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周松垂下眸。 十岁那年,便是父亲在山中出意外的那一年,他被抬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娘亲当时便踉跄了下,是转头看见了他,才没有倒下。 周奶奶得知消息,哭着上门,大骂赵玉芝是个丧门星,将他好好的一个儿子拖累致死,扑到她的身上撕打,周松一直挡在前面,也挨了好几下。 后来还是钱婶赶过来将人拉扯开,搂着脸上带伤却神情呆滞的赵玉芝也掉了眼泪。 自那之后,他们跟周家算是彻底断了联系,直到来年赵玉芝病逝,他们都没来看上一眼,更别说来关照年龄尚小的周松。 钱婶当时有心将他接回家里去住,被他拒绝了,执意自己生活,对方拗不过他,只能是每天过来看看他,给他送些吃食。 意外的是,十四岁那年,他化分成了乾元,而一直被寄予厚望的周小富,快十七了也毫无动静,显然他这辈子都只会是中庸。 而那个自小便不拿正眼瞧他的奶奶,突然间像换了个人一般,开始对他热情起来,有事没事便带着吃食上门,一口一个乖孙,好似从前种种,都未曾发生过。 幼时最渴望的事得以实现,周松却并不觉得开心,他只觉得十分的讽刺,周奶奶对他好,并不是因为所谓的血脉亲情,仅仅是为他乾元的身份罢了。 他对此不期待,不留恋,只坏心的想,或许周奶奶突然的偏爱,能让曾经欺负他的周小富生气,能让对他母亲阴阳怪气的胡兰恼怒,能让抛下他父亲独自逃命的大伯依旧被压的抬不起头,永远都是那个不被偏爱的人。 所以他接受了对方这份迟来且虚假的疼爱,愿意偶尔回去那个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踏进去的“家”,看那些人明明厌恶却不得不好言好语招待他的样子,心里,便觉得畅快。 听到这里,沈清竹轻笑了声。 周松疑惑的低头看他。 “我还当你老实,任由那些人欺负呢。”沈清竹从他肩上抬起头,“还好不是真的受气包。” 周松闻言,也弯唇笑了笑,林二柱也总觉得他受气,其实他只是不在乎,无所谓,压根也没将那些人放在眼里,先前心情不好,只是因为想起了关于父母的往事。 沈清竹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而后又屈指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扯,让一张俊脸变了形,最后没忍住笑倒在他肩上。 看他开心,周松也跟着他笑,被戏弄了也半点不介意。 “周松。”沈清竹唤他的名字,在人应了一声后道:“日后多笑笑吧,你笑起来好看。” 周松愣了下,搂着他的手收紧,而后郑重的点点头,下巴蹭过对方的发顶,“好。” 两个人安静的待了一会儿,周松抬头看看渐晚的天色,担心对方着凉,道:“我送你回去吧,再晚吴婶该担心了。” 沈清竹自无不可,被他拉着站起身,等人穿好了外套,一并转身回去。 到家时,吴兰淑果然已经等急了,正准备出去寻人呢,看见他被周松送回来才算放下心,确定了自家少爷没事,他便留人吃晚晌饭。 见周松有些犹豫,她很是干脆的将人拽进门,“好了,你与清竹如今都已定亲,上门吃顿饭而已有何好避嫌的,再说了,婶子还在呢。” 如此,不好抚了她的好意,周松也便随人一道进去了。 今日王婶送了吴兰淑一颗老大的南瓜,被她切了一部分下来煮粥了,老早就炖上了,这会儿一锅粥煮的已是粘稠软糯。 她与沈清竹的食量都不算大,晚上吃不了太多,菜的话本来只打算炒碟青菜,还有一盘鸡蛋,这下周松来了,她又赶紧切了对方先前送的腊肉,跟后院自己种的蒜苗一起炒,香的很。 怕他个汉子吃不饱,还将晌午做的肉包热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端上来,看着就好吃。 “菜齐了,周小子别客气,不够婶子再去给你做。”吴兰淑盛了碗粥给他递过去,又给了他一双筷子。 周送双手接过来,头一次单独跟他们吃饭,还有些局促。 沈清竹也不去管他们二人如何相处,自顾自的喝了口粥,炖的时间足,南瓜的甜味完全出来了,他满意的点点头。 又夹了口蛋,炒的软嫩,正合他口味。 周松时不时抬眼看他,默默记下他的口味习惯。 “别看我了,吃菜。”沈清竹夹起一块腊肉,探手放进他碗里。 被他抓包,周松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将他夹的的肉放进嘴里,却又悄悄扬起了嘴角。 吴兰淑看看他们,摇头笑笑。 热气腾腾的饭菜,暖黄的烛火,三人围坐在桌边,秋季的寒意似乎都散去了。
第四十八章 周松的房子开始动工修葺了,里面的东西能用的都暂且搬到了林二柱家里去,不能用的直接就丢掉了,反正等成亲的时候很多都要换新的。 这段时间房子是不能住人了,林二柱跟钱婶的意思是让他也住到家里去,但到底是有刘芳在,他一个外男不太方便,便跟村里其他人盖房子时一样,在旁边搭了个草棚暂住,虽说简陋了些,但也就是十来天的事,现在又不是冬天,他一个汉子,凑合凑合就完了。 请的工人都是本村的,他干脆也便不管饭了,都回自家吃,他每日多补几文钱便是,省得麻烦。 至于家具什么的,他在镇上找了工匠订做,虽说是比村里的贵一些,但手艺好,用料也不错,这种东西,一用就是几十年,多花些钱也不算铺张。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沈清竹之前想买的田有着落了。 是隔壁村一户人家想卖,那户人家只剩两位老人在家,女儿远嫁,儿子做生意在镇上居住,早些年他儿子就劝二老将地都卖了跟他去镇上住,他们死活不同意。 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田对他们来说就是命,也是最大的保障,怎么能说卖就卖,他们儿子晓得爹娘固执,也没逼迫。 直到今年好说歹说算是说通了,将靠近栖山村这两亩卖掉,能少些辛苦,他们也不缺银钱,种出来够自家吃就行了。 地虽然只有两亩,但沈清竹二人还是十分高兴的。 其实村里想买田的不止他们,但里长优先与他们说了,毕竟他们刚来,手里一亩地都没有,里长都替他们忧心。 虽说现在沈清竹要嫁给周松,但吴兰淑还是要生活的,手里有地踏实。 周松陪着他们去看了看地,那两位老人爱护自己的田,养的很好,是两亩好田,不需要再额外养护,待明年开春,直接便能开始种粮食了。 吴兰淑看的很满意,当下便跟里长将这田订下了,只待明日去镇上过个户便可。 看他们买田,周松的心思活络起来,考虑自己是不是该买头牛了。 以前没买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没什么所谓,他力气比旁人大,干活也快,翻几亩地不在话下。 但之后成了婚,便是他跟沈清竹两个人,他担心届时对方也要跟着他下地,他可舍不得坤泽那双白嫩的手摸锄头。 周松可还记得呢,先前不过是拿镰刀割了几把麦子,都把人的掌心磨红了。 如果买了牛,便有理由不让他下地,如果实在想去田里玩儿,帮他撒撒种就是,不费力气。 他好不容易将人娶回来,可不是让他跟自己辛苦干活儿的,他想护着他,让他如从前一般自在生活。 周松这人干脆,有了主意说做便做,第二日沈清竹他们去过户田地,他随着一道去的,在对方办事儿的时候去了牲畜市场。 挑挑拣拣之下,选了一头还未完全长到壮年的黄牛,估摸着再养个几月,明年开春种地时正好用上。 这头牛因为还未完全长成,便宜一些,付了七两银子,一般壮年的黄牛是八两到九两,有些卖的贵的,也能上十两。 一个庄稼户,也不知要攒几年的银子才能舍得买一头牛,现在整个栖山村,也就林家一家有牛。 这倒也不是说大家都买不起,只是买了之后空余的银钱便不多了,毕竟还是要生活的,有些儿子多的人家还要考虑着娶媳妇儿的事,攥在手里的钱,都是不能随便花出去的。 买完牛,周松还去隔壁街买了几份点心,一份是给沈清竹的,一份是给钱婶他们的,最近自家修葺房子,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还有一份是给今日随他们辛苦跑一趟的里长,如今他跟沈清竹算是一家人,自然要替人谢谢他,人家在田地的事儿上确实很上心。 今日来镇上不买什么东西,主要是过户,忙完便要回去,沈清竹本来说要请里长在镇上酒楼用饭,对方摆摆手拒了,言道,这顿先随便吃点,等他与周松成亲时再讨回来。 沈清竹无法,只好让吴婶去买了茶叶塞过去,也算是聊表心意。 待几人在马车处汇合,他们一眼便看见了周松牵着的小黄牛,里长笑道:“呦,这边刚买了田,周松那边就把牛给买上了。” 这话带着点调侃的意思,周松不太好意思的笑笑,扬了扬手中点心,“没忘了里长您的功劳。” “你小子!”里长笑着隔空点点他,“成,你们一个送茶一个送点心,正好作配。” 他一语双关,把周松又弄的耳根红,沈清竹倒十分坦然,笑盈盈的看他。 一行人找了间面馆吃点东西填肚子,之后就回村了,先把里长送回家,周松赶着车停在了沈家门前,那头牛一路上都乖乖的跟着走,没犯倔脾气,看着还算温顺。 他跳下车,将两个人都扶下来,对吴兰淑道:“能不能劳烦婶子帮我照顾这牛一些时日,待那边房子修好我就牵回去。” 按理说钱婶家最近,照顾起来更方便,但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过去,养的那些鸡也托人照顾着,人家里本来就有家禽家畜要顾,再加上刘芳有孕,也不好再闹腾了。 这边相对来说清闲一些,除了马匹,只前段时日养了些鸡下蛋给沈清竹吃,旁的也没什么了。 而且,周松也想试着与他们更亲近亲近,毕竟马上便要成婚了,本就该多多来往,不能再那般生分。 “这有什么要紧的,”吴兰淑果真爽快应下,“你尽管放这儿,婶子肯定给你照顾好了。” “成,那我便先回去了,看看他们今日忙的怎么样。”周松也不在这边多留,这两日工人们正忙着将加的屋子先盖起来,最后统一修整,他得看着,哪里不满意了也可以及时调整。 吴兰淑晓得他这两日忙,也便没有多留他,只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千万莫要客气。 周松自是应了,走之前看了眼沈清竹,道:“那我走了。” 沈清竹笑着点点头。 周松心里还怪舍不得的,但是一想到再过两月他便能将人娶回家里去,心里又充满了干劲,转身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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