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徽一阵恶寒,看来他也不是多君子,于是搀着梁蔚的胳膊紧了几分,叫那厮察觉到了,挑起眉梢看了他一眼,顺势往他怀里更靠近了些,若不是有外人在,他整个人就要往李尘徽身上长了。 李尘徽就随后笑了笑,他拿出自己袖中的手帕,抚上了梁蔚的额头,替他拭了试汗,得到了公主殿下一个莞尔的笑。 宋荷递帕子的手僵在原地,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只好做了个假动作,把帕子收回了自己袖里,“师妹说的有理,我回去后定向师父好生传达你们夫妇二人的心意。” 梁蔚闭了眼,像是累了,没有再说话。李尘徽替他回答道:“多谢师兄了,我看着路程,咱们后面就要到济州城郊了,师兄有要事要处理,恕我们不远送了。” 宋荷敛了目光,肃正了自己的神情,如沐春风的脸上多了几分的认真,“师妹,你要保重,京中向来风大,你有沉疴在身,需仔细些。” “劳师兄忧心牵挂,我会小心照料小蔚的。”李尘徽回答滴水不漏。 “他可终于走了,”李尘徽送走了远道而来的宋荷,再踏上马车之时,就看见梁蔚去了那没骨头的模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翻看着万仲文供给他的口供,便长舒一口气,“装了这么一路,你不累吗?” 梁蔚抬起头,水波潋滟的目光迢迢地望向李尘徽,他今日又扮回了女装,一鼙一笑都是旧时容貌,但看在李尘徽眼里却是怎么看都不一样。 “不是很累,倒是叫徽哥难受了一路。”梁蔚见他避开目光,便知自己的美人计是再也用不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不再和李尘徽装神弄鬼。 李尘徽默默与梁蔚隔了一张桌子,他实话实说:“他看你的眼神的确让我很难受。” 半晌,他想到了什么,又问梁蔚:“你从前在玄清宫他也时常这般找你吗?” 梁蔚闻言眼神微动,像是发觉了什么,冥冥中决定再坑一把自己的好师兄,“也没有常来,只是平日里会一起练剑,他也偶尔会给我送一点小玩意儿。” “哦,那他对你真的不错,我方才那样待他,倒是失礼了。” “也不算失礼,师兄一向不拘小节,有什么事他一转眼就忘了。” 李尘徽听完磨了磨牙,敢情是他小肚鸡肠了,他方才还替这混蛋玩意解围,现在根本就不想再理他了。 “方才炳刃跟我说,谢无忧身上的外伤很是严重,一张脸被毁的七七八八,怕是再难好了。” 梁蔚放下手中的纸张,他们绕道走济州,就是为了处理济州据点的事,万山门在雁山的主力既然已经没了,后面就得该叫他们还债了。 “自保之举,没想到符玉发作起来威力如此大,他现下还在鉴真院吗?” 李尘徽满脸可惜,不知道是可惜符玉,还是可惜谢无忧的脸。 “是在那里,不过我打算过段时间就押他回漠北,他是谢无常的遗孤,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那里。” 梁蔚神色淡淡,李尘徽却像是听出了他的意思,依鉴真院手段,谢无忧在里面恐怕很快就没了性命,梁蔚这些年遍寻不到谢无忧,也想过他是否已经在别的门派修行。 毕竟当时梁蔚的人赶到谢家的时候,早已没有活口了,想来那些人早就把事情想绝了,他并没有完成谢无常的嘱托。 李尘徽见梁蔚放下手中的笔,眼神沉静悠远,心念一动,便主动问起当年谢无常的事,他在幻境中只看了一半就醒了,现下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清闲的时间,他很想再了解一点。 梁蔚当时回到玄清宫时,谢无常其实还有一口气,有修士的灵药吊着命,他当时还有命在,只是时日无多了。 后来,清醒之后的梁蔚去见了他一面,他当时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昏暗不明,在见到梁蔚的那一刻,眼神突然就亮了,就像是生于黑暗里的人突然有一天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殿下,属下罪孽深重,已不配再见你,亦不配在回漠北见侯爷。” 谢无常挣扎着坐起,扯到了自己身上的伤,鲜血渗了出来,梁蔚想叫人来救他,谢无常却轻轻开口劝住了他。 梁蔚看着这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男人,静静地,看了很久。 “殿下,他们当年找到属下的时候,我的妻子带着孩子在我身边,我们这类人,本来就不该成亲的,可是我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仿佛那些黑暗里的事情再也与我没有关系一样,我想我一定会守护好她的。” “可是……他们拿着她的性命,拿着我儿无忧的性命,逼着我,逼着我去做那些事。” “真是可笑啊,我为漠北,为侯爷做了那么多事,自以为在修为上已至上品,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妻儿也保护不了……” 很奇怪,这个男人说起自己妻儿的时候,眼底只有温存,却没有掉一滴泪水,他睁着的眼睛不愿意闭上,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他妻子的脸,因为留恋,所以不愿错过。他在笑,不是临终之人苦涩的笑,反而带上了一点怀念的甜蜜。 “我会替你照顾他们,也会叫你魂归故里。”梁蔚说,“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拼死护我。” “是因为我和你的孩儿一般大吗?” 谢无常沉默良久,他深深地看着梁蔚,像是找到了一点与自己的无忧相似的影子,终于淌下了泪。 “我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他了,只记得我走的时候,他还不到桌角那么高。” “殿下,如果你能见到他们,请你一定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事,我不想让孩子以为我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请你告诉他们我是死在任务中,我们不是叛徒。” “他们在暗卫营里的人,我已经处理干净了,我这些年带出的都是忠于殿下的义士,此后他们就是您最利的剑,殿下你一定能得偿所愿,万事顺遂的……”
第72章 宋翎 后来,梁蔚把谢无常带回了漠北,将他葬在关外草场,却还是抹去了他在暗卫营的名录,他的牌位也没有放入漠北英武堂,十多年过去,现下除了几名曾经由谢无常亲自带出来的老人,已无人再记得他的名字。 “是因为顾十一和那些枉死的暗卫吗?”李尘徽嗓音暗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力,“他救过你,却也想过杀你。” 梁蔚听完这话莫名地感到熟悉,他马上就想起之前在幻境中他也是这么告诉李尘徽的。 是啊,谢无常曾经无数次把梁蔚从生死关头拽回来,也曾经和暗卫们在某一个不知名的小酒馆里把酒当歌,他们都是过命的兄弟,顾十一也曾无比崇拜地叫他大哥。有时候路上匆忙,梁蔚破了的小褂子都是谢无常亲手缝的。 可是人都是有软肋的,除非在世间已经没有了任何挂念,他念着和记着他的人都已经逝去了。 兄弟和妻儿,情义和家乡,谢无常必须选一个,但付出代价都是无比惨痛的,于是他选了,但却始终不想真正放下一头,所以他卖主求荣,也藕断丝连。 他死了兄弟,也没了家乡,干干净净地来,又悄无生息的去,这个世间,与他唯一一个有血脉联系的谢无忧,也在有心之人的欺骗之下,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当年出事之前,他原本有机会到舅父麾下做校尉,但他拒绝了,说他带的那批人还没出头,还准备过几年回乡把自己的家人也带回漠北,但他没有等到。”梁蔚的目光悠远又肃穆,却始终没有神明的悲悯,“可以说,是我耽误了他的一生。” 李尘徽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一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涌上他的心头,他觉得多年前的那件事,是一局闭合的死局,兜兜转转很多年,他们依旧在敌人的局里。 “我说过我不信命数,但我不能否定,在我身边待久了,的确会让人变得不幸。” “所以,你之前一直装作不认识我,把我当成傻子哄,是因为怕我挨着你倒霉?” “……” 梁蔚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一时疏忽,竟然把他和李尘徽要算的账给忘了。 李尘徽见梁蔚不说话,便哼笑几声,继续说道:“那殿下是没有找人算过咱俩的八字,那老头可说了,我是个孤僻鬼,咱俩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克谁,凑合凑合过吧。” 梁蔚蓦地抬眸,撞进了李尘徽流淌着羲和笑意的眼睛里,他从方才的话里扒拉出来一点别的东西,只是一点,却足矣让他坠入美梦里。 “你之前说要对我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可还作数?” “作数。” 李尘徽无意地靠近了一点梁蔚,抽走了他膝上的纸张,拿起来叠好,“现在我要你闭上眼睛休息,你愿不愿意?” 梁蔚的唇角的弧度终于轻松了一点,他弯眼轻笑,露出了个李尘徽曾经无比熟悉的神情,见李尘徽不知不觉已经与他坐到了一起,于是娴熟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济州那边,特别是这一阵颇为低调的万门主,在得到万仲文小队全部覆灭的消息同时,修界正统玄清宫的敕令也发到了他的案头。 于是万门主在死寂一片的书房里安静了片刻,然后徒手捏碎了盘了十多年的灵玉,叫旁边的亲信有种自己的脑袋要被捏碎的错觉。 “京中怎么说?” 万门主身为前任修界楷模自然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很快就开始进行另一步的谋划。 心腹闻言愁眉苦脸,京中能怎么说,人家毕竟是血亲,杀不了,把脸一抹还能继续做家人,他停顿了片刻才斟酌道:“那边像是没接到消息,什么东西都没传出来,咱们的人还在那里等待。” 他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把亲信的修饰词删减一下,应该是这样的:“事没办成,滚犊子,自己去收拾吧。” 万崇林有种想要杀进京中,把崔家那群畜牲的脑袋拧下来。 万门主深吸一口气,指着后面万仲文已经灭掉的命灯说道:“想不到仲文竟然背着我们做下此地恶事,真是枉费了我这么多年栽培,可他毕竟流着我万家的血,此番出了事,我也不能不管他的家人,快去请他们到我这里来,此后我会好生照料他们。” “禀门主,这恐怕不能够了。”亲信把头低低的垂下。 “哦?”万崇林眉关一锁。 “万师弟的道侣,在得到他的死讯后,于今晨殉夫了。” 不对,不对。 怎会如此巧合?他前脚刚准备拿万仲文背锅,后脚就失了拿捏的把柄,这么多年他把他爹交给他的计谋用的天衣无缝,那些背叛他的,不愿意听命于他,与他作对的,他都有办法叫他们俯首,或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间。 济州凶阵、梁蔚、京中崔家、玄清宫这些人和事联系在一起,仿佛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叫人一时看不清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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