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徽从未见过这样的梁蔚,他在梁蔚身上见过嗜血的凶神恶煞,骄矜的公主殿下,温婉的美人娘子,却不认识面前隐忍又小心翼翼的男人。 “那也得我先看看呀。”李尘徽扯出个温柔的笑,两眼弯弯地看着梁蔚,与他打起了太极。 梁蔚注视了李尘徽良久,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最终还是挥手撤了隔绝符,空洞的天幕撞进李尘徽的眼里,可能是这阵法察觉不到两人的心绪,所以陷入了混沌。 李尘徽看见梁蔚闭上了眼睛,手却紧紧抓着连心锁,鬼使神差地,他上前握住了梁蔚的手,感知到他动作的梁蔚手指顿了一下,但马上就回握了过去。 随着梁蔚的凝神,周遭的场景开始变化,转眼便到了当时的第二个冬天,只见眼前一溜小院很是整齐,李家老宅就坐落在中间,记忆便在此徐徐展开。 当时李平已在济州知府的位置上坐了三年,按照本朝惯例是改往京中升的,但当时的皇帝也就是梁珹还未及冠,崔先瑜把持朝政,自然看不上寒门出身的李平,把他压了回去。 所以李尘徽得以在济州多待了好几年,彼时梁蔚已经李家住了一年,可能是李尘徽照顾他照顾的不错,他这一年里个子长的很快,从刚开始到李尘徽胸口长到了到比李尘徽低一个头那么高,对此李尘徽颇感欣慰,经常带着梁蔚去裁缝店量身高尺寸定制新衣。 李尘徽记得那一天,他带着梁蔚去了趟街口的裁缝店,回来后梁蔚就变的很奇怪,那天正好是除夕,李尘徽本来是要和梁蔚一起包饺子等李平回家吃饭的,结果那小子自己回了屋好半天都没出来,由于梁蔚平日里其实不爱说话,李尘徽也没放在心上,准备忙完了去找他,结果以为临近年节事情太多把这是忘了,结果那年刚过完年某一天,顾锦年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济州。 画面停留在梁蔚与李尘徽踏入裁缝店的那一刻,门口有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捧着碗坐在地上,李尘徽从他面前过的时候轻轻在他碗里放了点钱。 梁蔚站在旁边也顺势看了那乞丐一眼,结果就是那一眼让梁蔚原本面色红润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李尘徽赶忙把梁蔚往后拉了拉,以为是他被吓到了,结果梁蔚很快恢复了正常,还上前又在乞丐碗里放了点东西。 少年李尘徽看不清,以为他放了钱,但现在作为旁边着的李尘徽却看见梁蔚蹲下身时,那乞丐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木刻符咒。
第66章 别离 李尘徽跟着小梁蔚的步伐回了他自己的小院,熟悉的秋千在空中飘荡,悠长的绳索分割出了过去与今下,明亮的光影在李尘徽那边,而黯淡的天幕罩在小梁蔚头顶,风雨欲来的凝重映在他的脸上。 小梁蔚坐在桌前,从袖里拿出乞丐交给他的木符,用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下,只见他掌心的木牌浮起层浅淡的蓝光,下一刻一行小字在他掌心浮现。 “老爷病重危矣,请小主人速归。” 李尘徽瞳孔震颤,手指的不自觉扣紧腕上的连心锁,“老爷”应该指的是项老侯爷,他清楚地记得梁蔚曾在马车上跟他说过,待他重回漠北后老侯爷就因为旧伤复发去世了,若是这木牌真的是项家的人发给梁蔚的,那大抵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小梁蔚与李尘徽表情亦是一致的,他似乎是不肯相信,把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直到确定了什么,他缓缓从椅上站起,脸色惨白如雪。 外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济州虽挨着水乡,但冬日也是会下雪的,朔风卷过屋檐,细密的雪粒从夜空中慢悠悠地撒下,然后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由于那天小梁蔚在席上有些魂不守舍,李尘徽虽然操持家务很是忙碌,但还是拖着疲累的身子去看了梁蔚。 “我的祖宗唉,”少年李尘徽一进院就瞧见只着单衣的梁蔚站在大开的窗前,原地变成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猴火急火燎地窜进屋里给他添了件衣裳。“我才一会儿没看住,你就在这给我作起来了。” 厚实的衣服盖在梁蔚被冻的麻木的肩膀上,他也无知无觉,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李尘徽瞧见他手指也冻的发红,直接上手把他从窗边拽过去,顺手把窗户关上,一把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 “出去一趟,回来你就丢了魂,到底怎么了?快和我说。”李尘徽急道,他最看不得顾锦年这样子,容易让他想起顾锦年最初躺在床上不知死活的样子。 梁蔚木然地抬眸看向李尘徽,眼睛里是没有任何地情绪的茫然,李尘徽看着那眼神心尖抽疼,把人往火炉边拉进了点,觉得这孩子一定是冻傻了。 可谁知下一刻,那孩子猛地抱住了他的腰,一头扎进李尘徽的怀里。 旁观的梁蔚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切,神色像是带着些深沉的怀念,李尘徽起先看着此般场景与梁蔚的心境颇为相似,但他只要一想起自己叫了好几个月娘子的人在小时候就与他认识,还被自己当成兄弟,他就打心底里不自在。 但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自在,反正就是类似那种养了十几年的狐狸,突然有一天化成狐狸精要把主人就地正法的荒谬感。 “我可能只有你了。”李尘徽看见回忆里的小梁蔚努力将眼底的水迹压了下去,嘴唇轻轻开合了几下,一句呢喃低低传了出来。 抱着他的少年李尘徽当时并没有听到,但是现在李尘徽却听清了他当时说的话,他迟疑地看了眼梁蔚,发现他好似走了神一样,眼神落在少年李尘徽身上久久不肯挪走。 李尘徽心下狂跳,梁蔚不对劲!不,是他和梁蔚都不对劲! 按理说梁蔚才是这阵法针对的对象,他们进入这幻境里应该以梁蔚的视角才对,但是李尘徽看见的却是两个人的视角,也就是说这阵法其实已经开始在以他的记忆来构造幻境了。 那么梁蔚看到的很有可能与李尘徽看到的不一样,他很有可能被困在自己的记忆里。 “这下完了。”李尘徽瞳孔紧缩,他拼命按下自己慌乱的心绪,走到梁蔚面前用连心锁将他的手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他虽然不能立刻将梁蔚拉出来,但是却能避免再与梁蔚失散。 那一边,少年李尘徽已经安顿好了小梁蔚,他坐在床边替梁蔚曳好了被角,看了看闭上眼睛的梁蔚,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最后什么也没说就推门出去了。 本来这么一个安静的夜晚就应该结束了,但小梁蔚却在少年李尘徽走后,悄悄睁开了眼睛,李尘徽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犹豫和迟疑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东西复杂又落寞。 窗外的北风呼啸了整个冬天,李尘徽至今都记得那年的寒冷,那应该是他觉得最冷的一个冬日,冰水浸入肺腑的冷意至今还让他刻骨铭心。 在某一天的晚上,一道陌生的敲窗声把梁蔚从梦中唤醒,身形瘦小的黑衣人裹挟着寒风闯进了梁蔚的卧房。 小梁蔚在窗棂被人敲响的那一刻就敏锐地躲在了床柱后,直到那人摘下自己的面罩,露出本来的面貌,他才缓缓从床柱后走出。 “小主人,主子寻了你一整年,把济和两州都翻遍了,小人终于寻到你了。” 那青年人跪地行了个礼,再抬头时眼底已浮出了水光,脸上满是欣喜。 李尘徽瞧着他,总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我外翁为何会病重?” 小梁蔚下床走到他面前,虽然站起来还没有地上那人跪着高,但却颇为沉稳,面无表情的样子叫人看不出喜怒。 但站在他身后的李尘徽却瞧见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攥着根簪子,是自己曾经送给他的那一根,小梁蔚又竖起了满身的刺,警惕地像是只初次捕猎的猫。 来人听到此话,面上的神色变得更加愁苦,唇角往下压了又压,才勉强止住自己喉头的哽咽声,“北狄人青犴部两月前洗劫了玉门关外的互市,朝廷下旨要侯爷出兵,侯爷本来就因为您的事心神不宁,京中又不肯添粮,镇北军主力不能轻易出动,又要和帐下将军商讨粮草之事,心力交迫之下就病了。” “这么说,现下是舅父在领兵对抗外敌?” 那人本以为梁蔚听完会心绪不宁,说不定当即就要跟他回去,却没想到公主竟然还能镇定如斯,面上惊诧的表情仿佛在说梁蔚冷血。 梁蔚毫不在意他的目光,而是继续问道:“舅父在军中善为前锋,速战速决起来无人能敌。北狄人应该也只是挑衅,他们先前吃了败仗,不会再轻易派大股军队前来,想必现下战祸已经快要平了对吗?” “小主人猜的不错,世子势如破竹,前日我得了消息,世子率众大捷而归。” 小梁蔚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我并未在济州城中留下暗号,也没有试图去联系你们,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那人闻言才听明白梁蔚是在怀疑他,话音停顿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道:“主子派了暗卫营的人出来寻你,您师父也派了修士,京中的主子也在寻人,几波人搅在一起,一年过去谁也不能查到您的踪迹,京中人便疑心您不在人世逐渐撤了人手,只有咱们还不死心继续寻找。” “只是我们的暗哨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是在济州城的当铺内发现了您的贴身玉牌,属下便想着来此碰碰运气,没想到正好在店门口碰上您,真是上天保佑。” 小梁蔚瞥了眼那人喜极而泣的神色,似是觉得他不想是装出来的,才继续说道:“外翁现下情况如何?” 暗卫眼神微动,好半天才回道:“老爷在床上昏迷不醒,夫人日夜守护在侧,怕是……” “济州城的暗哨还有多少?” “除了属下还有另外两人,属下已经联系上了世子的人,不消两日就能带小主人回去。” 小梁蔚点了点头,恢复了矜贵的模样,他披着厚厚的一层衣物,伏在案头写了封信让暗卫用秘法传回去,暗卫接了信便要匆匆赶回,但梁蔚却又来了一句,“之前护送我的暗卫有活下来的吗?” 暗卫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时眼底的神色很是低迷,梁蔚见状便不在出声,朝那暗卫点了点头,就让他走了。 李尘徽看见梁蔚在他走后很久还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般,知道他手上的簪子轻轻从他手上滑落到地板上,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小梁蔚弯下腰把簪子小心的捡起来,簪头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其实这本是个女簪,只是上元节灯会那天李尘徽带梁蔚出去玩,路过一个摊子,那摊主把粉雕玉砌的梁蔚看成了女娃娃,硬要送给他,李尘徽见状好笑,给了摊主钱,直接把簪子交到梁蔚手上,梁蔚虽然当时冷着脸,却还是把簪子戴到了冬日。 外间的雪已经落了两日,天地间是一片银装素裹,小梁蔚走在院子里,周围寂静无人,只有他脚下“吱呀吱呀”的踩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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