下,“王爷不信还有什么办法?你既统过兵的,也该知道不是每个军伍中人都很强悍,总有一些人是没有别的选择,如我,也如一些没有生路只为吃饷的人。” 谷梁初闻言淡淡一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孤王若再相强,未免不近人情。” 弓捷远便不再说,只是远眺庄门,盼着他的不系过来。 不系却近中午方才出现,领它的人还是弓石。 弓捷远接着一人一马,略加询问方知情由。却是继母无论如何不肯容人牵马,即便王府仆从反复解释就是牵与弓捷远用,继母只怕上当受骗,坚持不允。那人无奈,且又机灵,回到王府央求弓石才能将马领出。不系又是灵驹,只给认得之人牵缰,弓石也便跟着来了庄子。 “继夫人真是将府的好主母。”谷梁初知道以后立刻赞道,“果然用心维护继子继女。” 弓捷远不爱这种夸赞,脸色十分冷淡:“我们家里不会当面唤她继夫人,她也不会总是记得我们都是继子继女。” 谷梁初并不生气,又点头道:“你们如此,她便当真有福,何必计较丈夫心意?” 弓捷远不想多说这些,转身去摸不系。 不系异常漂亮。通体棕红似缎没有半根杂毛,深长双眼如汪潭水,边缘圈着漆黑墨线,瞳仁也是一对儿锃亮的火睛,与其毛色相互呼应。 梁健看得艳羡,登时不练武了,凑到跟前啧啧地道:“这可真是一匹好马。毛光腿长,尾巴如同仔细扎的大辫。看这肌肉条子,一缕缕的,必然耐跑。” 谷矫也过来看,他话少些,只说了句,“蹄子修得也细,虽然大如宝锭,却也叫人想到女子玉足,精致得紧。” 弓捷远闻言看了看他,心道这闷家伙眼光倒好,不系哪都出众,四只蹄子则最卓妙,不但蹄甲也是红色,甲纹蹄路也很细腻,再加上蹄形圆润趾瓣匀称,实比寻常马匹好看得多。 谷梁初自也懂得相马,听完两人的话结论地道,“良驹难得,不是多金就能得的。司尉有幸,也定出自将军一片爱子之心。” 弓捷远讶于他的精明,点头承认,“王爷睿智。不系并非中原品类,而是建州权贵跋山涉水地去西域买的,一路回来未及至家,便给我爹截住,追了五十多里方才抢来。这还亏得那些贩马之人不懂驾驭,否则便凭不系脚力,怎撵得上?” 谷梁初静静听着,等着弓捷远说完了话,方又问道:“如此说来司尉与它也必经过许多征服磨合,不系之名可是你给驹儿取的?” “是我取的。”弓捷远倒着回答他说,“我们磨合许久,却无征服之说,不过彼此适应接纳,相互交付而已。它名不系其实货真价实——若不上阵厮杀处于极度紧张,却是不用缰绳控制也能知道我的意思。王爷问问取马之人,它在厩里可栓着吗?” 谷梁初深知良驹不同凡马之处便是灵性异常,当然就信弓捷远的话,此时不由被他激起驱策之兴,脱口说道:“如此佳物,孤王可能驾上一驾?” “我劝王爷按捺,”弓捷远立刻不乐意道,“不系难懂人间贵贱,只怕起了狂性摔着王爷贵体。” “恁般孤傲?”谷梁初不甘心道,“怎地同你便不狂性遇到孤王便要摔人?你同它也不是打头儿就认识的,还不是做了他的主子?” “可我为了骑到它的背上和它一起睡了二十多天马厩,日夜粘在一起,”弓捷远哼道,“三餐都在食槽边上。不系如今刚满三岁,我遇到时还只是匹数月大的幼马,它不认拴,更不要主,属下千方百计才能得它认可,王爷尚是陌生之人,如何比得?” “这样说来除你之外别人乘不得它?”谷梁初微微有些不快,沉脸说道,“孤若只关着你,这好马儿却得闲闷到死?” 坐骑便在身旁,弓捷远投鼠忌器,只怕恼了这人祸及心爱,见状只好妥协地道:“也并不是全不能近,王爷定要坐它一坐,除非与我同乘,且得在我身前。” 谷梁初此刻生了少年心性,只要能乘便可,也不十分在意别的,当下便欣然道:“既是如此,司尉便就抱孤一抱,倒要亲身感受感受它能跑得多快。” 弓捷远听了这话心中无奈,只得把脸贴贴马颈,暗暗与它道歉。 不系与他分别数日,甚想念他,见状也来回贴,似不在意别的事情。 几人便在庄人引领之下绕出武场,来到一片辽旷甸子,弓捷远先上了马,纵着不系远远驰了一圈。 谷梁初原地望着他们,只觉马靓人俏,就连弓捷远那翻身而上的动作都是极致的赏心悦目,面上虽然仍无表情,心里却有一些暗喜:马是好马,人亦极佳。他们皆为本王所有。这便是权势滔天的好处。 弓捷远纵马回来,远远便朝谷梁初伸手,欲在经过之时将他拉上马背。 谷矫但见不系飞驰如箭,不免心生担忧,刚喊一句“王爷”,话音未落谷梁初已经借着弓捷远那只伸出的手翻上马背,正正落在他的身前,长腿一紧夹住马腹,坐在良驹背上逐风般地去了。 片刻即奔远了。 梁健目瞪口呆地看,半晌儿方才回神,痴痴问谷矫说:“这还不把王爷带天上去?”
第22章 胞兄弟死生相随 谷梁初虽然坐在弓捷远的身前,却无丝毫受人裹挟保护之意,他微微欠着腰臀,上身直立马上,一副硬挺雄正之姿,倒似便是马主,身后带着弓捷远了。 见他这副样子,弓捷远更加无奈,一下想且由他去抖擞,只要别摔下去惹出祸端便好,一下却又心生歹念,觉得应该直接将其颠到马蹄之下,任凭不系反复踩踏,直到死掉。 “弓挽!”谷梁初背对着人,也瞧不见什么表情,只能听他逆着风声说道,“让这驹儿和你一起住进府来,孤王日日与它安排上等食料,三不五时便能出来奔跑,总归好过你家马厩!” 弓捷远毫无感谢之意,静了一会儿才道,“良驹志在千里,不系并非贪吃之马,王府比我家里只是强在可与旧主相聚。它这样的灵物,只有真正的旷野才适合它。” 谷梁初听得清楚,却未再说。 自由可贵,可若一直野生野长,怎得人的眷恋?被伯乐成就的千里驹,岂非强过终生虚度? 如同美人,便该有人欣赏,倘若自生自灭于荒僻之地,不可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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