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这是报了必死之心,什么都不在乎了吗?”卢极仆随主性,脾气也很不好,只攻不下,恨得眉尾直跳。 “不是什么……都不在乎……”诏狱的刑罚根本就不是人能受的,周阁珍老迈之躯很难忍耐,已在垂死边缘,不凝神根本听不清楚他的声音,“只要皇上免了运亨的死罪……我……必……全不保留。” 根本没有可能。 谷梁立若是能够受人胁迫,也就夺不来这个皇位。 可是若再继续折磨下去,周阁珍这条鼠命也真的要没了。他死不死的没什么可惜,尚川的下落还没找到。 卢极强行按捺着痛下杀手的欲望,咬着牙走出刑房。 弓捷远不能独留,起身跟了出去。 从早到晚始终在忙,卢极饿了,叫人送了壶热茶和几个面果子,呼噜呼噜吃了一会儿,五脏庙安宁了些才抬眼看看不声不响的弓捷远,笑着说道,“都道我们阴狠。司尉看看,狠还不管用呢!这世上多得是不怕死的家伙,自己觉得很了不起。” 弓捷远刚喝了郑晴送来的药,又看了半天卢极其不雅的吃相,胃脘之间不太舒服,微微转开些眼,“卢大人且等一等,汤指挥使快押周运亨回来了。” “小伢子家的,能顶什么大用?”卢极满嘴北方口音,倒用了个南方词汇,“他爹开始干勾当的时候他还在前世没投胎呢!” “当爹的自己能捱,被剥了皮都能咬紧了秘密不说,”弓捷远的语调寒如积年之冰,“却能不能眼看着小儿子在跟前变血兔子?卢大人不妨试试。” 卢极还剩半个面果子没放进嘴,听了这话手臂不由顿住,诧异地瞄瞄弓捷远,暗想这个白脸细腰的小司尉心思竟然比我还狠,倒不像是弓掣穹能养出来的孩子。 学了他那矜贵天成的郎君吗? 弓捷远没去注意卢极的表情,只将目光落在北镇抚司值房的地面上,眼前看不见别的,来回闪现着柳大人和谷梁初娘亲中毒的脸。 柳大人必同师父相像,谷梁初的娘能令不缺女人的谷梁立见色起意,也必是个美人儿。 自己的娘呢?还是个未曾出阁的姑娘就遭了流放之苦,一路受了多少磨难和屈辱? 不光这三个人,他们身后的家庭全如火场之匣,落得灰飞烟灭。 这是能想到的,想不到的许多呢? 周阁珍的报应来得实不算早,便死几个来回也不够抵。 谷梁立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急躁,闻听没大进展便把手里的御笔给捏折了。 “皇上别太着急,”谷梁初和冯锦都不说话,匡铸只好言道,“周阁珍既然想保儿子的命,必然不会轻易伤害尚川,不妨慢慢查找。” 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却得当真话说。 “虽然如此,只给这老贼制着也实气闷。”谷梁立脸色铁青,说完了这句就问谷梁初,“到底查到什么程度?” “挨家逐户。”谷梁初答,“顺天府给京营士兵批了文书,准许进门搜查。” “这都没用。”谷梁立拂了袖子,“周阁珍怎么会把尚川藏到寻常宅户里去?除了扰民便是白费力气。” 谷梁初就看一眼冯锦,“侯爷昨日去剿周阁珍府,站在院里遭了偷袭,险些中毒,遭殃的兵士当场死了。他们的人乱在城里也是危害,清理清理也是当的。” 匡铸闻言便道,“朔王言之有理,毕竟是皇城,天子脚下岂容宵小肆意作乱?” 谷梁立马上看向冯锦,“遭了如此凶险,怎不与朕说呢?给你姑母知道定要心疼。” 冯锦平淡地笑,“既然有惊无险还说什么?男儿做事,岂能畏首畏尾。” “勇武自是好事。”谷梁立不赞同道,“然则金玉之体还得知道善自珍重。虽说不能袖手旁观,为这点儿事就伤损到你,也太不值得了。不说皇后太后都要难受,如今的亲族里面,朕也只有你和初儿可以指望,宁王……咳,”他的声音立刻又变得怒气勃勃,“出了这等大事就只龟缩着,朕不叫他就不知道来告罪。韩峻的折子都到了,他还躲得了吗?”
第146章 复旧臣尚书荐故 谷梁初沉吟一下方才说道,“此事虽然牵扯到宁王妃的母家,厚弟却是被连累的,无辜丧妻,又恐为人误会,必然伤痛慌乱,可怜不过,父皇莫要太过严厉。” “可怜什么?这是寻常的牵扯?”谷梁立伸手搓着韩峻递进来的折子,说话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京师的火药库都敢偷盗,这伙狂徒还有什么没胆做的?他一个亲王,天生贵重,谁敢不敬畏的?远的事情且不用管,家里的几个人还不能制约明白,有什么用?闹这一场笑话怪谁?罢了,且不说了,朕总得留口气息思虑大祁事务,没精神总去琢磨他到底怎么不争气法。匡大人你说,且讲这个工部,竟是一群废物在管着吗?丢了那么多车火药,能堆山了,怎么就不知道?” 匡铸恭敬回道,“自从荀进那个愚货在南京自戕,工部只没个人正经主理,连个侍郎也不曾设,小官们平时没有管束瞻望,遇事便即乱成一团,实在不成。” 谷梁立使劲儿皱了眉头,“不是朕不舍得擢人,这老些官印留着不放,难道朕有收藏的瘾?你只看看工部那几个家伙,硬把品级贴到他们身上就能有用?” “任免官员之事老臣不能随意左右皇上意思,还是多和许正大人参详才是正理。然则今日既然议到此处,老臣也就不畏僭越说说想法。工部总管天下兴建制造,”匡铸侃侃地道,“没个领头的人实在耽误。事急从权,老臣冒责推荐个旧官,皇上琢磨着看看可不可用。” “是谁?”谷梁立来了兴致,马上就问。 “前兴州卫都指挥使宋栖。”匡铸缓缓地,却也毫不犹豫地道。 许正听了这话不由侧头看一看他,心道荐人你就荐人,都老狐狸也不用说什么越不越权,旧臣新臣也没关系,怎么还提个罪人出来?这可实在不像顺便想到。 谷梁立自也凝眉思索一阵,“朕记得他。匡大人不愧是兵部之首,凡能想到的人都是带过兵的。不过这个宋栖曾经惹得开武皇帝生了大气,严命不准用的。” 匡铸点了头说,“宋栖确实有些呆气,昔年当庭顶撞开武皇帝,老臣确是亲眼所见。也不敢保证启用了他还会不会惹皇上生气,所以才说冒责推荐。不过此人是个肯做事的,脑筋虽嫌直些,其实很有忠君爱国之心,这个大家也都知道,所以当年恁般忤逆,开武皇帝也没要他脑袋,只是责备褫官罢了。至于从前的严命么……老臣不敢多说,全凭皇上决断。” “朕记得当时是因为造船的事忤逆了开武皇帝吧?”谷梁立问。 匡铸再次点头,“宋栖性倔。当时军费紧张塞防任重,开武皇帝也没办法一下恩泽全境,觉得事有缓急,应该逐步解决,他却屡次催促兴建海军,咄咄逼人如同讨债,该受责备。不过说起这个也是难怪,宋栖本是渔民出身,爹娘想他不受飘零之苦为其取名栖字,拼命供了个武举出来,可他从小受惯了海盗和倭寇滋扰,心心念念的自然都是海防,行事难免有些偏执。因为总无大局之观,挨了申斥还要振振有词,所以惹了开武皇帝生气。” 谷梁立听完微微笑了,“也是犟货。朕听说开武皇帝当众骂他,这家伙竟然还敢上折子反驳。”说完这句又不笑了,“当时开武皇帝正愁一个辽东不够弓掣穹管的,自然借故抹他不用。” 谷梁初听了这话,眼尾迅速扫扫匡铸。 此局自己算有收获,这个老尚书竟也得了好处,便是尚川有什么差池,也算以马易炮优势不失。 匡铸仍旧面色平淡,仿佛谷梁立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心眼儿蠢些,却也知道做事,”谷梁立便点了头,“安排到工部去费脑子自然正好。只是朕记得他也有点儿岁数了吧?不知道身体怎样?” “他还没到六十,定能走路。”匡铸回道,“又不用去上阵杀敌,督造点儿兵器火器应该成的。” “嗯!”谷梁立就定下了,“原是都指挥使,既是起复,给个尚书也不为过,可朕不能一下赏他这么大的脸面,省得后面奖罚不好办了。且先任命为侍郎吧!许大人作速拟了旨意,朕批办了,待他入京领过了职,朕再仔细嘱咐嘱咐。” 许正立刻应了,随后便道,“皇上,周阁珍既已获罪,户部……” 谷梁立刚刚好点儿的心情又阴沉了,“且等两天再说。朕就不信他们能把尚川给化了!汤强怎么还没到家?朕指望着他来拿下周阁珍这个该被细刀子剐的烂东西呢!” 谷梁初从乾清宫里出来,望望天色该已过了午时,便绕几步路,走到北镇抚司来接弓捷远。 卢极还坐在值房里同弓捷远说闲话,见他来了立刻起身见礼,“王爷也辛苦了。” “国家的事,都是该的。”谷梁初很是客气,他状若随便地望了望弓捷远,又问卢极,“可有的审?” 卢极烦恼摇头,“只怕审急了弄死了这老东西,且等等汤指挥使。” 谷梁初点了点头,“如此镇抚使也要张驰相辅,莫太劳累,孤就先带司尉回去了。” 卢极当着他的面拍了拍手,弄掉了指尖残存的点心渣子,“劳王爷惦记。这个老鬼实在重要,卑职需紧看着,也没工夫陪伴司尉吃个午饭,快带回去犒劳犒劳。好一上午,这副细身架子必然难捱。” 这人见惯了秘辛,不显摆显摆自己触觉灵敏必要难受。 谷梁初不置可否,浅笑一下便走。 弓捷远也无心仔分辨卢极的话为夸为贬,无声地跟着谷梁初出了诏狱 。 见他始终情绪不高,谷梁初劝解地说,“此案牵连甚广,许多细枝末节要问,地方上那几个恶官押解到京也需一两个月,却急不来。疖痈溃破就是愈合的希望,你莫只是烦恼,以致白吃了药。” 弓捷远话语简单,“尚川还没下落?” 谷梁初见他总问尚川,知是不信自己,答话似是而非,“周阁珍是接到外面传回来的消息后发的难,汤强也快回来了!” 都在等着这个名噪一时的都指挥使来破僵局。 汤强到京时一直都在诏狱和刑部大牢晃荡的弓捷远刚刚走进冯锦的官署讨茶喝,听到冯季的禀告神色登时一亮。 可是冯季后面的话却彻底打掉了他心里升起的喜悦——“那个周运亨死掉了!” “什么?”冯锦腾地转身,竟然不敢置信,“死了?” “是!”冯季也觉得很可惜,“听汤指挥使说是急着返京复命,那小崽子本来娇生惯养,前面已经折腾了一路,本就在闹水土不服,被捉住后心里忧恐不堪,又同指挥使大人快马加鞭地往回赶,突然就发了急症一命呜呼了。” “屁话!”冯锦气得狠狠一拍桌子,“根本就是他下手太重给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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